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河不喜
路灵斜我一眼:“先祖的遗愿是不希望济云师的尸身再受到任何人带来的任何骚扰,何况先祖为了建造陵墓散尽万贯家财,导致路家走了下坡路,给济云师重新下葬时棺内只有尸身,并没有金银宝器,那些机关也只是为了震慑外人而已,并没有实际的伤害。”
我挠了挠胳膊,心说狗屁!难道精神损失就不叫损失了?还有那两条大蟒!差点搞死你现任当家你知不知道?爬那残童十字道到处都是血红色的壁画可给我吓得够呛,就算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我绕开那棺椁,转而观察起来那些牌位,说:“所以你们偷偷找人把棺椁挪到了这儿,就是不愿意济云师的尸身再受到外界的侵扰”
我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得小了下来,因为我的目光停留在了面前的一只木头牌位上,木头牌位上刻的字让我的笑容彻底凝固了,我看着牌位上的几个字久久缓不过神来祭家主路阿爻,于1982年。
我赶紧指着那牌位转头去看路灵,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里怎么会供奉活人的牌位?”
路灵没有我反应那么大,她从金丝楠木棺旁边慢步过来,走到我面前对我说:“没有搞错,从1982年开始,这座牌位就一直被供奉在这里了,让你看到这座牌位,也是我带你来这里的原因。”
“什么意思?”我问。
路灵伸出手,将那只雕刻着路阿爻生辰八字的木牌位从石头凹槽里拿出来,再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拭上面的灰尘,她说:“你应该知道他脸上瓷片的事情,他五岁时第一次跟着路小素去湘南历练,爬进了一个尸洞,七天之后,电闪雷鸣,一道雷正好劈下,路小素救了他,雷最后劈在了洞前的老槐树上,他也随之昏迷不醒。”
她看了我一眼,继续说下去:“路小素为了把东家救回来,掏钱买了村中一名同年夭折男童的八字,将两人的八字调换,又用东家从尸洞中带出来的碎瓷片缝面,东家这才能活到现在,这牌位上供奉的就是东家五岁之前的生辰八字,后来听说那尸洞里住着一个鬼仙,怨念极深,为了防止鬼仙出来作祟,洞内的石头墙壁上被村民画满了红符,洞口摆满了镇鬼童子。”
我疑惑道:“这就是借命?”
“算是吧,但没人能拿着借来的命百年终老,”路灵平淡地说道,“得罪了那尸洞鬼仙,听说没过几年那村子里的几十口人就因为各种原因相继去世了,他们认为这是鬼仙诅咒,年老的死去,年轻人纷纷搬离村子,后来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荒村。”
“那些逃离村子的年轻人也还活着吗?”我紧接着问道。
路灵沉默地摇了摇头:“据我们的了解,大多数都是在三十多岁患病去世。”
路灵说完就把牌位放回去,又给灯烛添了油,她说:“东家脸上的符咒不是我们画上去的,是缝上瓷片之后忽然冒出来的,据说荒村里的人死之前脸上都有那种纹路出现,但是那些人身死后,脸上的纹路都消失了。”
我听得瞠目结舌:“真有诅咒这种东西的存在吗?”
“我也不清楚,但是此事关乎性命,我们也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路灵说。
“这些年我们也在到处寻找办法,但一直没有什么收获,对于路家整个家族来说,四十岁是个大坎,能迈过去的人不多,即便是吃了后土血的先祖也仍旧在三十六岁去世,即使,东家本不姓路也不属于路家,可还是遭遇了这样的灾祸,这或许真的是上天对我们勘破天机的惩罚吧。”路灵叹了口气。
如果是之前的我,肯定会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并且高谈阔论一番,但如今再次听到这些,心中却陡然升起一种想做什么又没有什么办法的深深的无力感,我连我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又怎么能拯救别人呢。
“所以,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劝我回去?”我抬起头。
路灵打量了一圈闪烁的火烛,最后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她对我笑了笑,说:“不是,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我相信再过半个月,即便是我从中阻拦,东家也一定会忍不住去帮助你,但我想让你知道的是,灵山弥这个族群隐藏了千年,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他们逼得济云师自戕,连路家先祖当年都无法同他们抗衡,你想报仇几乎等同于以卵击石。”
我知道她话中有话,但我不想瞎猜,严肃地问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路灵继续笑着:“想必你已经经历过失去朋友、亲人、下属的痛苦了,这种痛苦,你应该不想再度经历一回吧?”
