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96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柳至秦拉开两条凳子,坐下,看了看周围吃菌子汤锅和米线的人——都是明天才能离开洛观村的游客,一些农家乐今天没做饭,他们只能出来找吃的。

  “我想起来了。”花崇说:“这家的老板叫钱生强,在26个无法证明行迹的人之中。”

  柳至秦往后厨看了一眼,“那老板娘还这么高兴?”

  花崇撕开卫生套装的塑料膜,“上次我就注意到,他俩关系不睦。”

  柳至秦挑眉,“我没发现。”

  花崇笑,“你观察没我仔细。”

  不久,老板娘把两份砂锅炖的菌子米线端出来。花崇随口问:“昨天晚上钱生强没在店里?”

  老板娘已经知道他们是警察,摆摆手:“鬼知道他死哪儿去了!这店白天晚上都我一个人操持,他想起了才来搭个手,累噢,有男人没男人一个样。嗨,警察兄弟,昨晚那些人是谁害的,你们查出来了吗?”

  “你很好奇啊?”花崇挑起一戳米线,放在沾汁碟里。

  “自家村里烧死了人,能不好奇吗?”老板娘哈哈笑,“跟你说,其实大家都好奇,不好奇的都是假装不好奇。”

  “你倒是看得透。”

  “说说呗,查出什么线索了没?”

  花崇有些无奈,“查出来了现在也不能告诉你啊。”

  老板娘咧嘴,“我上次跟你们说了那么多!”

  “那这次也说说看?”柳至秦笑道:“你这么好奇,心里肯定有些想法。”

  老板娘扭了扭身子,想法倒是有,“但说了怕你们不信。”

  “你倒是说啊。”花崇吹了吹滚烫的菌子。

  “我啊……”老板娘压低声音,“我觉得有人想毁了我们整个村子!”

  花崇的筷子一顿,“为什么?”

  “不爽呗!”老板娘说:“你别看我们现在过得好像都挺好,但是内里贫富差距大得很!就说我们家,我们家就穷,好在我心态好,不跟别人比。‘山味堂’就富,日子比我们家好过多了。你们说,有人穷,有人富,穷的会不会嫉妒富的?”

  花崇放下筷子,眼神微微一深。

  老板娘说的这种情况,在城市里倒是挺常见,但是在乡村里……

  “我们这村子里,以前是全村都穷得响叮当,有钱的没几个。现在说是都富了,但是对比啦落差啦比以前还大。”老板娘继续道:“嫉妒心可是很可怕的呀,有的人说不定会想——反正老子富不起来,你们和老子一起玩完算逑!”

  柳至秦与花崇对视一眼,都看明白对方心里的想法。

  老板娘说完就忙去了,花崇道:“我们之前只注意到了受害人,忽略了这起命案可能引起的后果。”

  “嗯。洛观村会受到巨大影响,如果处理得不好,村民们赖以生存的旅游业可能会就此崩溃。”

  ??

  次日一早,钱锋江赶到派出所,不等花崇提问,就紧张道:“我三弟可能有问题!他想毁了我们整个村子!”

第八十八章 镜像(22)

  后半夜吹了一场大风,各家各户院子里的桂花掉了大半。清晨,洗清嫌疑的游客已经离开,“山味堂”难得一见地冷清下来。昔日繁忙的前厅空无一人,连应当值班的前台小妹都不在,后院更是找不到人的影子。钱闯江四处转了一圈,唇角竟爬上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

  他举目看了看钱锋江的房间,那儿门窗紧闭,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人。再看父亲钱勇的房间,同样是门窗紧闭,不过里面肯定没有人——钱勇在医院住了那么久,也许在这个深秋,就会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无动于衷地想象着父亲的死亡,眼中没有一丝感情,目光就像被冰水浇过一般发凉。须臾,他垂下头,在原地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挽起衣袖,拿来一根扫帚,走去后院的桂花树下,从容地清扫掉落满地的桂花。

  钱锋江喜欢这些一到秋天就散发浓郁香气的桂花,喜欢一切关乎“浪漫”的东西,他却毫无感觉,只觉得地上的一片金黄看上去很是碍眼,就像即将枯死的落叶一般。

  死了,不就该被清理扔掉吗?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落叶如此,桂花如此。

  人,也如此。

  “山味堂”的后院很大,有假山有池塘。前些年钱锋江附庸风雅,让人种了许多桂花树,如今大量桂花铺洒在地上,清扫起来算个不小的工程。但钱闯江并不恼,一点一点地扫着,甚至因为心情太美妙,而哼起了不成调的歌。

