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歧煦
“再回到假情书的事情。你现在能明白姬以筝为什么误以为你喜欢她了吧?因为你去十班的时候,幻想出来的我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你把情书放进去了,可那是姬以筝的座位,只不过那一天她坐在靠门那边的最后一排而已。”
那天班里只来了一个外人,姬以筝收到了情书。
怪不得,怪不得李茹旧说她跟姬以筝的事情是个天大的误会。
“我知道你现在很疑惑,为什么我又来了。因为你害怕,自我催眠能维持一年已经是极限了,你害怕哪一天睡醒就想起一切,所以我来提醒你,在符黎机场那一天,是你唤醒我,因为你想起来最不该想起的记忆。”
庆虞愣着没动,眼睁睁看着她拿起年郁的手机,把那条消息点开,举到她眼前,是孙安絮发来的,短短几个字:[治疗正式开始。]
她嗓子哽了一下,闭上眼睛,想象这一切都是梦,可祁浣在撕扯她的头发,强迫她看这条消息。她慢慢抬眼,见祁浣的五官突然变得虚幻,随即变成一只怪物。
尖叫声压在喉咙里,祁浣突然消失了,窗帘动了动,她浑身冷的哆嗦,低头一看,年郁的手机在她手里,她的拇指还保持着点开微信的姿势。
不对,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可能。
她赶紧把手机关掉,放回原处,跑到书架前翻找。
一排《离歌》里有一本是夹着书签的。
镂空书签,扉页还有那家小言情店的印章。她去良萍路和廉租房的那个小姑娘见面时路过了一家书店,在书店里见到了祁浣,她们聊的内容是宁翦把焦糖送到国外学习,焦糖不想离开她,但焦糖有没有怪她?
没有。
她刚知道自己的生活是假的,对年郁的隐瞒心存芥蒂,这时候祁浣就出现了,引导她,告诉她不能怪年郁,是因为她自己知道不能怪年郁,但是需要一个借口。
那天书店老板在付账时面露惊惧。
他一定看到了她自言自语。
而那天她是先回家把书放到书架后才去找的年郁。
所以在符黎机场,年郁给她送卫生棉的时候也听到了她自言自语,知道祁浣出现了,因此她们走出卫生间时她看起来那么忧虑,浑身寒意。
还有……在季岚新开的酒吧。
祁浣告诉她,如果忘记痛苦才能活下去,那正视痛苦的意义在哪里?她是在暗示她,不、不,也许应该说……是她自己在暗示自己。
只要她愿意,一切都不会是秘密,她早就想起来了。
从她高二把祁浣介绍给年郁她们认识,已经十年。从那一天她们四个人配合她跟祁浣打招呼开始,她就已经无可救药。
在符黎机场见到祁浣的那一刻,她的病已经复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网剧播出的那部分会写在番外昂,爱你们~
第90章
站在书架前,一切都捉摸不透。她翻开书看了几页。全书最后一段话是‘终会拨云见日’。
哪有那么容易。
站了一会儿,寒气侵袭,脑袋如同进行了一场分娩,疼的晕过去。
失去意识前她只觉得戴戒指的那个位置扎进无数的细针,脑袋还在经历分娩的阵痛。
真相将被孕育而出。
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到处都是戾刺,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血印。
庆虞看到祁浣就在荆棘最深处,面朝她,表情寡淡,哭丧队伍里最敬业的人也做不出如此绝望的模样,她道:
“你知不知道年郁当年为了你差点杀了她弟弟,你让她没有家了。庆虞,你不能这样糊里糊涂跟她在一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指尖微微一蜷,听到周围有吵闹声,有哭声,不休的争执。
她出生和死去时才能拥有的待遇。
年郁为什么会杀年隽?又怎么会是为了她?
如果大脑正在经历分娩的话,现在这情况属于难产。随着脉搏的跳动,疼痛加重,察觉有人剥开她的眼睛,一束光照进眼眶。
不行,不行,故事必须倒回去,从头讲起。
《这样爱了》爆火,她签了不少商务,在蒹葭绿苑买了套房,离开家的那一天,她把备用钥匙给赵挽霖,说:“关于庆沅……”
赵挽霖沉着脸。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没说。之前已经试过很多次,只要想到那件事一说出来就会让庆沅无家可归,她就开不了口,就这样吧。
她心里知道,她爱这个家每个人。
不论他们怎么看待她。
赵挽霖问她:“真的要搬出去吗?”
她说:“嗯。”
大概能熬好一锅粥的时间,赵挽霖才道:“再留一晚吧,妈妈给你收拾一些东西,如果可以的话,跟你爸好好谈谈。”
她心里清楚,她舍不得这里,即使知道父母各有各的缺点,而且自从高中开始,他们对她并不上心,但要离别时,她仍然觉得应该好好告别,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这一刻想起来的全是此地的好。
晚上,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庆之远说他跟庆沅谈过她要搬出去的事,但庆沅不以为意。
庆虞没说话。庆沅太了解她了,知道她搬不出去。就算受过伤害,她对这里仍然无比的眷恋,她骨子里就不是一个痛快的人。
吃完饭后,庆之远跟庆沅打电话一起谈加拿大的学校,说她在学的专业在那个学校排名第一。
插不上话。
庆虞回房,看到祁浣坐在床边。
她甚觉欣慰,至少还有人陪她。
优柔寡断是她的宿命,倘若她能狠下心直接离开,也不至于这样。
跟祁浣说了很久的话,祁浣劝她,“我们一起走,现在就走。”
她同意了,立刻开始收拾东西,跟祁浣一起出门。
不知道庆之远在外面站了多久,在开门的一刹那,他脸上的表情真令人捉摸不透,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打击,脸上有水渍。
她对庆之远说:“我走了,就现在。”
庆之远用一种看鬼怪的眼神看她:“一个人?”
