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河不喜
“我说了,店不是我的,在我四哥回来之前,你一个人也借不走。”我有点不耐烦了。
侯金山冷笑了一声,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砰”地一声将杯子放下,说:
“小子,你还真是个外行,愣头青,也不去道上打听打听我的名号,之前看你是甘如魁的外孙,我给你几分薄面,但再怎么说人死如灯灭,你外公早就驾鹤西去了保不了你,我劝你别蹬鼻子上脸。”
我右手搭在椅子上攥紧了拳,自从我考上大学之后来铺子的次数屈指可数,侯金山一定是早就打听到了这一点,知道我在这一行真的半分话语权都没有才用辈分来压我,看见他这副嘴脸,亏得我之前还对他用敬语,还当他是个长辈。
我呸!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糟老头子!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一个青壮年,还会受你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的威胁?
想着我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再说最后一次,陈肆不在我就是颖甘堂的老板,我说了,颖甘堂没这规矩,我们从不借人出去,你要不信邪,今天你大可以试试!”
说这话之前我就想吓唬吓唬侯金山,一般人被我这气势一吓其实也就怂了,可我没想到侯金山听了我这话反倒坐得稳如泰山,我登时就暗叫不好。
话音刚落我就瞥见从对面拐进来一大群人,他们叼着烟乌泱泱进了铺子,瞬间屋子里就变得烟雾缭绕起来,正在门口擦拭瓷器的小伍很快领了几个人跑到了我的身后。
我从来也没见过这架势,一下子就怔住了,心说这哪是要来借人,这是要来砸店啊!
颖甘堂在中原堪舆师这行占有很高的地位,所以这段时间就算四哥不在生意还是相当红火,且不说店一旦被砸,江湖上的地位必定会一落千丈。
就说我这个人从小具备很强的责任心,四哥不在就是我帮着看店,虽然这群乌合之众搞得我脚下也有点发软,但我绝对不能允许店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砸。
小时候我打过的架不算少,真要打起来我也不是很怕,就是这现在年刚过不久,店里人手缺得很,就我们这十几个人怕是真有点扛不住。
侯金山喝完一杯茶,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站去那群膀大腰圆的壮汉前面,从腰后拔出来一根旱烟抽,边抽边问我:
“甘少东家,现在这情况你自己也看到了,我那边也是笔好生意,事成之后绝对亏待不了你们颖甘堂,你看你把话说得那么绝,搞成现在的样子,何必呢?”
小伍一手抄起角落的一根长扫帚,往前走了一步:“你他娘的别在那儿说屁话,咱们颖甘堂老板不在,没借人这规矩!他没交代的活儿咱们一概不接!你们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侯金山身后的领头人立马也上前一步,同时我看见他身后的人都开始往兜里摸东西了,我知道这是不打一架不行了,混混最难缠,就算报警他们也可能不会轻易滚蛋。
于是伸手够到最近摆放的一件瓷瓶,将瓷瓶口朝下倒拿着,时刻准备开打。
眼看着剑拔弩张,两边就要动手,我就听见有什么东西滚落到脚边的清脆响声,低头一看,只见一枚布满铜锈的古钱币一路滚到侯金山脚边,在即将碰到他鞋的前一秒才倒落在地上,转了几圈,彻底没了声响。
我和侯金山同时看向路阿爻,他跨过后屋的门槛,看见他的瞬间,我注意到侯金山和身后那群混混同时往后退了几步。
我更奇怪的是,侯金山的反应跟之前的韩剑简直一模一样,但那种眼神已经不再是忌惮了,而是觉得晦气,仿佛路阿爻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他也不想沾染上一样。
这时我就突然想起了何瑜之前跟我喝酒时说到的“诅咒”,难道是因为这个所谓的“诅咒”?不过那东西这么玄乎,他们就这么相信?
“哟,阴婆子也在,今年可真怪稀奇的,死人白天都能见了。”侯金山吸了口旱烟,看向路阿爻,又瞅了瞅地下一动不动的铜钱,“您这是算什么呢?”
