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或许有一天
时间在这里似乎也难以定论，希微一直在摸索寻找，却一直没有找到想找的人。而更可怕的是，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她渐渐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不仅没有她想找的人，就连脚下的不平，遮挡的阻碍也全都没有！
这里，是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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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微从前经历过许多危险，精于布阵的她，也见识过许多阵法。
幻境算是其中之一，那些幻境要么是为了迷惑人心，要么是为了遮掩真相，总是将真实与虚幻勾勒得惟妙惟肖，如此才能真正将人困于其中。
虚无一片的幻境她从未见过，也从来不知道，虚无原来是如此可怕！
这里没有时间，也仿佛没有空间，更没有任何参照。人陷入其中，不知时间流逝，不知身处何地，也不知哪里是一切的尽头……时间尚短还好，时间一旦延长，便会让人陷入无尽的迷惘与恐慌之中。哪怕心志再坚定的人，也会一点点瓦解意志。
希微自认为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曾经陷入泥沼，经历过无数苦难，她坚挺的脊梁也不曾被打断过。可在这虚无的世界里，她不知过去多久，一天，一个月，亦或者是一年，十年？
她不知道，可趋于圆融的心境，终究还是出现了一丝丝裂纹。
希微还在虚无中前行，她在摸索也在寻找，可她知道自己的心境出了问题。她开始急躁起来，无端的怒火在心头积攒，又被强行压下。对未知的恐惧也在一点点滋长，又在她强大的意志下，被狠狠镇压。可这一切都有个限度，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个限度何时会突破。
她只能告诉自己，要找到云笙，还要尽快找到她。否则在这样无望的环境之中，连她都受不了，从小到大被娇宠着的云笙又哪里能支撑得住？
她们才刚结契，她还想与她相携白头，区区一个镇魔塔，又凭什么将她们困住？！
如此又是日复一日，寻找云笙渐渐成了她的执念。从渴望重聚的期盼，到遍寻不到的怨愤……虚无之中一片昏暗，她看不见也不知道，点点红芒渐渐占据了她漆黑漂亮的眼眸，丝丝缕缕的魔气，渐渐从她心口滋生，仿佛一张纯黑的大网将她笼罩，裹缚成茧！
然后某一天，漆黑一片的虚无之中，忽然出现了一点光亮。那光亮很细微也很遥远，只有针眼那样大的一点，可对于常年待在黑暗之中的人来说，却也足够醒目。
希微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这光点的存在，她平静到近乎麻木的眼眸里倏然有了光彩，接着毫不迟疑便向着那光亮所在跑去。
然后那针眼大的光点开始变大，渐渐变成米粒、黄豆、杯口、脸盆……直到整片天地重又被光明笼罩，映入常年待在黑暗之中的人眼中，晃得人眼酸流泪。
希微也被那光芒刺得眼晕，她下意识抬手遮了遮眼，可避开的眼中仍旧止不住淌出了热泪。缓缓眨了两下眼睛，又缓和了好一阵，才渐渐适应了眼前久违的光明。
她旋即放下了遮眼的手，再次望向前方光明的世界，然后便僵在了当场——在那光明一片的世界之中，亭亭玉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即便对方只是背对她而立，看不见半分容貌，她也一眼认出了那人身份。
希微嘴唇动了下，一个名字从她舌尖吐出：“阿笙……”
这一声呼唤并不算大，可不远处那人却听见了。云笙倏然回头，一眼瞧见她，那双漂亮的杏眸里顿时染上了无尽惊喜。她想也没想便拔腿奔了过来：“希微！”
云笙越跑越近，娇俏的脸庞上写满了喜悦，嘴里还喊道：“希微，希微你去哪里了？你突然失踪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找你……”
话音忽的戛然而止，因为就在云笙跑到希微面前，还没碰到她一片衣角之时，一道漆黑的剑锋堪堪停在了她额前。那剑通体漆黑，即便是在光明的环境之中，也不曾有丝毫反光。光线照在剑身上，反而会被吞噬，只看一眼便让人无端觉得心惊。
而现在，这样一把可怕的黑剑剑尖就停在云笙额头，只要她再往前半步，就能贯穿她的大脑。云笙毫无疑问被这变故惊呆了，整个人呆呆愣愣看着希微：“希，希微，你这是做什么？”