她说:“还有一个朋友。”看向祁浣,祁浣对她笑。
那一天她没能顺利搬进新房子,甚至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被连夜送进精神康复中心。
康复中心在郊区,那边还有一家养老院和一个菜市场。
下车时看见被铁网包围的房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所以大喊大叫,挣扎,打了挟持她的保镖。早早在里面等待的医生和护士全部跑出来,有人拿着约束带将她的手臂和双腿捆住。
一个漂亮的女护士喊道:“病人精神错乱,有严重的暴力倾向,不能住普通病房。”
庆虞不明白何谓严重的暴力倾向,保镖要把她送进一个全是精神病的地方,她反抗,错了吗?
这层楼的其他房间都是四人间,她住的两人间。
有人给她喂了安眠药,一觉睡醒已经是早晨六点钟,楼道里响起音乐,好像是民族风的曲调。
她的室友是一个身材干枯的中年女人,经过了解后她才知道,这个女人在这里住了八年,住进来那一年她二十五岁,这八年来她战功赫赫,打走了一个连的室友。
庆虞一大早起来就跟她打了一架,好像打掉了她一颗牙。
护士骂骂咧咧的进来时,她还没彻底清醒,直到被打掉一颗牙的女人离开,她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换了一个地方生活,蜷缩在角落。
几分钟后护士长带着身强力壮的工作人员进来检查,一连来了五人,她打不过,于是乖乖去吃早餐。
在去往食堂的路上,她一共见了十个病人,五个问她有没有兴趣买一本飞升秘籍,三个问她统领过几个国家,还有一个和她交流怎么生出上帝,最后一个趴在她耳边大喊‘我没病’,差点把她的耳朵吃下去。
吃饭的时候她被针对了,因为她住的是‘豪华套房’,其他人住的都是大通铺,就连四人间也少之又少。一群人眼里充斥着迷茫,夸起来人却不含糊,说她家里人对她真好,她爸妈是大好人。
她起先觉得他们好蠢,后来知道有个中年男人因为供养三个儿子上学、结婚而患上重郁症,结果那三个儿子全跑了的时候,她就不那么讨厌这里的人,这不就是一个收容所吗。
来了这里以后谁还能出得去?
排队去领药,不知道什么药,反正得吃。女一区人比较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跟那个被她打掉牙的室友一起玩,她经常神神叨叨的像个哲学家,但哲学家绝对比她气质优雅。
那天大家被护士喊到工娱室大厅去看电视,放的不知道是什么节目,室友说之前放过情景剧,但情景剧里人物的人设都太极端了,比如每部情景片里都会有一个持续十几年跟不同女人做爱但可以活到大结局的男人。这里的人模仿能力太强,又极度缺乏生活目标,万一看了后学会,那可就糟了。
康复中心再没放过情景剧。
她不太会玩牌,也没什么资产,穷的明明白白。
室友和她相反,很富裕,不知道她哪来的钱。她半夜偷藏零食,巡查人员发现后直接省略审讯过程,把庆虞打成同谋,写检查,早晨的音乐听完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朗读。
看完电视以后,她在工娱室迎来第一次集体心理诊疗。讲话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医生,他意气昂扬的道:“上帝不会抛弃你们,祝你们安稳一生。”
他坐在最中央,其他人围成一圈,都是女士。
庆虞听到旁边的室友一阵冷嗤声,不知道是因为门牙掉了后张口就漏风还是其他。
医生继续说:“当你们的内心在挣扎时,有很多人还在过着衣不蔽体的生活,他们没有食物,没有房子,但是你们有。”
“就如奈保尔在《幽暗国度》里写的那样,你在孟买市区的人行街道上会看到满街席地而卧的人们,酷暑如此,严冬仍然如此。印度那颤抖的、触目惊心的贫穷让人无法直视,正如我们从来想象不到乞丐空着手离开家门口是什么滋味。”
他目光望向远处,透过那扇窗,不知越过了什么险阻的藩篱,但是庆虞想,他就算是长了四只眼,从工娱室的窗子里看出去时,也只能看到康复中心用铁网筑成的牢笼。
他满怀痛楚的道:“我最爱的作家奈保尔在一星期前去世了,2018年8月11日,是一个重大的日子。”
庆虞也忍不住嗤笑。
医生转过头来看她,也许是因为她是一众女士中年轻的,难免刺眼些,他温柔的问她:“你经历过什么,今天我是你的倾听者,你有话要对我讲吗?”
庆虞说:“先生,我这辈子经历过三次无法忘记的打击。”
他洗耳恭听。
庆虞说:“第一次是知道《红楼梦》只有八十回的时候,第二次是知道美德应该被踩在脚下的时候。”
他眼神极致温柔:“那第三次呢?”
盛夏时节,洁净的树叶随风而动,光线抚摸叶面时折射出凌凌波光,天空云彩的变幻移动就如湖水中皱起涟漪。庆虞态度严肃,头发绑在脑后,一丝碎发都没留,她应该是只记得盛夏的酷热,从而忽视了柔美的晚风。
“就是刚才。”
她道:“当我知道精神上的苦难和肉-体上的苦难是可以作比较的时候。”
医生要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如果只有最痛苦的人才有资格痛苦,那理应只有最快乐的人才有资格快乐,但人们难道不是一直盲目快乐?盲目快乐当真比痛苦要好吗?当苦难也出现等级制度的那一刻起,世界就该毁灭。”
医生感到自己被冒犯,慢慢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幽暗国度》。
他身后是工娱室守则:患者健康高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