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鸽子不会咕咕咕
拿她的命去交差。
这是什么话!
池浅听到时今澜的这句话, 心口骤的一惊。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时今澜的逻辑,不是说好她要跟她结婚取得圆满的吗?
为什么时今澜突然会想死啊。
高中的时候池浅很喜欢躲在被窝里,背着宿管老师看偷偷小说。
每当她看到主角说命都给你的时候, 无论多套路, 她都哭得稀里哗啦, 第二天还要跟自己同桌再哭一遍。
少不经事, 觉得一个人能将自己的性命都交给另一个人, 简直是这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了。
可现在这样的经典小说剧情真实的发生在池浅自己身上, 她突然就不这么觉得了。
这句话到底哪里浪漫了, 明明两个都可以活得好好的人,闲得没事干要彼此的命干什么?!
日光里, 时今澜抬起的瞳子平静无波。
可无论正午的烈日如何炽热, 都无法打透她瞳子里的漆黑, 小世界毁灭产生的齑粉好似透明的血液, 缠绕在她的手指,溅射一般闪烁在她的侧脸,看得人胆战心惊。
压迫感太强了。
纵然池浅撑着胆子, 照时今澜的招呼走过去,也有一种自己正在闯入他人领地的感觉。
“别开玩笑了,我才不会要你的命呢!”
那不可名状的感觉让人喉咙发紧,池浅说起这句话有些情绪激动。
刚伸手碰到时今澜的手臂的时候,她顿时感觉一道前所未有的疼意穿过她的指尖。
维持着世界平衡的系统程序, 好像因为时今澜刚刚的行为在她身上发生了紊乱。
太阳地里, 银亮亮的齑粉迎光舞动。
但这并非灰尘,而是穿梭在她身上的, 被她捏碎了的小世界程序流。
她为了报复系统,捏碎了一个世界。
随之带来的反噬, 叫她不得不被迫消化掉这些东西。
外面起风了,日光好似燃烧起的火焰,忽上忽下的撩晃在玻璃上。
蝉鸣被挡在窗外,池浅好像听到了尖锐的悲鸣。
那不是电流穿过的疼痛。
是时今澜的痛苦。
明明没有情绪火焰的金手指加持,池浅却又一次清晰能感觉到时今澜身上的情绪。
她就这样坐在椅子上,身上是压都压不住的阴鸷与狠厉。
冷气贴在地板上游走,吹鼓起她垂下的裙摆,纤细的脚腕素□□致,好像是无数个能工巧匠合力才烧制成的顶级瓷器。
然这柄瓷器好像碎了。
低沉的压迫感让人无法近身,也看不到她眼睛里的碎裂的痕迹,勉强拼凑着她表面的完整。
人类听不到荆棘鸟那名为悲痛的鸣叫。
而池浅可以。
世上的所有人感情都是复杂的,哪有什么非黑即白。
时今澜对时泓聘有恨,有憎恶,但也有敬爱。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时泓聘养在身边。
这个阴仄仄的老爷子是她唯一的亲人,尽管他对自己严厉冷漠,可时今澜还记得在自己练了很久琴后,那只拂过额头汗意的手。
遒劲,而苍老。
流失的肌肉支撑不住皮囊,那手蹭过时今澜的脖颈,她甚至能感觉到生命在上面流逝的声音。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小时今澜都害怕时泓聘会死掉。
周围人对她虎视眈眈,她好像无处躲藏的小兽,只能选择依附时泓聘。
她恨他剥夺了她所有选择的权利,只按照他的计划成长。
却也爱他,为了让自己在有朝一日能够独立撑起时家的担子,殚精竭虑。
时泓聘不是没有别的继承人可选。
可他还是在每次小时今澜觉得自己要被放弃的时候,只把她领回了时家老宅。
时今澜想,她如今成长为这样一个怪物,时泓聘应该会觉得欣慰。
他也该知道自己不会甘愿受制于人。
所以这次夺权结束,时今澜是打算送时泓聘去安度晚年。
她想自己大权在握,想让时泓聘也经历一场自己小时候经历的事情,孤立无援,胆战心惊,唯独没想的是要他命。
高空坠亡。
系统连另想一个死亡方式给时泓聘都不肯,非要狠狠的再将一具尸体砸在时今澜的世界。
系统不该抢在她前面,做她的主。
时今澜恨极了,强大而阴鸷的压迫感浩浩荡荡聚集在她的世界。
她发了狠的将挣扎的电流禁锢在掌心,也根本没费多大的力气,就像那次她将十三赶出自己领域一样,以百分之百的把握,挑选毁灭了那个被系统精心孕育着的小世界。
既然已经这样做了,时今澜又想她该想报复的不止这一点,凝着目光痴痴望向池浅:“当年你从悬崖跳下去的时候,害不害怕。”
时今澜的忽的声音柔了下来,冰川融化的温水流过池浅的指尖,叫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觉得从悬崖跳下去应该是害怕的,是个人就应该是害怕的。
可是她努力回想,都没有从当时的情境下感觉到自己的害怕。
凌冽的风声从她耳边呼啸而过,最后只剩下了痛。
那种四肢百骸的痛,痛到骨头好像全部都碎掉了,让人产生生理性的憋闷,就好似有万千只虫豸钻进骨血中,在咬啮人的骨头。痛意膨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池浅怎么能告诉时今澜这些呢?
