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远
“好,”江枫道,“这是你说的。”
她似笑非笑起来,“我在想,我打天下,到底是选简单模式,还是困难模式。”
余殊听不懂她的意思,但是她很平静,“愿闻其详。”
江枫坐了下来,与余殊正襟危坐的模样不同,她恨不得整个人窝进凳子里,但是可惜的是,余殊家没有沙发,椅子贼硬。
“你以为代侯之所亡,原因到底在哪里?”
【作话】
第197章 跪下来谁都没我高.
余殊看着她, 没说话。
江枫自顾自道,“建平二年,二月, 代侯北伐三胡, 建平三年, 十一月,代侯带着大军凯旋,这一战历时两年。”
“因为代侯携大胜之势回归,建平四年三月, 高祖在朝中强势通过均田令, 令有司均天下田亩,”江枫看着余殊的眼睛,“然后你就知道了。”
“建平四年底,高祖大婚,次年皇长女出生,建平六年四月,代侯身死。”
“至此, 均田令无疾而终, ”江枫笑, “你觉得谁最高兴?”
余殊眼眸微垂,“你在为高祖开脱吗?”
江枫:“???”
她有点无语, “我为她开脱做什么?”
余殊低着头, 好一会才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 但是这就是看出来的东西?”
她抬起头, 看着江枫的眼神有些嘲讽,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呢。”
江枫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余殊,我觉得你对代侯执念太深了,连最基本的客观冷静都做不到了。”
余殊回视着她,“你要我该怎么客观冷静?”
“大喊高祖深明大义,为了天下牺牲先祖是她应该做的?”余殊语气讽刺极了,“还是诚惶诚恐,谢谢她赐死先祖?”
江枫皱眉,“代侯是被赐死的吗?”
“不会吧?”她有点意外,“我觉得不像啊!”
余殊冷淡的看着她,“那你觉得先祖还能怎么死?”
“她是九阶巅峰,甚至如你所说,她可能已经迈入天阶,”余殊冷漠,“除了高祖,谁能杀她?”
江枫拍了拍脑袋,“自杀呗!”
“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她道,“代侯那个脾气,一旦没有高祖的支持,乃至以为被抛弃,再加上有心人撺掇,脑子一热自杀的可能性很大。”
余殊嘲讽,“就算是自杀,那也是高祖害的!”
江枫点了点头,“确实。”
她又看向余殊,“我又不是为高祖说话,你老怼我做什么?”
余殊冷着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枫看着她冷淡的小脸,有点想笑。
代侯真的是余殊的逆鳞了,碰一下她就炸毛。
江枫思索了片刻,才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我在思考代侯为什么死,她死了造成了什么影响,对我有什么启迪。”
余殊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怎么说?”
江枫:“代侯的死,恐怕不是高祖预见的,甚至她自己都极为意外。”
江枫竖起手指,“原因,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余殊不置可否。
江枫感慨,“高祖对她真的挺信任的,把她捧的那么高,太尉,总管全国兵马与武事,天下军权托于一人之手。”
“如果高祖是有预谋想杀她,她绝对不可能死在太尉任上,”江枫认真道,“你应该明白,皇帝想杀一个人,先期准备工作能准备几年,尤其是已经到了代侯这种地位。”
“我自己随便想想,如果要杀代侯,太尉她必定不能做,然后削弱她在军中威望,调离她的嫡系将领在不关键的位置,外镇各地的旧部也必须全部召回京城,不给她们手握大军的机会,再有意冷淡,如此三四年后,才有可能诛杀代侯而不动根本。”
余殊皱着眉低下头,陷入了思索状态。
江枫竖起手指,“但是问题呢,你自己也能看得见。”
“当时代侯荣宠之至,不仅身在太尉位置上,京城南北军主将全是代侯的嫡系,她的旧部外镇四方,”江枫道,“然后代侯一朝身死,整个军方几乎全部懵逼了。”
“就连百姓都震惊之至,不敢相信,更何况是军方呢?”
“而这一切,只是在短短十天内发生的。”
“而我看代侯的笔记,她是在建平六年二月底,突然不写笔记的。”
“按时间推算,代侯本身察觉到危险,应该比高祖早一个月的样子。”
江枫不自觉踱步,手指捏着下巴,“我看出来的,这就是一场,有预谋有规划,甚至策划准备了足足几年的谋杀。”
“建平四年,高祖有代侯为代表的军方鼎力支持,可以强势推动均田,”江枫道,“但是代侯死后呢?”
“这样一想,所有事情就明朗了。”
她看着余殊笑,“如果我是不想均田的豪强世家,我也恨不得代侯去死啊!”