希微咬着下唇，那双漂亮的黑眸之中，黑红二色开始翻滚。
就在云笙向她奔来的那一刻，一道声音无端出现在了希微的脑海中之中：杀了她，杀了她你就不必再苦苦寻找了。杀了她，杀了她你就能出去了！
似乎被这话蛊惑，希微的手在虚空中一握，早已经消失的灵力忽然冲盈满她的经脉。丝丝缕缕的魔气浸透其中，随着她心意凝成了一把纯黑的长剑，与惯用的那把一般无二。然后她抬手一刺，剑尖堪堪停在了云笙额前几寸处。
云笙带着颤抖与不可置信的声音，希微似乎没有听见。她要紧下唇，眉头也拧得死紧，脑海中那道声音正在不断催促：“你停手做什么？杀了她，杀了她你就解脱了！”
希微没有动，手中长剑也仿佛生了根，即不向前也不收回。
云笙看出她神色有异，也不催促，收起慌张小声询问：“希微，你没事吧？”
希微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的疯狂与混乱毫不遮掩，心口那颗斑斑裂纹的魔珠正疯狂转动着，脑海中的催促也越发急切。
可缓缓地，缓缓地，她将剑收了回来……
第103章 出塔去（中）
随着希微将剑收回, 她眼中的混乱逐渐恢复了清明。
云笙见状松了口气，稍稍避开垂落的剑锋，上前两步抓住了希微的手：“希微, 你没事吧？刚才怎么了，怎么忽然对我出手？”
希微闻言抬眸瞧了她一眼，却没回话，而是缓缓摇了摇头。
云笙不明所以，正要说话, 却瞧见了她心口一点点溢出的黑色魔气。她脸色微微一变, 原本抓住希微的手便松开了，甚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希微顺着她目光看去，瞧见身上溢出的魔气也不惊讶。毕竟她方才虽然有些混乱, 但也不是全无感知的, 更何况现在手里还拿着那柄冰凉彻骨的“魔剑”, 自然知道自己不仅修为恢复了，曾经被弹压的魔气也脱离了桎梏。
此时此刻，心口的魔珠疯狂转动，浓郁的魔气丝丝缕缕绽出，渐渐从心口将她整副经脉整个人都笼罩其中。希微试图再次压制，可同样的手段却没了第二次作用, 甚至随着她的压制, 魔气反弹得更加厉害了, 将她整个人都包裹成了一个黑色大茧。
云笙见状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又往后退了两步。她看着被魔气包裹的希微, 忽然手中灵光一闪, 一柄寒光凛凛的灵剑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魔头，去死！”
希微蓦然抬眸, 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有红光一闪而过。
灵剑却已经劈下，带起些微破空声，裹挟着令人胆寒的杀意与果决。
“叮”的一声脆响，黑色的魔剑架住了劈来的灵剑。灵剑上宝光氤氲，一看便非凡品。然而魔剑却更锋利，两剑相交，灵剑上便有丝丝裂纹绽开。
希微抿着唇一言不发，只缓缓加大了手中力道，于是劈来的灵剑不可抑制的被推开。下一刻剑光一闪，黑色的魔剑撇开了气力不足的灵剑，顺利架上了对面那人的脖颈。等希微再抬眸，便对上了一双写满惶恐的漂亮杏眸。
“别，别杀我……”云笙身体微微颤抖，嗫嚅着说道。
希微手中的剑没有移开分毫，但也没有更加靠近。她看上去平静极了，连之前抿直的唇角都缓缓放松下来。可与她表情完全不同的，是她周身翻滚的魔气。那些黑色的魔气张牙舞爪有如活物，已经几次三番扑向云笙，似乎下一刻便要将她拆吃入腹！
云笙吓得脸色苍白，又见希微没有动手，脚下便磨磨蹭蹭往后挪。哪知刚挪开半寸距离，架在她脖颈上的魔剑便也贴近了半寸，锋锐的剑气几乎要割伤她的皮肤。
被剑架着的人惶恐不已，举着剑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的看着眼前人，看着她熟悉的容貌渐渐生了变化。一会儿变成了曾予她传道受业，却翻脸无情的师父。一会儿又变成了对自己推崇崇拜，转眼又悍然背刺的同门。还有废掉她根骨的长老，欺辱她堕落的恶人，逼迫她入魔的魔修……那一张张面孔，无一不是满含恶意，面目可憎！
希微的情绪有一瞬间拉扯，但她很清楚，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觉。一个人无法变成千万人的面孔，而且这些仇怨都在前世，今生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与他们暂时并无仇恨。
更何况就算是前世，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也全都是她剑下亡魂。