盛夏的冰凉显得格外清晰,有一瞬间她感觉时今澜的皮和肉好像分开了。
时今澜的状态真的很差。
薄唇上蒙着一层惨白,长发贴在她的脖颈,冷汗下是一片青筋凸起,就好像当初池浅从海中把她捞出来一样。
想来也是,即使时今澜有着足以泯灭未成形世界的能力,但要做到,要突破多少层限制呢?
只是一个银镯就折磨得她们贴满了冷汗,这场看似以牙还牙的报复,时今澜又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呢?
比起时今澜现在的疼,池浅当初承受的算不了什么。
她将自己的真实感受昧了下来,笑着对时今澜摇摇头:“不害怕,也不痛的。”
“我当时就感觉自己好像睡了一觉,醒来就到系统内部了,没有那么疼。”
时今澜哪里问过池浅痛不痛。
这人惯不会演戏,不知道人越是在意什么,就越会在解释的时候着重描述什么。
纵然时今澜被周遭紊乱的电流搅得心神俱恸,可还是一下看穿了池浅:“骗人。”
这么说着,时今澜便抬起自己手,寻着池浅的手指握了上去。
那冰冷的指尖划过池浅的手背,好似无数冰凌刺入。
而池浅知道时今澜不会伤害自己,任由她沿着她的手腕向上,精准的寻找着原本留在她身上的痕迹:“你身上有三个大出血点,数不清的小出血点,左臂断了三处,右臂两处,肋骨骨折,腿骨骨折,最凶险的是这里。”
轻盈的声音好似一道白雾,忽而落在了池浅的心口。
时今澜隔着单薄的布料贴了过去,掌心低下是池浅如今鲜活跳动的心脏:“断骨插了进去。”
很难想象,这样数量巨多又生硬晦涩的词语,时今澜都记得。
可她有什么记不住的呢?
池浅并不知道,在她彻底在这个世界陷入沉睡的时候,曾有一只手小心翼翼的丈量过她的身体。
太平间的冷气比这里的中央空调多了,她的唇色也没有比此刻的时今澜好到哪里去。
火化前她停在这里了多久,时今澜就在这里陪了她多久。
苍白的唇瓣晕染开一缕温润的殷红,时今澜送上了那枚本来应该在早晨醒来时,再送上的早安吻。
“故事里都说,跟着反派没有好下场的。”时今澜静了有几秒,才缓缓开口跟池浅说。
她漆黑的瞳子里装满了困惑,不屑,以及偏执,几不可闻的笑了一声:“可我还是不能明白,为什么那两个小屁孩就可以家庭美满父母双全,而我却只能是在某一天回家的时候,看到客厅中央摆放着的父母的黑白照片。”
这是挣脱了书本束缚的自由意志的诘问
如果她不曾意识到这些,她就不会痛苦。
可她宁可痛苦。
不要麻木。
刚完成了一场关于命运的报复,时今澜看起来有些累了。
她靠在椅背上,手无缚鸡之力,浑身上下好像都是破绽。
“你真的不要我的命吗?”时今澜抬头看向池浅,平静的目光透着压抑不住的猩红,追着她的面容,看着她此刻漂亮鲜活的样子,“也许有一天我出差回来,推门看到的会是你的黑白照片。”
好似嫌自己说到的最后一句话晦气,时今澜的声音落了下来。
她紧绷的身体好似在吊着一口气,差一下就打碎了,抵在池浅掌心的指尖控制不住的发颤。
因为她话里所说的事情,三年前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她想如果池浅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拿走了自己的命。
她不怪她。
起码这样可以证明,她爱她,比她爱她多一点点。
“我不要!”
可池浅也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