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远
陶挽之离开了一会儿后回来,告诉长公主:
“小娘子姓童名少悬,昂州夙县人氏,今年十五。”
“童少悬?”长公主重复这三个字。
陶挽之见长公主目光有些发痴,所注视的那小娘子肤白胜雪,虽有些瘦弱,但双目含光,一身红裙看着着实让人喜爱。
陶挽之沉了沉眼皮之后,重新扬起了笑容问道:
“殿下是否有意?”
长公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思绪依旧有些飘。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难得出神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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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见微在后厨忙活着,本来没有到前面花园露脸的打算。
这些乌泱泱来巴结长公主的,不是朝中女官就是博陵名门,唐见微这张脸对博陵府而言还是有点儿太熟悉。
以前她在博陵府小有名气时,便有那么些人看她不顺眼,明面上暗地里做了不少恶心她的事儿,也巴望着有天她能从云端下来,好看看笑话。
如今她不仅从云端落下,还摔到了泥地里,摔得支离破碎一身污垢。
她二叔的女儿,唐家二娘子唐玲琅便是恨她恨得最真情实意的那波人。
更不要说还有一群跟在唐玲琅身后,不知长进的长舌妇们。
只怕那些人早就笑歪了嘴。
唐见微知道自己得皮厚,现在她的脸已经不值几两银子。
可是能不丢人,她还是尽量不去主动丢人了。
本来就很困倦又劳累,可是今日雅聚来的宾客实在太多,招待的女侍们要忙不过来了。
唐见微看这混乱的场面立即起了要逃的心思。
腿才刚刚往前迈了半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唐总厨,长公主殿下叫您过去。”
唐见微:“……”
怕什么来什么,唐见微心口发痛。
没办法,长公主给她口饭吃,她必须随叫随到。
唐见微散了散身上酒食儿的气味,也懒得补妆,从隔离后厨的屏风后走出来,谁也不看,穿过人群,径直向长公主的方向快步而去。
人群中有人瞧见了她,“哎”了一声:
“那不是唐三么?”
“真的是她……她怎么在这里?”
“哎?消失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居然会在这里见到她。莫不是投奔了长公主?”
“你们不晓得?她入敛饕府有段时日了。”
“可,几年前长公主征募过她,那时候她还不领情呢。”
“还有这事儿……”
“是呀,难道你不知道吗?唐三连长公主的面子都不给,这事儿当初可相当热闹……”
这群小娘子看着不像是女官,倒像是还未出嫁的世家女,摇着团扇遮着脸,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儿叽叽喳喳。
说闲话时声音不大,但是偏偏挨着童少悬,让童少悬不想听这风言风语都没法躲,硬是灌了她一耳朵。
她们在说的人,不就是方才湖边偷哭的小娘子么?
唐三?
唐……三……
这两个字并在一块儿,让童少悬心有点儿慌。
怎么感觉和唐见微沾亲带故的,那唐见微在唐家也是行三。
不是吧?
童少悬不能理解。
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童少悬很小的时候,跟唐见微有过婚约。
在大苍同性可婚的律法施行之后,因为要缴纳高额的税钱,所以同性成亲一事在平民百姓之间并不盛行,却意外地在上层名士富商们之中非常流行。
甚至成为一种彰显身份和地位的手段。
而同性成婚的礼仪上,也有不成文的规矩。
一般所谓“嫁”,便是家世略逊一筹的嫁入家世更高一层的人家。或者是年纪小的,“嫁”入年纪长的那一方家中。
反之,自然是“娶”。
童家不过是清贫的读书人家,年纪又小唐见微两岁,定亲之时,自然说定童少悬“嫁”到博陵唐家。
两个孩子年纪还小,但对方是想要火速先接过去,就住在唐家,等长大一些便成亲。
唐家的意思便是先将这门亲事定下来。
童家耶娘舍不得小女儿远嫁,可也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幺儿能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这头童家嫁妆都筹备完了,就等着迎亲的队伍,结果等了仨月什么也没等到,反而等到唐家阿翁亲笔写来的信。
读完信,童父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堵死当场。
童母还问:“阿郎,怎么了,信上说什么?”
