作者:唐酒卿
阴阳子儿悚立,两枚铜板儿猛地在明晗掌间乱撞,像挨了劈的惊兽。明晗一掌拍下,死死压着它们,不屑道:“洛胥,你不过是个守天镇海的小兵,我敬森*晚*整*理你一句御君,你却不该忘了本分。如今天海要决堤,你,老实待着吧!”
小洛胥说:“叫我。”
明濯口舌紧黏,吐不出字,但是他琥珀瞳狠绝,将五指一扣,指节尽数断了,鲜血喷溅,电光瞬间游绕着傀儡线,炸开空隙。君主沉声令道:“洛胥,出来!”
小洛胥勾起唇角,只听“嘭”的巨响,那是明暚出棺的声音。他垂首,两侧风景疾速变幻,他安静地拔出刀,等他再睁眼时,刀身倒映着一双凌厉沉默的眼。
这是天海御君的眼。
第131章 诛天令就凭你,也配与我说匹敌?
“你以为两线交错,大小合一,就能与我匹敌吗?殊不知你们这一路的所闻所见,俱在我的股掌之间。”明晗泰然自得,翻起一只手,轻易拿捏住两枚铜板儿,“既然你召出了大的这个,那我也请一位出来吧,看看我们谁的傀儡更胜一筹。”
不远处的棺盖早已落地,日月双神举矛相迎。四下温度升高,地面似乎变成了煎煮万物的釜甑,女帝的灵能气势独霸全场。
明濯断了指,把血一甩,眉梢间戾气十足:“你通神求捷径,操傀怕反噬,一生问天问命问强弱,却连妹妹和君位都守不住。就凭你,也配与我说匹敌?废物!今日不是我和你比,是我和我自己!”
他半身陷在傀儡线中,借着血光,直接召雷。
天雷怒号,因为命线交错而破碎的夜空顿时被紫色照亮,哪怕地面热气蒸腾,乌云也瞬间密集起来,紫光电龙与骤雨一起打了下来!
嘭嘭嘭!
万道雷光顿时砸在明晗的位置上,硝烟弥漫,那群蛇似的傀儡线剧烈震动,如同被刀劈似的,一下子断了一大半。
明晗掸开硝烟,两个赤金秘宝一左一右将他环绕,他说:“论令雷,天下是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了,可是你只有一条命,现在一半给了我召女帝,另一半又要用来还御君,剩下的还能坚持多久呢?”
明濯脖颈、下巴上都爬出了血枷咒的咒文,这是竭力施灵的反应,表明明晗所言不假,他是在耗命了。先前连续召请明氏君主杀堕神,已是在强撑,如今在没有刻意召晦芒的情况下,身体已经开始自行动用晦芒留给他的最后灵能。
“任凭你这般刚烈行事,也挣不脱我的操控。”明晗轻叹道,“我在你身上下的傀儡线,可比给其他人的都多。罢了,与其让你自行耗空性命,不如再助我一臂之力,摧倒这两座承天柱吧!”
“你要摧山崩,也该问问这个人答不答应。”明濯将血淋淋的手负到身后,转过眼,瞧着不远处,“我说了不要和他比,他非听不懂我的话。御君,你可不要让我输。”
洛胥刀锋一转,银发无风自动:“令。”
他施咒言简意赅,与常人不同,这正是天海御君的特别之处,有时候,他们借灵的对象不止四方神祇。
东方率先亮起一道银光,紧接着南、北,西三方紧随其后,在天空中连出个足以盖住地面大小的巨型“卍”字。这四道银光的源头不是别处,正是明晗一心想要摧崩的四座承天柱。
那传闻中的诛天银令飞转升天,居于“卍”字大阵的核心。千里之外,四山供奉赤金秘宝的祠庙里都响起了警钟声。
“笃!”
江雪晴猛地抬头,她还蒙着眼,在警钟响起的那一刻便已扶剑起身。身后的师兄妹们跟着一惊,纷纷叫道:“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御君的调令,有人要坏天海的规矩。”江雪晴大步向祠庙门口走去,有条不紊地下令,“留人严守祠庙,看住赤金火鱼,从此刻起,北鹭山只准出,不准进。还有,速请师父出关!”
“笃!”
南皇山乾坤派已乱作一团,数十个弟子拥挤在祠庙,对着那空空的供奉位慌张吵嚷:“你们争来抢去,却将秘宝弄丢了!这下好了,诛天银令调令群雄,必是御君发现了此事,要纠集各派来打咱们!”
“我们争来抢去?你就跟打断脊梁骨的癞皮狗一样——腰杆子也不硬!”
“崔长亭在哪儿?没出事前,他可是风风光光的,摆足了掌门师兄的架子,如今大难临头,他怎么又成缩头乌龟了!”
“他一走秘宝就不见了,难保不是他为求荣华富贵,拿秘宝去献媚他人。我们乾坤派怎么就出了这么个畜生?成天不做人事,净害大伙儿倒霉!”