路阿爻将手放进衣服口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给你算的。”
“嚯!能得阴婆子一卦,真是八辈子求不来的福分,”侯金山弯腰将那枚铜钱捡起来吹了吹上头的灰,“这玩意儿怎么看卦象,什么意思,算了我什么?”
路阿爻走到我们中间,除了我身后的伙计,跟着侯金山的那群混混都自动后退半米,离他远远的,脸上满是肉眼可见的厌恶。
路阿爻从他手里接过那枚铜钱,我注意到他脸上那些用朱笔勾勒的符咒好像比以前颜色深了很多,然后他开口,说了一句我意料之外的话:
“算你的阳寿,”
“你活不过今年了。”
第44章 遭贼
我被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给整懵了,这实在不是一句好话,所以我听见的瞬间下意识伸手拉了一把站在我身前的路阿爻。
我怕侯金山这不要脸的恼羞成怒,路阿爻到时候被误伤可就不太好了。
哪知侯金山却出了奇的没有发作,反倒笑眯眯地对路阿爻说:“这大冬天的,您不好好呆在南京,跑到这么个小县城这是做什么呢?”
路阿爻没有回答他,但是他往后退了一步,这态度明显是更偏向我们这边的。
侯金山一下就明白了,于是问道:“阴婆子,您今天这是非要跟在下过不去吗?”
路阿爻说:“不是我要跟你过不去,是你来的不是时候,你要做的那笔生意实在不祥,就算是你寻遍五师也没有人会把手下借给你,你还是珍惜当下吧。”
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听明白了,虽然只是猜测,但后来我的求证表明我的猜测基本正确。
侯金山从甘肃来河南,目的根本就不是他所说的找我外公叙旧,而是他早在甘肃时就接手了一笔生意,这笔生意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以至于他需要跨越多省长途跋涉而来,做这笔生意光靠他自己显然是不行的,他需要帮手。
于是他一路走一路寻找,而颖甘堂极有可能就是他选择的后手,因为做这笔生意实在太危险了,在外八行和五师中遍寻无果之后侯金山自然而然会挑软柿子捏,而如今老板不在的颖甘堂就是他要找的软柿子,毕竟他火车上已经得知我的目的地。
倘若今天只有我一个人,那他很可能就已经逼迫四哥的伙计同他走这一趟了,侯金山每一步棋都算到了,却单单没算到阴婆子会在这儿。
如果这么说的话,路阿爻应该早就料到侯金山会来,但他可能并不知道具体时间,所以他才会选择最早的火车赶到市里和我汇合。
难怪路阿爻这半个月比我都沉得住气,合着所有人都知道侯金山会来找茬,就我还傻兮兮地在那儿一个劲儿地猜。
我刚把拉住路阿爻的胳膊收回来,侯金山就说:“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有些事情我是一定要搞清楚的,这些事情已经困扰了我大半辈子了,也该做个了结了。”
他顿了顿,然后看向我:“小子,这世间有做不完的生意,你知道为什么我哪怕得罪了你们甘家,也偏偏要走这一遭吗?”
我看着他没有回答。
侯金山也不恼,就说:
“因为这一趟跟你手里那东西有莫大的关系,在火车上我跟你说了很多,其中真假掺半,可关于这匣子的我却一个字都没有骗你,陈肆走了这么久回不来,也正是因为这只匣子。在这件事上,在下还是很诚恳的,我们会在四月份出发,如果你们想通了,可以随时联系我。”
一张皱巴巴的名片被他丢在桌子上,然后理了理衣领,手上托着那根旱烟自行离开了,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又乌泱泱地一大群地撤了。
我放下手里的瓷瓶,走到桌子旁拿起上面的名片,在侯金山名字的后面居然还缀了一个叫“古华轩古董收藏品有限公司”,下面是一行电话。
我心里直骂:就这老骗子,居然还有个什么公司,想必这公司也不是什么正经公司。
小伍放下扫帚跑过来问我:“少东家,咱们要去吗?”