  那歌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似乎正传达着哼唱之人的喜悦。

  在“山味堂”做了多年帮工的李大婶循着声音找来,正要喊一声“老三,派出所来人了”,就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

  她狐疑地望着扫地的钱闯江,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哼的歌有些渗人。

  但为什么渗人,她又说不上来。

  她咽下一口唾沫,仔细一听,渐渐辨出旋律,手臂上顿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钱闯江此时正在哼的,居然是家中死了人之后在灵堂播放的哀乐!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哀乐本身浑厚而沉重,寄托着亲人的哀思,但钱闯江偏偏是面带微笑,用极其轻松欢愉的语调哼出来。

  那笑容,那调子,那古怪的“噔噔”声,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李大婶浑身发麻,寒意陡生,咽喉像被掐住一般,僵了片刻后,忙不迭地夺路而逃。

  听得身后传来的动静,钱闯江这才停下哼唱,也停下清扫桂花的动作,看向前厅的方向。须臾,唇角诡异的笑容逐渐淡去。

  ??

  派出所人来人往,走廊上充斥着骂声与喊声,相当嘈杂。不过警室的隔音效果不错,只要关上门,外面的声音就成了能够被忽略不计的轻微闷响。

  花崇已经不是头一次与钱锋江打交道,但见对方如此焦躁不安还是头一回。

  钱锋江向来重视仪表,出门在外总是收拾得像模像样,不管面对男人还是女人,都竭尽全力展现出最完美的一面。但今天,他却连基本的整洁都无法保持——头发没有梳整齐,胡子没有剃,衣服还是昨天那一身,上面沾着几点污迹。

  看上去,他就像匆匆忙忙从家里跑出来的一样。

  “吃过早饭了吗?”花崇将一个面包、一盒牛奶扔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拖开对面的靠椅坐下。

  他用力摇摇头,没有动食物,问:“这里能抽烟吗?”

  花崇点头:“你自便。”

  直到深吸一口烟,钱锋江的情绪才稳定了一些,起皮的嘴唇动了动,“我弟……钱闯江肯定做了什么!他有问题!”

  “嗯,你说,我听着。”花崇并不激动,起身,推开窗户,以便烟雾飘散。

  “他,他很不对劲!”钱锋江抽完一根烟,立即再点一根,“自从前天晚上虚鹿山上烧死了三个人,我就发现他的反应很不对,像,像疯了一样。”

  “怎么个疯法?”花崇面上冷静,内心却并非如此。只是钱锋江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他如果再将心头的烦躁表现出来,钱锋江可能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好像很开心,一直在笑,那笑吓死人,笑得我浑身发毛。他,他还跟我说什么死了好,大家一起完蛋。”钱锋江说着抖起腿,“我承认,我和他一直不怎么亲近。尤其成年以后,我们各自有了各自的交际圈,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也不清楚我的生活。但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爱不爱笑我是知道的!他这个人,一年到头都木着一张脸,笑一次那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笑这种表情,好像根本就不该出现在他脸上!”

  说到这里,钱锋江一顿,抬手按住眼皮,似乎那里正在不受控制地跳动。

  过了十来秒,钱锋江才继续道:“但听说虚鹿山有人被烧死,他居然笑得特别开心!你能想象那场面吗?大家都很着急,他却一个人‘咯咯咯’地笑!刚出事的时候,我情绪比较激动,担心这一烧,就把咱们村发展旅游这条路烧没了。他突然说大家一起完蛋,我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想就推了他一把,叫他滚。昨天,我琢磨他的反应,越想越觉得奇怪,就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他笑得更奇怪,说什么火把财源烧空,全村一起穷死,挺好。你听听!他这说的是什么话?”

  花崇右手虚握成拳,轻轻抵在唇边。

  昨天晚上,受到菌子店老板娘的启发,他和柳至秦讨论过虚鹿山上的命案可能给洛观村带来的后果——游客不再前来,旅游收入断绝,整个村子重归贫穷。

  由这个后果可以推出凶手的动机,从而推出凶手另一个可能的身份,即洛观村里最不富裕的一部分人。

  钱闯江分明是洛观村最富有的人之一,是洛观村发展旅游的最大受益者之一,为什么会有相同的想法?