供奉的架子斜斜歪歪,积满灰尘,似乎承受不住警钟的催问,“哗啦”一声塌了。底下的人乱吵一通,顾不上管这陈腐的供奉架,只把不在场的崔长亭喊作罪魁祸首,也不知道是谁先要跑的,等回过神来,整个祠庙里就剩几个懵懵懂懂的小弟子。
“笃!”
沙曼宗严阵以待,一位长老笼在兜袍下,伸着一双干枯的手,正在焚香侍神。宝珞香幽幽弥散,鱼身柄香炉搁在众人间,随着警钟声响,居然毫无征兆地断了头。
众人悚然,都倒吸一口凉气。
为首的长老沉默片刻,长叹道:“自旲娋式微以来,我宗一直坐山观虎斗,在六州纷争中摇摆不定,既不肯帮扶明氏,也不愿听命他人,然而这世上总要有个黑白之分,如今天海已有决堤之兆,若是我们再隔岸观火,只怕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
警钟声里,众人议论纷纷。那长老缓缓起身,将兜袍推下,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来。
“明氏不仁,自有天罚,我们受女王所托,镇守西奎山。诸位,且听我一句劝,”他浑浊的眼转动,从众人身上一一压过,“这天要是塌了,我们当中谁又能独善其身?”
“笃!”
东照山的祠庙空荡荡,众弟子已肃穆地立在庙外。
一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说:“如今四山之中,唯我们苦乌族最为凋零。诸位师兄弟、师姐妹,请听我说,自师父死后,我们离心离德,将好好的一个门派,变得四分五裂。其实外头的纷争,我都不想理会,族长这个位置,也应该由能者胜任。”
他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苦乌族的信物,将其轻轻放在院内的石桌上。
“当年‘千金笔,如意郎’在的时候,六州凡有灾祸动荡,我们苦乌族都当仁不让。现在虽然威名不似以往,可我相信,咱们的心还是一样的。”
他有几分腼腆,只对众弟子点一点头,像与朋友讲话似的。
“咱们的秘宝丢了,这是我们镇山失守,没什么可争辩的。人活一世,通神入道,不光是为了威风。好兄弟,好姐妹,这一次,就请你们与我一起,再守一回天关吧。”
那钟声穿透力惊人,响彻东照山。他们这一群人,一个比一个年轻,最小的不过十一二岁,都握着笔,齐声应他:“愿随族长,镇守天关!”
“笃!”
钟声回荡,诛天银令犹如定海神针,牢牢锁住卍字大阵,大有天塌了也能挡住的气势。
明晗赞道:“一令命群雄,要守天关,还须天海御君亲自坐镇才行。其实我很好奇,洛胥,你生来就要承受这个‘胥’字,难道就从来没有恨过明氏吗?”
洛胥说:“有或没有,都与你无关。”
明晗笑道:“你不肯正面回答,那便是有了。你入都见明濯,本意是想解开魂魄相许,把他杀了是不是?可是他太有意思,引得你下不去手。”
洛胥似是沉吟:“这事也在你算计之中吗?”
明晗说:“我只有四成的把握,赌你找不到解开魂魄相许的办法罢了。没承想天也在助我,非叫你们凑在一起,做对苦命鸳鸯。”
洛胥却是一笑,与他素来散漫的气韵不符,倒有十分必得的野心:“不管有没有魂魄相许,我今生都会入都见他一面。我只要见他一面,就必要老天把他赔给我。”
明濯握紧了断指的手,下巴稍抬,琥珀瞳瞧着洛胥:“这事老天说的不算,你得问我。”
“看来我对你们也不算太坏,生是一起生,死是一起死,君与君黄泉作伴,这是何等的美满。”明晗似如月老,将傀儡线一拉,“君主,你也出来为他们道两句贺言吧!”
那沉寂的铜棺内,霍然伸出一只手,扒在棺材的边沿。
明濯能自主操控的只有断指的这只手,明暚一动,他的五脏六腑瞬间都如同火烧!一股腥甜猛冲喉头,他偏偏要笑,全然不在乎似的:“怎么,要叫女帝为我证婚不成?可惜你实在上不得台面,恐怕请不出她。”
明晗淡淡道:“哦?”
傀儡线一紧,棺内的人就要起身。洛胥不知何时已到棺前,将刀斜钉入内,正正好横在明暚面前。
日月双神怒声斥道:“大胆!”
双矛齐攻,洛胥头也不抬,变戏法似的又抄出两枚铜板儿:“禁行!”
两枚铜板儿飞开,分钉在日月双神胸口。这两枚铜板儿都不是阴阳子儿,只是洛胥随身携带的凡物,依照常理,凡物触碰神祇,根本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因此双神都没有停顿,要取洛胥性命。
然而双矛一凑近洛胥,便如雪消融了,紧接着,日月光芒一黯,居然好似熄灭的蜡烛,原地融化了起来。
“到底不是本尊,只是灵,被你一禁行,便原形毕露了。不过别人不了解天海御君,会被你这一式吓退,但我身为四代君主,对你,对你爹,可是了如指掌。你们这手‘禁行’,是从天海中借的力。”明晗聚起两件秘宝,身上金光大盛,他操起傀儡线,“想靠这个阻拦女帝,真是痴心妄想。明濯,请吧!”
