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河不喜
何瑜把荷包塞回我手里。
“为什么?”
库巴看着他,也没解释,反正就嘿嘿嘿地开始笑起来,看他一笑,何瑜突然就恍然大悟了:“哦,是那个意思?”
“对,就是那个意思。”库巴哈哈笑着,接着对我说,“快,小伙子,骑我的马去把姑娘追回来吧,日头下来了,跑远了不安全。”
何瑜嘿嘿着过来拍我的肩膀:“你小子,你小子艳福不浅呐哈哈”
我皱了下眉头,脸色不好,但去接了库巴递过来的缰绳上马,何瑜一见我这样,迅速收起了笑容,踮起脚凑过来,说:“要不要换我去把人找回来?”
刚才库巴那动静早已引起了一大群人的注意,这些人明显带着祝福的目光看着我,其中还有很多田家的伙计,我不去找,回来恐怕会有损田小七的面子。
看着旷野,我把荷包放好了,低声对何瑜说:“我去找人回来,然后把荷包还了。”
第254章 闭门羹
一马鞭打在马屁股上,库巴的马即刻间窜了出去,我一手攥缰绳,一手挥马鞭在偌大的草原上奔了起来,我刚奔出去就听见后面草原上有许多撺掇叫唤的老乡,他们喝着马奶酒,笑呵呵地吆喝着。
马沿着刚才田小七跑出去的痕迹跑出去了一里地,等基本看不见当地人的火堆之后,我远远地望见田小七正牵着马在山岗上来回地踱步,见我策马过去,她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我将马刹停,从马背上跳下来,四下打量了,确定当地人和那些伙计都在很远的地方并没有跟过来之后,我便把怀里揣着的荷包掏出来。
我故作轻松地把荷包递过去,说:“你东西掉了,我帮你捡回来。”
田小七看见我手里的荷包明显愣了一下,田家人都聪明,田小七也不例外,我们之间有些事情是不需要明说的,明说反倒会伤了双方的面子,这时候暗示到位就可以了。
她将我手里的荷包接过去攥在手里,半天不说话,我俩就这么对着站了几分钟,正当我考虑着要不要说说话时,田小七却先我一步开了口。
“为什么?”
我斟酌了一下,说:“以田家现在这种盘口众多、人情复杂的情况,你势单力薄,又没有信得过的心腹,如果一直没有外力帮助,你应该很难坐稳家主的位置,我之前说了,如果你要寻求帮助,可以直说,我会去四哥那儿争取一下,甘家和田家是世交,他没有什么不帮忙的理由,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并不是用这种方式。”
“在这么多的五师后代之后,只有你跟我的经历极度相像,我很清楚你的痛苦、纠结,所以我根本不希望你为了家族,被逼到跟一个不喜欢的人委曲求全,因为这是我们为数不多能够自己选择的事。”
凉风吹过马鬃,落进柔软的草堆,厚云散开裸露出点点繁星,田小七看着我缓缓开口,她笑道:“这些事你说对了一半,另一半不对,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是真心的呢?”
在来时的路上,我已经对场景进行了预演,我想过她会这么说,所以当她真正开口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有多么惊讶,这事要怪也只能怪我,我过去在相处的时候没有把握好分寸,不论是这段在草原上的时间里,还是之前在那种十分危急的情况中。
“对不起,我不太能接受,至少现在我不可能接受。”我听到自己这么说。
田小七我俩年纪相仿,在感情上冲动本应该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她行动力强、聪明、机敏,是怎样好的男人都万万配不上的,我身边的人,何瑜和海日古都曾对她抱有过好感。
至于我,连我自己都搞不太懂,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情感,又或者说,是一种让我想完全回避的情感,因为我知道,我仍陷在谜团之中自顾不暇,所以根本无法顾及其他的琐事,在种种不确定的因素之下,我除了拒绝没有其他任何选择。
于是我只能摇摇头,如实说道:“一直以来,我都想变得强大,为的就是能够保护身边的人,但后来我发现,我谁都护不住。如果不是为了给我挡枪子儿,田老爷子也不会死,如果不是为了给我们引开那群怪人,田雨青也不会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田小七望着我,她只是听我说,并没有回答什么,她这样我更加不知道她是什么个意思,是赞同我的说法还是觉得我是在逃避责任。
我实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挠了挠头,反倒开始焦虑起来,说:“今天我们都不太清醒,一会儿回去休息一下,就当今晚我没跟你说过这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以吗?”