换句话说，这些人她早就报复过了，因他们而生的心结也早在她这里了结……这个念头甫一生出，面前那变换不定的脸庞便怦然破碎，又回归到了云笙熟悉的脸庞。
与此同时，希微心口魔珠的转动似乎略微有些凝滞，连带着她周身浓郁的魔气都浅淡了几分。可这也不过是一瞬间，转眼魔珠便再次转动起来，吞吐魔气的速度甚至比之前更快。若是定下心来细细观察，便不难发现，此刻的魔珠有种穷途末路的疯狂。
希微管不了这些。她虽然没被幻境所蛊惑，但只维持理智这件事，也耗费了她不少心神。以至于明明已经恢复修为，她额上还是浸出了层层细汗。
没有在意这点狼狈，希微的目光落向剑锋所指那人：“你怎么还在？”
云笙有些惊讶的眨眨眼：“我，我可以走了吗？”
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去，可抵在她颈边的剑锋却没有挪开，反而随着她移动而移动。甚至剑锋更贴近了三分，锋利的剑锋终于划破了她颈间肌肤，渗出丝丝鲜血。
希微浅浅轻嗅，隔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不仅能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甚至也没有错过空气中那一点点的血腥气……一切都显得那般真实，但她心里却很明白，眼前的“云笙”绝不可能是她的云笙。她不过是另一重扰乱她心的幻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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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希微，你不能……”话音未落便被一声惨叫取代。
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眼前的人仿佛镜子被劈碎一般，碎裂成一片片碎块，最后在落地的瞬间消失无踪。同时消失的还有精心布置的卧房，窗外院中的奇花异草，以及遥远处云雾缭绕的巍峨仙山……若是云笙在此，肯定一眼就能认出，这正是她在正阳宗的居所。
不过对于希微来说，眼前的一切都只是针对她的另一场幻境罢了。而希微甚至已经不记得，这究竟是她经历过的第几场幻境了。
从她走出虚无看到了第一个“云笙”，然后是和她一起成功离开镇魔塔的第二个“云笙”，接着是被师长棒打鸳鸯的第三个“云笙”，还有忽然被千夫所指后离她而去的第四个“云笙”，危急时刻选择了父亲和宗门的第五个“云笙”……
一个又一个的“云笙”，一场又一场的幻境。希微有时候一眼便能认出真假，可有的时候也会不知不觉深陷其中。毕竟在那些幻境之中，她甚至与“云笙”度过了许多年计划中的平静隐居生活，可惜最后那些平静终究会被打破。
而这一次的幻境里，“清晏道君”飞升，“云笙”居然继承了正阳宗成了宗主。然后她入魔的事被揭穿，为了宗门名誉，“云笙”再一次对她举剑相向！
希微又一次打破了幻境，她知道这些都是她内心担忧映射而出——如果她和云笙永远离不开镇魔塔，她们自然能过上平静的生活。可一旦离开了这里，平静便注定会被打破。她有许许多多的担忧，怕家长不允，怕世事无常，怕自己又沦落到前世人人喊打的地步。
她担心过云笙会因为外界阻拦，最终与她分道扬镳。可每每到了幻境中两人决裂的那一刻，理智却又坚定的告诉她，这是假的。
于是她挥剑打破幻境，继续前行，然后又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下一场幻境。
希微一路走来已不知经历过几次幻境，又破开过几重考验。但她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越来越坚定，前世种种带来的影响，也在一点点消解。偶然间她回顾自身，便会发现自己周身萦绕的魔气不知何时起，已经消退了许多，甚至就连心口的那颗魔珠，也没了之前活跃。
抬手捂了捂心口，希微有种直觉，这颗魔珠就快要碎了。她也不知魔珠破碎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或许魔气会再一次冲盈她的经脉，又或者……魔气会消失？！
希微垂下眼眸，虽然从未听说过堕魔还能恢复的，但又何妨一试？
……
又是一场幻境。
希微身陷其中，也不得不承认，镇魔塔的幻境编织得极为真实。她看着前方悬空而立的身影，她与自己认识的云笙别无二致，无论容貌性格还是为人处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而与她们对峙的另一边，那些魔修的容貌招式，也与她前世所见一模一样。