明濯没断的手被傀儡线扯紧,胸口翻腾,听得“嘎吱嘎吱”的声音,那是他死咬的牙关。他面部已爬满咒文,血呛在喉眼里,狠狠吐出一个字:“明……”
他不叫明暚的名字,然而棺盖已开,在场除了明暚,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则是操控他的明晗,所以半句“明”也能生效!
“啪!”
洛胥横在棺口的刀直接碎了,那扒在棺上的手一用力,从中坐起个身影。
“吵,”女声微沉,隐隐含着不悦和烦闷,“吵死了——”
两枚凡物铜板儿瞬间裂成无数块,接着被炽热的风一吹,变成了粉末。秘宝、四山、卍字大阵乃至大地都在微微震动。
那人撑住结实的双臂,猛地起身。三轮金乌如似游鱼,绕着她飞动。她身量高大,铠甲沉闷,左肩印金乌,右臂刺银牙,至于胸口,则轻而小地勾画着一朵白薇。女帝睁开眼,有无尽野心在其中奔涌。
她说:“雨下这么大,是天在给孤王哭丧吗?”
第132章 与天道天地让位,众神色变。
疾雨顿时静止,无数雨点倒悬在半空,仿佛老天也被这一语震慑,不敢再对着她掉一滴眼泪。
明濯断指的手在背后微翻,隔着这千万条傀儡线,似与洛胥击了一掌。
两心相通,无需多言!
洛胥施咒调起棺盖,在上面飞速刻下个“断”字,随后猛力拍出。那“断”字穿透棺盖,连成无数个“断断断”,全部压向明暚。
“小御君,你父亲,你祖父,就没有与你说过君主的脾性吗?她这个人,若想做什么事,越是难做,她便越要做。”明晗召出左边的秘宝,那是个赤金厘鸟,解封后如似活物,正在轻轻扑着翅膀。他送出赤金厘鸟,柔声说:“你越是阻拦君主出棺,君主就越是要出棺啊。”
他这人最喜欢看的一种热闹,就是两难。回望他设计的种种圈套,无一不是要对方陷入两难。
眼下,洛胥要阻拦明暚,明晗便会加倍使用灵能来操控明暚,而作为被借力过渡的明濯,自然是替他承受所有代价的本源。正因如此,明濯才会说出那句,他不是在和明晗比,他是在和自己比。
赤金厘鸟穿越雨点,与那些“断”字一起,扑入明暚的怀中。铜棺承载的重量骤增,它撇开四脚,好似托着一座巍峨险山,被压得陷入地面。
洛胥和明濯齐力,隔空镇住棺盖,却听“咔嚓”几声响,那由双神看守的棺盖居然眨眼间有了七八道裂痕。
明晗说:“大势不可违啊。”
棺盖立时碎了!
明暚腾出左手,赤金厘鸟歇在她掌心。她睨向洛胥,说:“天道。”
天上的卍字大阵一黯,四山剧烈晃动起来。滴滴答答,雨又下了起来,这次却不是明濯的召唤,而是天海的怒浪撞松四方封印,已经开始漏了!
四山六州,合境众生,都挨起了一场暴雨。天下所有祠庙内的香火齐齐断燃,无数神像名牌都发起抖来,在供奉位上“咔咔咔”狂颤。
何谓君临万灵?这便是君临万灵!一句“天道”,就能要天地让位,众神色变。
明濯的脸已白透,咒文甚至爬上了他的舌尖。他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喘息了,只是胸口燃着一团火,几乎要烧着了他。他抵开牙齿,喝的是自己的血:“此——”
天雨狂坠,风夹杂着鬼哭神泣,直扑向洛胥。他心口是熟悉的剧痛,抬手朝天一拽,稳住诛天银令,说完明濯要说的话:“此地禁行!”
银光紫芒交汇成一,雷电卍字“噼里啪啦”的炸响。任你帝王众神天下第一,今日他二人坐镇,必不能让——
天海激荡,一个浪头扑塌镇海铜兽,接着万倾倒灌,直接从上压垮了无人镇守的南皇山!
洛胥一口逆血上涌,银发被雨打散。他受封为天海御君,以镇守天海为职责,若是天海决堤,他就要受女帝当年设下的严律惩罚,这是天海御君手持诛天银令要付的代价。
这世间一式一灵,通通都要代价。凡人以“借”字立足于通神一道,越往上,要付的代价就越重。六州的宗族门派痴迷拜神,恰是因为神祇被明氏用令咒驯化,成了大伙儿通神借灵的工具,可是天海洛氏早被明氏纳入麾下,他们向四方神祇、无穷天海借灵代价就是世代镇守天海。
天海决堤,天海御君必然首当其冲。
“啪!”
暴雨间,几十只笔被冲至泥水里,笔的主人或躺或伏,都睁着灰浊茫然的眼,死死瞧着天空,任由雨珠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