她说得我眉心一跳,我冷笑道:“那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输?”
“你又怎么知道你一定会赢?你四哥赢了吗?”路灵反问。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
“争斗不休的过程,伤亡是少不了的,结果是两败俱伤,说得再难听点儿,路阿爻不在乎他那就剩几年的烂命,那你也可以不在乎地将他再次拉进漩涡吗?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做,未免有些太自私了吗?”路灵向我走了一步。
这些话逼迫我深思,我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东西,又或是我生来根本没有机会面临路家这种迈不过四十岁的问题,我当下给自己提出了一个非常犀利的质问,如果你只能活七八年的时光,你是选择每天每夜提心吊胆地度过,还是选择隐居在一个地方,同花鸟做伴安度余生?
我想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后者。
路灵对我说:“我希望你也能为别人考虑一下,不过如果路阿爻答应你的请求,掌灯人就会开始考虑筹备筛选新任家主的各项事宜,以防不测。”
我看向她,路灵脸上却是一丝表情都没有,她像是在交代一件无比普通的事,向我交代完,她就若无其事般走回了石桥,我再次听到了石门落下的声音,整个宗祠重新恢复一片死寂。
我抱着头,感觉头痛欲裂,面对着千座牌位在供桌前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我不想连累任何人了,我也不想再经历和之前一样的遭遇,我无所谓我自己的生死,但不想让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死去了。
可以说,死去的那些人里,最不该活到现在的人,就是我。
我看向头顶放置的牌位,想起白神仙曾经说过的话,又想想四哥他们的结局,现在看来他是对的,我的决定确实会让身边的人跟着我一起陷入险境,尤其是对于这些毫不相干的人。
那么,如果我离开,路阿爻能好好地在这儿安度余生吗?
第273章 大结局(上)
在宗祠里坐了一天一夜后,我回到四合院里收拾了背包,把带来的东西全部装进去,拉上拉链,装好东西后转过身,看见路千山就靠在门边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复杂地盯着我。
我瞅了他一眼,绕过他走出门,对他说:“跟厨房说不用给我送饭了,我走了。”
路千山把嘴里的草一拔,跟着我的步伐一起往外走,问我:“不是,你又发什么神经啊?你都坚持半个月了,干嘛说放弃就放弃啊,说不定你再挺几天东家就同意了呢?是不是灵姑跟你说了什么了?”
我掀开挂在走廊上的珠帘,一直往外走没有停下来,面无表情地说:“没有,是我自己想明白了,我感觉还是上学比较轻松,我的休学时间就快结束了,现在要回去了。”
“诶?甘霁,这不像你啊,”路千山还追着我不放,他继续在我耳边叨叨,“你前两天不是还义愤填膺,还说说说什么誓不罢休的吗?你怎么会今天就突然想通了,就算就算想通了也没必要走得那么急吧?”
我突然刹停下来,盯着路千山:“你有病吧?刚开始是谁想让我赶紧滚蛋的来着,现在我走你又拦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啊?”
路千山叹了一声:“唉,这不是这不是没人陪我玩吗,你也看到了,这里有多压抑,好不容易有你这么个正常人能陪我整天招猫逗狗的,实在闲得慌还能骂两句,你突然一走我肯定也不习惯的呀。”
我不想搭理他,绕过他继续往前院走,路千山愣了一下,再次绕到我边上,问我:“好好好,你走我也不拦你,但你不要跟东家说一声再走吗?”
我停了下来。
路千山从后边的一道小门绕到旁边的大院子去,这把我气得不轻,我可算知道为什么自己这半个月都没逮着路阿爻了,敢情他娘的这些人都是偷偷从后门溜出去的,难怪我在前门从来没堵到过人。
路千山带着我到了一处院子的门口,我俩躲在走廊一侧,对我指了指对面正对着门洞的一扇门:“就是那儿,我就不进去了,让灵姑知道我又乱跑就不好了,你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这个院子里住的都是大人物,我看路千山怕的厉害,也不再逼迫他跟我一起,甩上包越过中间的桥,走到路千山对我示意的那扇门前,抬起手敲了敲,里面没有动静,也有可能是以为我又是来死缠烂打的不想搭理我。
我扶了扶包带,站在门前,想说些什么,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总不能说我离开是为了不连累你吧?