童父怒道:“人家说这亲不结了!”
“什么?这是要悔婚?!”
“可不?字字句句厚颜无耻地写着呢!”
童母脸色铁青:“那,那咱们阿念怎么办?”
童少悬要嫁入博陵府唐家的事儿,早就因为媒人那张快嘴弄得全夙县都知道了,前前后后来了十几波道贺的,闹得人头疼。
全县城都知道的事,如今唐家说悔婚就悔婚?
还是阿翁写信来的,唐见微耶娘呢?
当初是他们提的亲,如今反悔之时却不见人影,岂不是让他们童家往后在夙县沦为笑柄?
阿念还如何找到好人家?
童父童母气得三天没吃下饭,第四天,信使到他们家送来一大卷快信,展开一看,粘在一块儿的黄纸起码有十张。
这是唐见微的父亲唐士瞻亲笔写来的道歉信。
道歉信童少悬也看了,看的时候只是感叹这位先生字写得可真好看,辞藻精绝,言语诚恳。
可为什么耶娘还是好生气的样子?
那时童少悬才不到七岁,只是个半大孩子,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及笄这年,一直都对童少悬有好感的友伴们,没有一家真正上门提亲,据说是受了当年唐家退婚一事的影响。
童家对唐家的敌意更是难以化解了。
想到出发前的信誓旦旦,如今那与她有过婚约的唐三娘子就在眼前,童少悬心中升起一种微妙的情愫,目光自然地跟在唐见微身上,看着她站到长公主身边。
长公主身边围坐着一圈的女官,距离有些远,童少悬听不太清她们具体在说什么,似乎在吟诗。
长公主坐在正中间,唐见微过去了,一直立在外围,并不进去。
直到长公主对她招招手,她犹豫了片刻,向前了两步。
“来。”长公主瞥了一眼手边一大盆的牡蛎,对唐见微说,“都启开。”
众人的目光因为长公主这句话,纷纷落在唐见微的脸上。
这些目光多少带着惊讶,大家都认出了站在她们面前,被长公主使唤着当下人来用的这位娘子,居然是唐见微……
唐府横遭巨变一事早就在博陵府传开,众人只知唐家三娘再也没出席任何聚会,却不知她投奔了长公主。
当初她装病不给长公主面子一时也在博陵闹过一阵子,知道此事的人不少。
如今她出现在长公主身边,不用眼睛看,拿膝盖想一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到了仇家手里,自然没好日子过了。
谁都知道牡蛎壳难启又容易割手,长公主要她全都启开,可真是没有半点疼惜之情。
也不知夜里关上门来,又该如何羞辱。
一圈女官和名门闺秀们舒舒服服坐着,看着站在一旁的唐见微,目光里多少带着些怜悯和期待。
怜悯她年纪轻轻耶娘双亡身世凄惨,却又期待着看看这位昔日风格无限的唐三娘落难时局促又狼狈的模样。
唐见微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平稳了呼吸,将盆边启牡蛎的刀握在手中,灿烂一笑:
“遵命,殿下。”
说完便麻利地将牡蛎一个个剖开,摆入盘中,亲手在肥厚的牡蛎肉上淋醋汁,一盘盘递给众人。
全程她笑颜如花,语调平稳不见半分耻辱感。
没有半点失礼之处,甚至一丝沮丧的气息都没有透露。
她倒像是这儿的主人,在招待着所有宾客。
长公主的目光落在唐见微的面庞上,品味她的笑容。
等唐见微给长公主递来盘子时,长公主在她耳边说:
“倒是只小刺猬。顺一把下去,粘一手的刺回来。”
唐见微听到了,对长公主笑得更美:
“多谢殿下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