侯金山放给我的信息的确很诱人,他没明说他们要去的那个地点,只告诉我这地方和我手里的玉匣有紧密的联系,但通过我这两个月被人耍得团团转的经验来看,他现在的行径和当初的田雨青一样,都在给我设下一个又一个陷阱,为的就是让我不要命地免费帮他们干活,所以不论这次的“奖励”有多诱人,我都不会再主动跳进去了。
于是我把名片塞进口袋里说:“不去,你们该干嘛干嘛。”
然后我就走到路阿爻面前,把手插进兜里,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单独谈谈了,你觉得呢?”
我把伙计全都遣去擦四哥那些瓷瓶瓷罐,我和路阿爻就一人一张红木椅坐在二道门厅里。
放下二道门的珠帘,我喝茶他也喝茶,我本来是想等他开口交代的,结果试探了半天茶都凉了去了,这货屁都不放一个,想来还是得严刑逼供,不然他能跟我在这儿大眼对小眼耗一下午。
我喝下一口水,咳了两声清嗓子,从桌子抽屉里拿出来那块玉璧丢在桌上,开门见山:“这块玉璧的事其实我已经不在意了,但是侯金山以及刚才发生的事你明明都清楚,你明知道他会来却完全不透露给我,我不想这样质问你,但你也没必要这么一直耍我吧?看我跟个傻子一样,很好玩吗?”
“除了玉璧的事,我没有骗过你。”路阿爻吹着杯子里的茶,眼都没抬。
我气得一锤桌子,差点就没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咬牙切齿地忍住,这么一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除了这块玉璧,他确实没有骗我,只是选择性地告诉我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我被他搞得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手摸到玉璧就脱口而出:“那好!你,你现在实话跟我说这块玉,你是不是以前见过?在墓里,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为什么要骗我和何瑜?”
我话说到这份上,路阿爻终于把他手里的茶杯放下了:“甘霁,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甘家有陈肆撑着,你继续这样会招惹更多麻烦。”
显然,他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路阿爻这种人我没接触过太多,他们这种人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死鸭子嘴犟,死不开口,对付他们这种人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把事做绝,做到一种没有任何方式挽回的地步。
这时候我已经不想考虑什么后果,我从小最讨厌的就是欺骗,我现在也只是想听到身边的人跟我说一句实话。
都骗我是吧,那咱们最好谁也别好过。
“你还是不说是吧?”我站起身。
路阿爻奇怪地抬头看我,显然他也感觉到了我的状态不对。
下一刻,我直接抄起手里的玉璧,举过头顶就往地上砸去,路阿爻眼疾手快,迅速站起身向前一扑,玉在空中被他接了个正着,他摔在地上,与此同时,我立刻看见了他挂在颈项间的一枚物件。
我细看之下眉头就皱了起来,之前他一直裹得比我们都严实,我还以为是体质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为了防止脖子上挂着的这玩意儿掉出来。
他应该也知道我看见了,索性就不再藏了,他脖子里挂着的明明就是与那块鸾璧配对的另一块,这两块鸾璧的开口处是完全相对的,两块合在一起才能凑成一整套双环玉璧。
我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挥手让好奇探头过来看的伙计们继续干活,我刻意放低了声音问他:
“你以前就去过九曲廊墟?”
但他却摇摇头,叹了口气:“我没去过。”
“你没去过你怎么会有这个,这两枚玉璧应该是合在一起的才对。”我说。
路阿爻将胳膊从我手里抽出来,单手将脖子上的鸾璧取下来,两块玉璧被他卡住开口处,瞬间闭合,连血沁的走向都严丝合缝地连接在一起。
他说:“血玉辟邪,这是真正的千年血沁,爬铁链的时候你也碰到过那些人皮吊尸,那你知道为什么你碰就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但何瑜连碰都没碰一下,只是经过就会被它们围住了吗?”