思考了一秒钟,我对着门说:“呃我想明白了,我打算回去把我的学分修完,然后毕业工作,你说的对,我不应该再掺和这件事了,我这几天想了想,觉得嗯还挺有道理的,就这样,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哽咽了一秒,然后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声音,继续说:“我看这儿还不赖,你就好好呆着,我一会儿就坐车回开封了,以后”
“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你自己保重身体,我说完了。”
我像是初次上台演讲一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头背包走下了石阶,沿着石头路一直走。
再度走上小桥时我听见背后有门被人打开的声音,我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微微侧了侧头,但身后没有人叫我,我便再次抬脚两步下了石桥,大步出了院子。
路千山被我吓了一跳:“这么快!说完了?”
“说完了,我走了。”我语速特别快。
当火车鸣笛的那一秒钟,我才真正意识到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来苏州了,以后都不会再来了,我坐在窗户边闻着隔壁泡面的香气,手放在包里抚摸着铜块上的奇怪纹路,我摸着铜块的形状,突然灵光一闪,好像想到了什么,然后又将铜块在手里过了一遍,猜测仿佛更加明晰了。
我急不可耐地回到开封,大雨倾盆,雷声从天空中传来隆隆声,像是阵阵击鼓声,我刚从火车站出来,都来不及买一把伞就去银行取了现金装进包里,然后打车冒雨奔向北书店街18号。
我记得,第一次拿到九环玉匣时,无论是谭裘还是田雨青都称它为“钥匙”,当时我错认为九环玉匣就是“钥匙”本身,但如今来看,所谓的“钥匙”,指的就应该是我手里的铜块!
只有钥匙没有门,我需要一扇没有钥匙的门,而我所知道的没有钥匙的门只有信昌银号废墟之下的那扇金库门!
我浑身淋得湿透,疯魔一样跑进那座废墟般摇摇欲坠的建筑里,我怕我慢一点,会出什么离谱的岔子,我凭一己之力移开机关,又用冷得发抖的手摸出裤子里唯一的一只打火机,沿着石阶一节一节往下走。
地下的温度很低,但我已经顾不上自己会不会着凉了,十分钟之后,在打火机光芒的照耀之下,我终于摸到了那扇金库大门,摸着金库门中央的凹槽形状,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因为我觉得,我猜的可能八九不离十了。
我把包展开来,丢掉铜块上面覆盖的布,对应着金库凹槽的每一条缝隙,将铜块严丝合缝地插了进去,紧接着,我听到一阵阵吱吱呀呀机械运转的声音骤然响起,整个机械门开始运转起来,两侧的门栓自动抬升起来。
我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金库中央的圆环转了半圈,落下一地飞扬的尘土,两扇巨门在距离我半米的位置缓缓开启,等门完全敞开,灰尘尽然落下之后,我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迈步进去。
里面隐藏的会是什么呢?
进来之前我有猜测过里面放置的是些什么东西,不过我认为这些东西都很重要,不然不会用这么一扇巨门锁住,还必须需要特定的钥匙才能打开。
然而我进去之后,站在六七排十米多长的货架前,打火机的火光在我的眼前微微摇晃,当我用打火机看清密室之中的一切,我忽然间就觉得自己有点好笑起来,我曾经的执着仿佛成了个名副其实的笑话。
我的人生在所谓命运和安排面前,仿佛就是个最好笑的笑话。
在我的面前,在这么一个巨大的空腔里,放置着成排陈列的铁货架,而在这些铁货架的每一层、每一个格子里,数不尽的、一模一样、统一规格的九环玉匣被规整地存放在其中。
就像是流水线,这些玉匣统一敞开着,其中齐齐放置着一张葬骨遗书的描摹图和一块和我得到的完全相同的铜块,甚至有些因为存放的年代久远,已经附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四哥何瑜你们为什么都要骗我
路阿爻你明明已经看出来铜块就是金库大门的钥匙,为什么还是刻意不告诉我?为什么?!
难道就是想让我自己像一个笑话一样被人耍的团团转地继续查下去吗!
