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贝壳
高百龄无动于衷,但还可以看出他带着点明显的不屑:“他们怎么想,我从不当回事的。”
“哼。”陈友谅冷冷地笑了笑,“你到底去不去?”
“如果陛下非要我去,我自然不会缺席。”
“好,朕到时会派人叫你。”
“是。”
“你走吧。”
高百龄起身走了。宫门外进来一个小太监,先跪下磕了几个头,然后跪在地上,拿着布开始擦地上的水迹。
陈友谅仰着头,闭了一会儿眼睛,突然道:“太师今天出去没有?”
小太监恭敬道:“出去过片刻,马上又回来了,似乎取了什么东西。下人说,看见太师向窗外洒了东西,等到去看的时候,已经和雨水融在一起了,好像是烧后的纸灰。”
纸灰。
是信。
一定是有人偷偷给他写信了。
轰隆——
白色的闪电如蟒蛇蜿蜒爬行一般,横劈了整个天空。
漆黑的屋子里,一双眼睛突然睁开。
邹普胜猛然起身,掀开身上的被子,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黄符无火自燃,化为一堆灰烬。
他脸上的汗珠一滴滴掉在棉被上,被悄无声息地吸收,留下暗色的圆形。
逃,要逃,必须要离开武昌!
第30章 找石头去
武昌城的暴雨并没有影响到应天。
应天这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春日已经到了,大家的厚衣服开始像脱壳一样的慢慢褪去,露出颜色更明朗好看的薄衣服。
朱标坐在自己的小书房里,拿着刘伯温从竹知节那里“剥削”来的竹片,用一把小刀,一笔一划地刻着符文,一边刻,一边探头看着摊平在桌上的书。
书是刘基的,上面有许多符文,各有各的功用,他叫朱标自己看着办,刻一点好用实在的符上去。
这是个大工程,而且需要赶紧做。刘基已经准备好扇面了,宋濂也抽空认真严肃地画了山水画、提了字上去,等到朱标完成自己的工作,这把扇子应该就可以竣工了。
“哥!”
砰的一声,门被打开。
朱标的手一抖,差点在竹片上划出一道扭曲的痕迹来。
他刚才太过专心,以至于没发现门口有人。这道痕迹若是画出来,他的火符的威力,就要从篝火变成打火机了。
“你有什么事?”朱标笑眯眯地问道。
他的样子实在亲切极了,好像一个非常温柔的邻居家的哥哥。
但是朱樉立刻打了个寒颤,他知道朱标一这样笑准是生气了。
“哥。”朱樉干笑几声,“哥,爹那边在干啥,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朱标拿着刻刀,慢条斯理地继续在竹片上划了一下,“你是不是又想和咱爹的鞋底子亲密接触了?我可和你说,娘刚给他做了双新鞋——”
“不是,那不是。”朱樉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凑过去小声道,“哥,咱们这里好像要打仗了!有一帮人在厅里开会呢。”
“你想去看?”朱标吹了吹竹屑。
“我哪敢啊。”朱樉皱着一张脸,“我就是,就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回事,我就是好奇。”
“你好奇?你想跟着爹去打仗?”
“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去的!现在就是,我……”朱樉哼哼唧唧的,最终还是把真实的目的说了出来,这个目的一说出来,他自己就脸红了,“我和徐允恭打赌了,看谁能先知道这次的消息,赌输了,他就要我给他捉三十只蚂蚱!”
“那你就给他捉吧,做人要大方一点,乖。”
朱标敷衍地搓了搓弟弟的头,好像在搓一颗肉丸子。
“哥!”朱樉跳脚道,“这是蚂蚱的问题吗!这是尊严的问题!我的尊严!我打了包票的,我说自己一定能知道!”
“这是机密,你就这么拿来和别人打赌?”
“嗨呀,哥,大家迟早会知道要和谁打的!别说是我了,城里的老百姓也会知道的,不是陈友谅,就是张士诚嘛,你就帮帮我吧。”
朱标笑了笑,摸着朱樉头发的手向下伸去,捏着他的后脖颈,把人扭转了个方向,一手推在他的后背,顷刻之间,也没见他使什么力气,就把人推出门外去了。
“好,我中午就去问问爹。”
卧在角落里的六出白,在朱标眼神的示意下,两脚蹬在门上,彻底把朱樉关了出去。
朱樉虽然被推出去了,但得到了承诺,开心的不得了,在门外扒着门框,高兴道:“谢谢哥!”
“我会告诉爹,就说是你让我问的。”
朱樉哀嚎一声:“别啊!哥,别,我错了!”
大厅里确实在开会。
但这里并不如朱樉想的那样,是在开一场如何打仗的大会,而是在讨论另一个问题。或者说,他们讨论的不单单是开战的问题。
朱元璋坐在一个带扶手的木头椅子上,下方分别站着两列大臣,一边是文臣,一边是武将。
所有人都表情肃穆,恭敬地立着。
李善长站在文臣那列的第一个,率先出声,拱手对着上座的朱元璋道:“元帅,胡三舍的事情,臣认为不妥,此人不该杀。”
“哦,你怎么想?”