我心里五味杂陈,看着他又把双环拆开来,将其中一枚重新挂回颈间,解释说:“我没去过九曲廊墟,这个是婆婆留给我的唯一遗物,这块玉当时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所以我就对你们隐瞒了这件事,我无意骗你,也无意害你们。”
“后来不告而别,回南京也是因为这件事,我在查这块玉的来历,但一无所获。”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接过那块差点被我碎了的鸾璧,实在没想到事情发展居然是这样的,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可能路阿爻跟我也差不了多少,都是被谜团困在原地的人。
于是我干笑了声,拍拍他的肩:“说不定你婆婆生前也去过甘肃,也进过那个墓,那行密文就是你婆婆刻出来的也未可知,这事说来也不难,总会有蛛丝马迹的,你干嘛瞒着啊,跟我说了我还能帮帮忙不是?人多力量大,总比你一个人干找强。”
他拨开我的手:“血玉难得,既然被你带出来了,你还是不要轻易砸了它吧。侯金山应该不会再来了,一切都结束了,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我习惯自己解决。”
路阿爻自顾自地走了。我站在原地吹了十分钟才彻底冷静下来,手里的玉凉的彻骨,在路小素的问题上,路阿爻第一次表现出了难得的情绪化,我想我可能是说错话了,一时间却又不知道是哪句话说错了。
我确实有点太着急了,还是各自都平静一下再聊比较好,等他晚上回来请他顿凉粉,再跟他道个歉好了。
结果等到晚上十点路阿爻也没回来,我熬到快凌晨,晚上雪又下大了,我正准备出去找人,小伍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对面是用小卖部的座机打过来的。
“少东家,你朋友刚打电话过来,已经准备上火车回南京了。”小伍小跑过来传话。
于是我赶紧走过去拿起电话接听,然而对面已经是忙音了,我气不打一处来,转头就问小伍:
“我上午不就问了他几个问题吗?我承认态度是有点过激,但我这不是打算跟他道歉的吗?他至于吗?至于招呼不打就走吗?这人懂不懂礼貌啊?”
小伍支支吾吾半天:“少东家,您别动气,您朋友可能南京那边有急事吧,今天侯金山来找茬,他不是还维护咱们了吗?”
我气得胃疼,一边让小伍关店,一边拎掉身上的羽绒服扔在红木椅上就愤愤地回屋了,我回了屋就把门反锁上,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搞得我身心俱疲,头一次我连脸都没洗就躺床上蒙头大睡。
这一晚我睡的出奇地死,什么动静也没听见。
“出事了出事了,少东家,别睡了醒醒!”
清晨我是被小伍的敲门声惊醒的,我几乎是用了自己的全部毅力才忍住不去扇他,余光瞥见时间,还不到六点。
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头,模糊的眼前渐渐清醒,率先看见的就是小伍那张大脸,其次就是站在他身后的两名警察,吓得我一个激灵就清醒了,第一反应是不会吧不会吧,昨天也没打起来啊,怎么就被警察找上门了,我可是五好市民不是地头蛇啊。
“怎怎么了?”我有点结巴。
小伍说:“少东家,昨晚铺子进贼了!那贼把铺子翻了个底儿朝天,你赶紧下楼看看,我已经报警了,两位警官现在正在做记录呢!”
遭遭贼了?!
我赶紧披上衣服冲下楼,发现铺子里很多柜子抽屉都被人开了,账本撒得满地都是,楼下简直能称得上是一片狼藉,而我就睡在楼上,楼下被翻成这样我愣是半点儿声音都没听见。
“少东家,我请点过了,只有一些零碎可移动的赝品瓷器被偷了,还好真品物件都太大,可能是目标太大这贼就没敢动,损失不算多,你仔细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被偷。”小伍走到我身边。
“没什么大损失就行,我也没什么贵重”
我话没说完,忽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立刻大步流星奔向后屋,看见后屋的书桌上空空荡荡,我的心一下子就沉到底了。
这下完了,匣子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