  这在逻辑上根本说不通。

  钱锋江吸烟很快,没多久烟缸里就堆满了烟灰,插满了烟头,“昨天你们不是在查哪些人没有不在场证明吗?前天晚上,我们谁都不知道钱闯江去了哪儿,我问他他也不说。昨天他从派出所回来,行为变得更加诡异,一个人面带微笑站在后院,我他妈以为他在干嘛呢,走近才发现,他居然在哼哀乐!我操,吓死我了!”

  钱锋江缓了口气,脸色却越发惨白,接着说:“而且他哼哀乐时面向的方向,是,是……”

  “是”了半天,钱锋江哆嗦起来,舌头像突然打结一般,吐不清字。

  花崇皱着眉,想象了一下钱闯江深更半夜面带微笑哼哀乐的样子,不得不承认的确有些渗人。

  而钱锋江直接看到了那副画面。

  半分钟后,钱锋江似乎终于捋直了舌头,恐惧道:“是村小的方向!就是钱毛江被烧死的那个村小!我,我现在怀疑,他就,就是凶手!钱毛江、钱庆那些人,还有这次死掉的三个人都是被他杀死的!他是个精神和心理都有问题的变态,正常人不可能有他那种反应!”

  花崇右手支着额头,脑子飞快地运转。

  照钱锋江的描述,钱闯江具备虐丨杀案凶手的特征。而在十年前与现在的两桩命案里,钱闯江都有作案时间,甚至有作案动机。但他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明显?他身为洛观村的“上层富人”之一,为什么想让洛观村回归贫穷?如果他真是凶手,周良佳三人是随机被选出的“祭品”吗?十年前他才10岁?他杀得了钱毛江五人?

  钱锋江抱住头,肩膀颤抖不已,“以前我没有跟警察说过,钱,钱毛江死的时候,钱闯江他也在笑,嘴里也在哼歌。我当时听不明白他哼的什么歌,现在想来,可,可能也是哀乐!”

  花崇神情一肃,“十年前你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不知道他可能就是凶手啊!”钱锋江喊了出来,“我只是,只是以为他和我一样恨钱毛江!钱毛江那个人,无恶不作,在外面欺负别人,在家里欺负我和钱闯江,没人管得了!我们的父亲,那个躺在医院等死的老头子,到现在都向着钱毛江!十年前我们才多大?我他妈差点被钱毛江打死!我们都希望钱毛江去死!钱毛江后来真的死了,死得还挺惨,被烧成一块黑碳,我开心都来不及!我没有想过谁是凶手,只觉得这人是为民除害!”

  钱锋江说着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我根本没有想过,钱闯江可能就是,就是……”

  就是杀害钱毛江的凶手!

  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

  花崇回过头,“谁?”

  “花队,是我!”张贸在外面说:“小柳哥让我来叫你,钱闯江到了。”

  闻言,钱锋江神情一绷,惊恐全盛在眉间。

  花崇看他一眼,“这里是派出所,没什么好怕的。”

  钱锋江慌张地点头,“你现在要去审问他?”

  “去跟他聊聊。看他怎么说。”花崇站起来,“我让其他警员过来,还有什么话,你可以向他们说。”

  ??

  钱闯江穿着修身的风衣、款式时髦的休闲西裤,脚上是一双擦得一尘不染的尖头皮鞋,胡子和头发都经过打理,似乎是精心打扮过,才来到派出所。

  推开门的一刻,花崇几乎产生了幻觉——坐在这里的是钱锋江,而刚才那个邋遢的男人才是钱闯江。

  不过皮肤黝黑、五官粗犷的钱闯江实在不大适合这身装扮,看上去颇有“东施效颦”的效果。

  如钱锋江所言,钱闯江唇角挂着笑,那笑容让人很不舒服,就像凭空听到指甲刮黑板的声响。

  柳至秦已经在警室里了,手边摊开的记录本上却一个字都没有写。

  花崇打量着钱闯江,发现他不仅是穿着有了明显的改变,整个人散发的气场也和上次在“山味堂”见面时截然不同,不那么木讷压抑了,好似突然之间轻松了不少。

  “心情挺好?”花崇状似随意地问道。

  钱闯江抬起眼,笑容未消,“还行。”

  “昨天你已经接受过与案件有关的问询,但今天我还是得亲自问问你——前天晚上,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问询记录上,钱闯江的回答是——在村边的小河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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