许久,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们翻上各自的马,一前一后地回去,这件事把我搞得郁闷不已,硬是失眠了一整夜睡不着,才搞好没几天的关系又面临破裂的边缘。
不过,第二天四哥就召集了所有人,在一位老乡的蒙古包里,几乎所有五师有头有脸数得上号的人都来听命令,几位专家教授也难得危襟正坐,所有人的脸色都很严肃。
老钱来找我跟何瑜,我们三个坐在一起,他风尘仆仆,脸上全是土,看上去是刚搭了老乡的摩的回来,他几个星期前就不知道被四哥派到哪儿去了。
我立刻就这事儿去问他,他说自己刚跟伍一黎他们跑了一趟陕西实地考察,原因是这葬骨遗书的年代实在不可考,阿姓族的文字晦涩难懂,再加上要完全看懂图必须精通天星风水,但这天星风水失传已久,伍一黎带人研究了半个多月,确认了最后人皮图指向在陕北一带,但研究进行到这儿便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最后他跟四哥提议,还是找外援更可靠一些。于是,四哥想起了老钱的父亲,说不定他能把最后这部分图给解出来,伍一黎一听,立刻打算去拜访一下老爷子。
老钱的父亲钱世忠如今已经八十岁高龄,早年间都是包办婚姻,据说老钱爷爷钱串子刚满十六岁家里给他娶了媳妇,第二年就生了钱老爷子,那些年比较动荡,钱老爷子记事儿也早,他爹在叶玉竹手底下做事,很多时候这钱老爷子也跟着他爹东奔西跑。
叶玉竹对小辈关爱是出了名的,逢年过节也都让钱串子把孩子带来一块儿热闹,于是这钱世忠一天天的跟着他爹以及这些个叔叔伯伯,耳濡目染,对这失传已久的天星风水有些研究。
据老钱所说,伍一黎他们前几周就是去拜访钱世忠去了,结果他爹年纪大了直犯迷糊,不管老钱说多少好话,做什么都不愿意他们的人进门,气得胡子都吹起来,用拐杖咚咚敲地板,说不认识他们这些外人,几位资深教授算是吃了个闭门羹,无功而返。
“我爹可给我害惨了,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天都夹着尾巴做人,别提多难受了!”老钱对我哭诉,“但他年纪大了呀,就这脾气,我能怎么办,少东家您可千万要在肆爷面前给我美言几句,说说好话。”
我笑:“老人年纪大了有小孩儿脾气也正常,你放心,我四哥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因为这个跟你心生嫌隙的。”
何瑜凑过去问老钱:“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老钱说:“这回肆爷应该是打算亲自去,还有谭老板、玉老板、七小姐,没准你们也要一起去,这几位老板都是五师的头目,哎哟,我这个爹啊,可千万别再作妖了,再作妖我就真的完蛋了!”
第255章 钱世忠
四哥那边全部部署完,他手下的这些弟兄们纷纷开始去做各自的事情,他们把自己的东西都搬上皮卡车斗,我跟何瑜也站起来,准备跟过去,路过四哥时,他一把将我薅过去,对何瑜摆手让他去皮卡坐着。
“你太姥爷的事,你知道多少?”四哥勾住我的脖子,把我往第一辆皮卡上拉,第一辆皮卡里都是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可不觉得我能跟他们这些人坐在一起。
我被逼着爬上了车斗,纳闷道:“我我知道的跟你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吧。”
一坐下来,我才发现边上坐着的正是田小七,她坐在我身边小憩,对面是柳婉和谭裘,这回去找钱老爷子,谭裘似乎并没有表露出不耐烦的情绪,但这不太符合他的做派,我张望了一圈,不见老钱和何瑜,他们应该在后车。
皮卡时间长了,车沿上哪哪都是干掉的泥巴,用手一扣就整块掉下来,四哥也爬上车斗坐到我对面去:“待会儿到地方,你跟我去拜见老爷子,到时候记得别失了礼数。”
我欲哭无泪,心说这才上车有一分钟吗,就给我把后面的事都给安排好了。
三辆装满人的皮卡缓缓驶入国道,早上被叫起来的太早,我坐着坐着就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再醒过来时,四周的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满眼的绿变成土地的黄,尘土在我们车的屁股后头飞扬。
正晌午时,皮卡彻底脱离国道,地面颠簸得我们简直要吐出来,于是中午就随便搞了点儿肉罐头吃,吃完罐头,三辆车停在一节土路前面,这坡太陡,车下不去,只能开始步行。
老钱对我指了指对面的窑洞,对我说:“就在那儿呢,走大概半个小时就到了。”
我看了一眼,窑洞隐在崇山峻岭之中,到达那处要翻山而过,那是个不大的村落,面朝黄土背朝天,山上都是光秃秃的,空气很干,这种地势主张的是大开大合,无比险要,在这些冲天断崖面前我们简直就跟蚂蚁一样渺小,我顿时感觉浑身都开始疲惫。
一行人将车撂下,开始沿着当地人踩出来的路下坡、上坡、翻山,等我将一整囊袋的水全部喝完,我们才总算站在了那排建在一起的窑洞面前,伍一黎被他的学生搀着走到我们身边,也是累得气喘如牛。
我摸了一把头上的汗,浑身都湿透了。难怪老钱说这回再成不了事,他就要完蛋了,这地方攀登一次就几乎要了我的命,更别说再来个几次,就算我顶得住,这些老胳膊老腿的教授也顶不住啊。
老钱累得满头大汗先去敲窑洞的门:“爹!是我,爹开个门!”