“她实力强,忠心耿耿,而且数次征伐,不管在军中还是民间,都可谓威望滔天。”
虽然有高祖故意放任的原因,但是事实就是事实。
“代侯已经被高祖打造成了一个符号,”江枫负手道,“一个战无不胜的符号,一个代表着国泰民安的符号,一个镇国神将,一个堪称祥瑞的存在。”
“有她在一天,魑魅魍魉就不敢冒头。”
“然后,”江枫摊了摊手,“代侯死了。”
“代侯一死,不提民心军心,”江枫道,“当时南北军都是代侯嫡系,是高祖安危的保障。”
“其次,当时戍守四方的将领,都是代侯的旧部,不管愿意不愿意,于情于理,她们都得为代侯讨回公道。”
她再次负手,踱步起来,“所以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高祖一瞬间失去对军权的掌控能力,乃至连自身安全都难保,”她道,“戍卫宫门,京师的南北军,与高祖离心离德,帝国各处将领异动频频,密谋清君侧,江山有倾覆之危。”
江枫笑容嘲讽极了,“所以,推行两年的均田理所当然无疾而终,甚至高祖还得反向求得她们的庇护。”
“她们可是大忠臣。”
江枫转头看向余殊,正对着她漂亮的眼睛,“然后你知道了,代侯死前手信一封,叮嘱故人不允许背叛高祖,舒侯拿着这封手信,满天下奔走,与旧部们交流,勉强将局势稳了下来。”
江枫吐了口气,“这波叫做,满盘皆输。”
余殊静静的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光芒流转,“所以你想说什么?”
江枫笑吟吟的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在凳子上,“所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啊~”
余殊眼睛微动,觉得这确实逾越了,这是帝王心术,不该是她能听的东西。
看着女子垂下眸,漂亮的眼睫窘迫的颤动,江枫才松开手,“不过,她们显然没料到。”
“高祖可不是没牙的老虎,”江枫笑眯眯的,“没了代侯,高祖也不是好欺负的。”
“蛰伏了两年,高祖就露出了獠牙。”
她笑嘻嘻的,“高祖最后那几年,画风大变,那可真是暴虐至极,妥妥的暴君。”
“但是她清理的不是代侯旧部,”江枫笑眯眯的,“而是‘忠臣’们。”
“想不到吧?”
“失去了代侯的高祖,她确实无心治国了,她也不均田了,她改成杀人了。”
“朝堂一茬一茬的清洗,就跟割韭菜一样,”江枫道,“所有元从都失去信任,被搁置冷藏,贬谪的贬谪,流放的流放,动辄刀戟加身。”
“短短几年,高祖从宽仁的雄主,变成了暴戮成性的暴君,对大臣失去了信任,或者说对所有人都没有信任。”
江枫一拍手,“谁赢了呢?”
“谁都没赢,”江枫叹气,“那些人也是利令智昏,难道他们不知道以高祖对代侯的情谊,代侯死了,她们能相安无事?”
“还打着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江枫鄙夷,“高祖都懒得查,宁杀错莫放过,如果不是后来舒侯疯狂救场,高祖真的能把当时整个朝野杀空。”
江枫幸灾乐祸道,“可惜的是,高祖晚年就急着杀人,也没想调大军把那些世家犁一遍,虽然当时死的人多,几十年之后又缓回来了,好可惜。”
余殊沉默了一会才道,“非不欲,实不能也。”
她道,“当时众将对高祖积怨甚深,不听调令。”
“高祖确实是自己撑过那两年的,”余殊道,“当时他们确实想废掉高祖,立两岁的皇长女,但是失败了。”
余殊叹息,“高祖自己是九阶,而且作为开国之君,她的威望也很恐怖。”
“她当时干脆穿着龙袍,自己走出宫门,在南北军巡视了一圈,身边一个人都没跟。”
“但是南北军都只是乖乖跪伏万岁,没有任何人敢对她动手。”
江枫愕然,“这你怎么知道?”
余殊眨了眨眼,“舒侯也有只言片语留下。”
江枫眉心开始跳动了。
余殊不动声色的移开眼,“但是舒侯的笔记你别想了,她是文人,她的笔记都由大父保管,我自己都看不到几眼,你别想看。”
江枫:“……靠,那你说出来干嘛?吊我胃口?!”
高祖对代侯,至少在代侯最后那十天之前,是真的算得上荣宠之至了。
这个时代有二重君臣制,县令是县君,郡守是府君,州牧是使君。
君之君,非我君。
臣之臣,非我臣。
皇帝是最远的那个君。
就像现在,余殊以她为君,但是余殊的下属却以余殊为君,为她效死。
李清明的副官也是如此,这些都并非个例,而是这个时代的大趋势。
如果叶刺史还活着,江枫就是他的门生故吏,叶刺史算她的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