“胡大海军纪严明,自从您起兵以来,就一直领兵作战,战功显赫,且从未有过滥杀无辜、奸淫妇女的行为,这次的事情,算是小事,不至于如此重罚。”
朱元璋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李善长见状,捋了捋胡子,继续道:“现在战事紧张,陈友谅有动兵的意思,张士诚也向来不够安分,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是小心为好。”
“其他人呢,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刘基双手拢在袖子里,神色冷淡,站在文臣那列的第二个位置,也就是李善长身后,瞥了一眼他的背影,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朱元璋倒是看见他这一眼,觉得很有意思,说道:“伯温,你说说看法。”
“臣认为该杀就要杀。胡三舍公然违反大帅的命令,在婺州用粮食酿酒,影响极为恶劣,大帅要立威,怎么能网开一面?”
“若是网开一面,别人再私自去酿酒,大帅又该怎么处置?难道只要是有功之臣的子嗣,就能赦免一切罪过不成?”
这几句话说完,武将中与胡大海关系不错的将领们,都纷纷瞪圆了眼睛,悄悄怒视着刘伯温,想要说些什么,瞥到朱元璋,就又闭嘴。
他们这些人大都是穷苦出身的,没读过什么书,对礼仪之类的东西也不了解,骂人倒是一个比一个强,用的还都是方言,往往“讨论”起什么来,就像是一群鸭子,好像谁的声音大,谁就有道理。
朱元璋为了这个,不知道说过他们多少回,最后重罚之下,才算是让他们长了记性,知道不能随便开口,且要在乎上位的威严。
所以他们现在虽然愤怒,但也是心中紧张,只狠狠地记住了刘基。
说到底谁家的孩子都有小过错,他们自己也经常钻空子,有的纳了好几个妾,有的偷偷拿了地主老财家的宝贝,还有的,酒后过失杀人也干过,最常见的就是吃饭不给钱了。
像刘基这样严格的追查,那得损害多少他们利益?
李善长这边也是心里暗骂一声,随后迅速打好了另一份腹稿,确保刘基怎么说都能有话应对。
有的时候,到了他们这种层次和地位,不是看说话说得对不对,而是看说话的人是谁。一旦分了派系,就是要对立。哪怕那一边说太阳是圆的,这一边明知道这么说有病,也得硬着头皮回应太阳就是方的。
下面的人都看着呢,中间的人都靠着呢,这不单单是两个人的问题。
这也不是简单的对错问题。
“所以臣认为,应该处死胡三舍。”刘基下了结论。
“不妥!”李善长道,“不应如此,胡大海正在外领兵作战,贸然处死他的长子,可能会引起哗变。”
刘伯温笑了:“李大人行事实在谨慎。”
李善长眯起眼睛:“人老了,就是想得多一点,周全一点,唯恐哪里出现纰漏。”
他这句话好像在说刘基思考问题一点也不妥善。
刘基移开视线,并不是很想与他计较。
他已经说了自己该说的,剩下的就不是很在乎。
李善长见他不争,也就把头低下去,目光放在地上,等着朱元璋的裁决。
朱元璋先是看了看武将那里,仔细看他们有没有不满的神色,仔细看那些与胡大海交好的武将里,有没有面色阴沉的人。
接着他又看向文臣,观察他们对李刘二人的看法。
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后,他已经把人都记在心里,于是慢慢道:“伯温说得对!这件事不能放任。咱说过了,要打仗,就要有策略!要听命令!说不准私自酿酒,就是不准!无论是谁,被咱知道了,都得砍头。”
李善长躬身道:“……是。”
“这件事办了以后,还要写文章告诉大家,让他们看看胡三舍的下场。”朱元璋看着刘基,“你去办。”
刘基也行礼,恭敬应道:“是。”
“嗯,接着来说说别的。”朱元璋用指节扣扣桌子,“陈友谅已经发兵,顺流而下了。”
大臣们都不由自主地站直身体,神情更加严肃起来。因为这才是这次会议的主题,之前说的那件事,只是出于朱元璋个人的意志,先拿出来解决罢了。
不管是出于震慑众人的目的,还是因着攘外必先安内的观点,朱元璋的做法都很不一样,体现出他与众不同的镇定。
“太平已破,花云死了。”
这句话一出,好似一颗地雷炸响。
本来严肃的人们,神情开始慌乱,皱着眉头,面面相觑。
李善长心中一紧,道:“大帅,这是何时的军报,陈友谅怎么会胜的如此之快?”
“他的船好。”朱元璋拿起桌上的军报,将它竖起来面对着自己,“信上说他的船有如参天巨木,顺流而下以后在江岸停靠,船尾与城墙齐平,士兵在船上奔走就可攻进城去,花云根本什么也守不住。”
“这……陈友谅的水军本就强盛……”
“看来他们那边造船的工艺又有进步。”
“既然如此,不如设伏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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