这一回“剧情”推进到了正魔大战，而她正饶有兴趣的等着接下来的发展——是她身上的魔气被人发现，然后被打成魔道奸细，让“云笙”来大义灭亲？还是魔修们忽然发疯，对着她纳头就拜，一口气把她推到正道的对立面，让她和“云笙”相爱相杀？又或者再给她编个离奇身世，总之与魔道脱不开干系……
不过这些好像都已经经历过了，已经没什么新鲜感了。
希微面无表情抱着剑，甚至有些百无聊赖的想着。而她也已经做好了看一场大戏，然后在自己被拉上台之前，把戏台子砸了的打算。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之后的“剧情”完全脱离的她的想象——没有人揭穿她的秘密，魔修们也没有突然找上她，正魔双方直接开打。然后在她骤然被卷入战局之时，因为她一时疏忽，她家脆皮炼丹师就被对方砍了！
“云笙”死了，就死在她面前，死得干脆利落连眼睛都没闭上……
那一瞬间，即便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对上那双熟悉杏眸的希微也感觉心头一阵刺痛，仿佛心头破开一个大洞，呼呼的冷风刮得她浑身血液都开始发冷。
久违的猩红再次爬上了希微的眼眸，心口那颗濒临破碎的魔珠又一次转动起来。冰冷下去的血液在这一刻沸腾，无数暴戾冲上心头，几乎逼得她失去理智再次入魔，无论真假将眼前这些人统统屠戮殆尽！
显然，有些人比起背叛，失去更让人难以接受。
哪怕这些都是虚假的。
第104章 出塔去（下）
云笙醒来时, 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间小黑屋里。
小黑屋里一片黑暗，半点光线没有不说，更是只有三丈见方。这里逼仄无比, 再加上没有半分光明，也不知时间流逝，在里面待得久了比坐牢更加可怕。
毫无疑问，这里是比第五层更糟糕的环境。不过云笙很快发现了一点好处，那是她的修为在一点点恢复, 起初只是丹田内聚集起了一丝丝灵力, 到后来经脉逐渐被灵力充盈。作为凡人的脆弱一点点褪去，属于修真者的实力再一次被她掌控。
黑暗中，云笙捏了捏拳头, 虽然只有金丹期的修为, 但毫无疑问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强大。于是她运起全部灵力向着小黑屋打去, 试图将这禁锢了自己的囚牢破开。
可惜，镇魔塔里从来没有她这样弱小的人，所以她的攻击显然也不足以撼动镇魔塔。
云笙也很识趣，几次攻击无果之后，她索性就收手了——她一点都不害怕，心里充满了对希微的信任。哪怕她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一觉睡到了第六层, 但只要希微还在, 她就一定会来找自己！而她要做的, 也只是等待罢了。
想着刚结契的爱人, 云笙心里便暖洋洋的, 并不因处境而焦虑。之后她消耗灵力点燃了异火, 黑漆漆的小黑屋也被她照得灯火通明。
只是一眼望去，这所谓的小黑屋也很神奇。明明摸黑时她能摸到冰冷的墙壁, 可等到点燃了灯火之后，却发现四周根本空无一物。原本墙壁所在的地方，都是深沉的黑，灯光照进去也会被黑暗吞噬，让人反而不敢再轻易触碰。
好在云笙是个炼丹师，哪怕所处环境并不适合修炼，她也不缺打发时间的法子——灵力恢复，她又可以打开自己的储物空间了。里面不仅有大把未经炼制的灵植，还有足足一条小灵脉可供造作，她一边炼丹一边等人一边打发时间完全没问题。
于是从进入第六层开始，云笙几乎就没有挪动过位置。倒是丹药炼了一炉又一炉，再加上这几年的沉淀，竟让她炼制出了超越等阶的高阶丹药，连带着修为似乎也有些精进。
这一日，云笙依旧是守着自己的炼丹炉，信手拈来一般往里面扔着灵药。
她动作看似从容，但其实心中却有些紧张，因为这一次她正尝试炼制一种新的丹药。当最后一株灵药被投入炼丹炉，就见她手中法诀一捏，炼丹炉随之封闭。而后异火开始淬炼灵药，空气中的药香渐渐浓郁起来……这也是炼丹的第一步，将灵药药性淬炼逼出。
云笙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了炼丹之中。或许她当真天赋异禀，第一次炼制的丹药也没有出现分毫问题。从提炼药性，到淬炼糅杂，再到药性圆融，只差最后一步便能成丹。
成丹的手决云笙用过千万遍，再没有出差错的可能，炼丹到此时基本已经可以算是成功了。云笙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两分喜色，手上成丹的法诀已经有条不紊的开始进行，至多再过三息，圆滚滚香喷喷的丹药就能被她收入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