开门的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头,眼睛很是明亮,皮肤黝黑,穿着一件藏蓝色的褂子,戴着顶刺绣的小帽,他走路的动作幅度很大,开门敲着拐杖,就开始破口大骂起来:“你又回来干什么!”
他的目光掠过老钱,瞬间看见了站在后面的我们,老头顿时骂得更狠了,直把老钱往门外推:“滚蛋滚蛋!又是他们这帮子人,我说了不认得不认得,你还把这群人带回来!快滚!”
老钱眼疾脚快,腿往前一伸,瞬间挡住了门,呲着牙贱兮兮地笑:“嘿嘿嘿,爹,你别先撵人,这回来的都是五师的当家人,咱们有事儿进屋好好聊!”
钱世忠完全不着老钱的道:“娘的五师算什么,你爹我发迹的时候五师那些小子还在娘胎里呢!五师来也不见!你当我瞎了聋了老了不中用了,就欺负我这么一个快死的老头子!”
“我的爹呀!您就别作妖了,把这事儿了了您想干嘛干嘛,没人管你!”
谭裘笑呵呵地掂着礼物过去:“老爷子,我们这是带东西来看您啦,您先让我们进去吧。”
四哥他们几个领头的见状也连忙跑上去,替老钱把门给挡住,然后又把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拉开来。
四哥快速抓住钱世忠的手:“钱老爷子,您还认得我吗?”
钱世忠被他一打岔,也忘了自己要干嘛了,两只眼睛眯起来去打量四哥:“后生,我好像确实在哪儿见过你你是你是不是那谁的徒弟,唉我年纪大了我记得是谁的徒弟”
“甘如魁。”四哥说。
钱世忠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对对对,甘家的小子,后生啊,你们不要再逼我,我已经金盆洗手很多年了,那些事我已经记不清了,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可不要欺负我一个老头子。”
眼看钱世忠要把手从四哥手里抽走,我远远地望着,就见陈肆突然回头瞪了我一眼,我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栽倒,赶紧抹了汗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去。
我还没刹停,四哥就把我往钱世忠面前猛地一推,我本身就没站稳,被一推就显得特别狼狈,手里抠着门板站住了,震的我身后的门板吱吱呀呀地乱响。
“这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后生?当心把门给踢烂了。”
钱世忠缓慢地朝我望过来,我看他目光在我身上停顿了一下,气氛顿时凝固了,我被他盯得背后凉飕飕的,四哥又在那边对我使眼色,意思是让我赶紧说点儿什么。
我哪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心说来之前路上也没人跟我演练演练,我走到这儿连该是称呼、是什么辈分都不知道。
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说:“老爷子,我我们没有恶意”
钱世忠却突然一个跨步上来攥住了我的一只手腕,我压根没看清楚他的动作,他就骤然掀开我的衣摆,抽出了那把挂在我腰上的马首刀,吓得老钱连忙跌跌撞撞过来拦。
“后生,你是何人?这把刀又从何而来?”钱世忠质问道。
老钱一步过来拦住他:“爹呀,爹,你昏了头了!还不快把刀放下!”