原来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未曾对我说过实话,所有人都在瞒着我,都在骗着我,连“九环计划”都是个巨大的骗局,为的就是吸引我,让我参与全局却看不清全貌,最后成为那枚真正可以反败为胜的“后手”棋子。
我深深地弯下腰,一只手捂着由于饥饿而感到疼痛的腹部,一只手捂着嘴,看着那些货架上放置的东西,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我的笑声回荡在空腔之中,我笑着笑着不自觉就瘫软在了地上,泪水沾湿了我的脸,泪水和发梢上的水珠融为了一体,浸湿了一小块地面。
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我的人生已经毁了
第274章 大结局(下)
直到2005年年初,我的生活逐渐回到了正轨,我已经不再尝试去忘记那些人的死亡,因为他们的死会永永远远地烙印在我的心中。
值得一提的是,自打我回学校继续上学之后,不论是老师还是同学,他们以为我家里发生了巨大的变故,这才导致我休学一年,所以都尤为担心我的状态,但说句实在话,我不喜欢这种干什么被人处处关照的感觉,会让不知原因的人认为我是有点儿背景的人。
我现在的生活比以前要忙碌很多,如今甘家能够管事的人只剩下我和老钱,四哥去世后,甘家的几处盘口无一例外都受到了冲击,盘口里一个名叫徐志才的人横空出世,他从中作梗,趁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立刻自成一派,吞并了甘家的三处最大的盘口。
老钱是个能扛事儿的,他以一己之力,同西郊的三位古董行的大老板力保我成为当家人,我趁此借我外公和四哥还没消亡殆尽的余威镇住了大部分下属,但我知道,老大谁都想做,也总会有些人不安分。
所以平时老钱在颖甘堂做事,我每个月也都会回去一次,好歹也得让他们知道老子还好好活着呢,不过我也明白,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只靠西郊的几个盘口实在势单力薄,徐志才如狼似虎,我但凡松懈半分,便会被剥皮抽筋。
快到清明时,我的几个同学拉着我去了一趟铜山,这也是我为数不多参与的一次踏青,只不过非常倒霉的是,充满欢声笑语的车还没行进泌阳,天色就开始变得不好了,雾蒙蒙的,还下小雨。
但也庆幸,雨下的不大,只是云雾峰还真就成了云雾峰,能看得见云雾,完全见不着山峰,我们下车后穿着雨衣往山上爬,听他们说上边的庙很灵,要上去拜拜,我爬了两三步,感到兴致缺缺,在距离山门处仅仅三四十米的亭子停住,不打算继续爬了。
我坚持,他们只得把我留下,几个大学生勾肩搭背打打闹闹地继续往上,亭子里的角落坐着一个人,我在他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听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声,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脉。
“我说过让你去治病,别再跟着我。”我头也没回。
陈苍海一把拉下自己的雨衣帽子,很激动地说:“你不是找不到帮手吗?没人帮你,我帮你,我可以把我掌握的所有情报网全部提供给你。”
我撑住头,仍旧盯着那片云海,淡淡地说:“为什么一定要帮我,说说理由吧。”
陈苍海说:“没有理由。”
我笑了笑:“别骗我了,这世上没人能骗到我了,你们这些人做事都有理由,没人会无缘无故去做一件事,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你不想说,让我猜猜。”
陈苍海被我打断,皱起眉头来。
我无视他,自顾自地猜测道:“让我想想你跟踪了我两个多月,从大年初一跟到现在,这么执着,要么你是那群人中的一员,准备潜伏到我身边看我接下来的动向,要么就是我以前做过什么让你耿耿于怀的事,所以你要来到我身边,不过这个是真情还是假意不好说,再要么”
我摸了摸下巴,思考道:“这个可有点棘手了,我记得你在国外呆过一阵子吧,国外人都挺开放的,你性取向没问题吧?”
陈苍海被我搞得焦虑不安,他长舒了一口气,强调道:“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是单纯地想要帮你,你要是实在不相信我,那你就不要把计划告诉我,到时候你只需要告诉我,我需要做些什么就行。”
我听到了比较敏感的东西,于是眯起眼睛来:“什么计划?”
陈苍海放低了声音,四周看了一圈才说:“我知道,你在搜集当年参与过九环工程的人员名单。”
听完他说的话,我立刻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一把揪住陈苍海的衣领,将他从长椅上拽起来,笑道:“别以为自己有点情报渠道就什么都查,如果这件事透出去,我会有一万种方式找到你。”
说完,我的手一松,他踉跄了一下,跌坐回长椅上,我收起脸上的笑容转过身去,重新带上雨衣帽子就要离开,陈苍海突然在我身后说: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想干的事情但凭你自己是干不成的,你需要我,你需要一个帮手,帮你去做这些事,我可以帮你,帮你不留任何痕迹地去做这些事,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任何人抓到你的把柄。”
我心念一动,偏了偏头:“说得比唱的都好听,你该怎么向我证明你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