虽然老钱解释了,可我感觉钱世忠手上并没有松劲,我便抬起头目光看着距我不到半米的钱世忠,说:“刀是我祖上的,临颍叶玉竹是我太姥爷。”
我说出名字的下一刻都怕他一拐杖打死我,不料钱世忠只是深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嘴里低声嘟囔了几句什么,不过已经完全没有之前的戾气了。
他沉默地把马首刀还给我,反攥为拉,将我拉进窑洞里去,四哥和几位领头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都跟在我身后陆续进屋。
钱世忠把我拉到炕边坐下,老钱紧跟着也要坐,被钱世忠一拐杖打下去,老爷子随手一指:“去外头搬凳子进来,还有那后边的几个。”
我顿时觉得实在是有点如坐针毡了,几个五师的领头人以及学者和教授都听话地出去搬凳子进来坐,一下子全屋只剩下我跟钱世忠坐在炕上,看着这群人每天在道上牛逼哄哄的样儿,如今却直接坐板凳,我的心理压力猛然倍增。
“后生来此,你有什么事?”钱世忠对我说。
谭裘想开口,四哥却一把按住了他,因为钱世忠问得是“你”,而不是“你们”。
第256章 按图索骥
伍一黎从包里掏出那两张残破的葬骨遗书递到钱世忠面前,他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抢在我前头说:“这图还拜托老先生您帮忙解一解,人皮图上指示的究竟在这陕北的哪一处?”
钱世忠闭上眼,扭头到另一边,两只手拄着拐杖丝毫不想搭理伍一黎,他说:“老夫我这一辈子只为自己和总舵主办事,如果是你想解这葬骨遗书,还恕老头子我,难能从命呐!”
伍一黎哪遭到过这么冷漠的对待,索性把图往我怀里一撂,他那名对历史研究十分透彻的学生也是个脾气爆的,这时候便替他老师说起话来:“你这老头,太不知好歹,我们多少人来了多少次,都是以礼相待,可每次你都口出狂言,上次叫我们滚蛋,这次又不愿意解图,难不成是压根不会这天星风水,所以才这么搪塞我们的吧?”
钱世忠仍旧别着脸,坐在炕上晃着腿,丝毫不想同人交谈。
伍一黎见他一直不言语,气着招呼他的学生们道:“陈肆,看来这老头就算是人才,也是个庸才,这天星风水从来也不过是个传说,人家不知道咱们就不要逼迫人家了,别到时候指不出来方向,还在那儿乱发脾气。”
“慢着。”
这时,钱世忠的拐杖往地上“咚”地敲了一下,这声音沉闷回荡在窑洞里,顿时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
钱世忠冷哼两声,扭头对伍一黎说:“学问学问,想学又不想问,老夫不过让你们跑了两趟,一个个脑袋顶上就全是怨气,一点儿规矩也不懂!也活该世态炎凉、五师凋敝,现如今连个对天星风水一知半解的人都寻不到,哀哉哀哉。”
这小老头还挺会摆谱的,不过有许多身怀绝技的老人都有这么个毛病,怎么说都不能让自己的面子掉地上,我倒是觉得钱世忠这小老头挺好玩,见他态度放软了些,于是立马把手里的人皮图捧过去。
“老爷子,晚辈为了解这图遍寻无门,实在是我们没有能耐,这才来请教您,劳烦您给看看。”我坐近了点儿,双手给他捧着图。
我说这话,钱世忠很是受用:“还是舵主的子孙有礼貌,后生,你叫什么?”
“甘霁。”
钱世忠微微歪头:“怎么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他想了想,又摇摇头,接着对我露出一副和蔼的面孔,接着把拐杖换到右手,用左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看了我一会儿才低下头来看那张人皮图,他用他那皲裂的手指摸着图,叹了口气。
他说:“你们要找的地方,可不是个斗啊。”
伍一黎坐在板凳上:“那一条线,不是墓葬是什么?讷王还未称王之时屠戮了许多邻国,以至于这些邻国最后都变作了讷王的附属国,这只可能是古讷王附属国的陵墓。”
钱世忠嘴里“啧”了一声:“狂口小儿,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既然你来向老夫请教,那老夫就好好教教你,当年这讷王确实屠戮了许多邻国,但他却从未将这些邻国当做王城的附属小国,而是将他们用于祭祀之中,你们所说的这个地方,山崖至底,上宽下窄,乃狭谷,气不通,不能作陵,只能是一处,古战场。”
听到这话,便没有人再吭声了。
许久之后,四哥才问:“敢问老先生,那个地方距离这儿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