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有雪 第2章

作者:一个白羊 标签: GL百合

这里的生活节奏太慢了,没有楼宇森立、没有璀璨霓虹灯包围的纸醉金迷、没有996人士努力奋斗壮志未酬的不甘和遗憾。不够华丽,足够朴实。这片土地支撑起一片破旧矮楼,狭窄小巷里没有陌生人,不管你脚下正在走的路有多么蜿蜒曲折,是小巷深处,还是大路转角,总会延伸到家的方向。

沈郁澜讨厌压抑紧绷和慌张,她喜欢这种柔软的人情味儿,她愿意一直生活在这个一到秋天枣香味儿就飘满街头巷尾的小镇,哪怕碌碌无为,哪怕成为别人口中的平庸之辈。

小黄不知道跟哪个小公猫小母猫厮混去了,沈郁澜把塑料袋里的炸糕倒在门口它吃饭的铁盆里,又一屁股坐到竹椅,撑着脑袋看在她家食杂店和包子铺中间跳皮筋的小姑娘们。

“马兰花开二十一,二八二五六……”

小姑娘们跳得可起劲儿了。

沈郁澜数了有几个人,回屋里冰柜里取了几根冰棒,等她们跳累了,分给她们了。

“热了吧,吃根冰棒。”

“谢谢枣儿姐。”

说话的小孩是娜娜,小敏的妹妹。

沈郁澜问:“几点上学啊?”

“七点五十。”

沈郁澜看看日头,“应该还得一阵吧,对了,你们怎么来这里玩了呀?”

娜娜舔了口雪糕,“枣儿姐,那事儿你知道不?”

“啥事儿?”

“我姐和贝琪姐偷桃那事啊。”

沈郁澜正想找刘贝琪问这事呢,略显兴奋道:“快说快说。”

娜娜还没说就开始笑了,边笑边说:“我姐不是跟贝琪姐偷桃去了嘛,她俩翻了人家墙头,往里一跳,你猜怎么着,跳人家猪圈里去了,哈哈哈,他家养了四头猪,还都是黑的,我姐一急,把猪圈门踹开了,死命往外跑啊,然后她俩让那四头猪追出去二里地……”

沈郁澜想想就受不了,笑得岔气了,好不容易把笑僵了的脸扳回来,“你姐多正经一人啊,咋被刘贝琪忽悠去了。”

娜娜努努嘴,“还不是我姐天天学习,嫌我们在家玩太吵了,贝琪姐答应她,只要陪她去偷桃,以后就让我们来她这里玩,她负责看着我们。”

沈郁澜往包子铺望了一眼,“人呢。”

她大喊道:“刘贝琪!”

回她话的是小跑着过来的王大娘,“贝琪估计也是看热闹去了。”

“看啥热闹啊?”沈郁澜问。

王大娘乐颠颠道:“我跟你说啊,咱镇子来有钱人了,祥和家酒店门口停了辆法利拉,那女的好像是从香港来的,说粤语,长得可好看了。”

王大娘说完匆匆走了。

沈郁澜呢喃道:“法利拉?法利拉是什么车?”

管它什么车,看看去呗。

沈郁澜起身,跟着王大娘走了。

第2章 塑料港普

小镇里生活是守不住秘密的,风里吹得酒香是谁家酿的都能知道。看门小狗仰天长啸,大爷大娘叔叔婶子就乐此不疲地四处奔走相告朝着同一个地方去了。

枣镇盛产大枣,前几年总有全国各地的大老板慕名而来跟种枣的村户谈生意,眼瞅着秋收的季节还有几个月就到了,估计啊,又是哪个大老板来,不知是看上谁家的枣了。来这里谈生意的老板需要考察的方向很多,基本都会住上好几天。祥和酒店是镇里最气派的地方了,最起码对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从未踏出去过小镇半步的人来说是这样。虽然条件连城里平价的连锁酒店都比肩不了,但这已经是他们认为能给客人最顶级的招待了。

栾婶儿奋力蹬着后斗儿外围印着沃田复合肥联系方式的三轮脚踏车,上坡遇上顶风,使了大劲,也没蹬出去多远。

“劳动人民最光荣啊。”

沈郁澜奔着猫腰蹬车的栾婶儿跑过去了。

栾婶儿擦了把汗,冲她笑盈盈:“枣儿,你咋往这来了啊,去枣园里帮你爸妈抹芽啊?来来来,坐我车后斗儿,顺道,婶子捎你过去。”

“卖店儿还抽不开身呢,我是躲懒儿出来遛闲呢。”

沈郁澜左右手并用撸起袖子,撑起双手推着车屁股,龟速前进的脚踏车终于追了好几棵树。栾婶儿也是来了劲儿,脚踩得像风火轮一样。

沈郁澜卯足了劲,喘了口比牛还要粗的气,“加油,努力,拉屎要用力,拉不出来没关系,至少,哎呦喂,上去,给我上去。”

女女搭配,干活不累。

笨重的脚踏车在她们共同努力下成功爬上了坡,小车骄傲地立在最高点,栾婶儿按下手刹,脚蹬地,松了车把。车把手没人抓了,立刻朝路边成群结队的粉色小野花点了头。

沈郁澜笑笑,上前抓住把手,把它扶正,看了眼后斗儿镰刀下面压着的尿毒袋子,问:“婶子,下地割草呀?”

“是啊,夏天不锄地,冬天饿肚皮。哈哈,就这点活儿,赶紧干完了,晚上我也能睡个好觉。”

栾婶儿从她家姑娘淘汰下来的红色校服裤兜里掏出一个苹果,手里蹭了蹭,揣到沈郁澜怀里,“累了吧,吃个果儿,解解渴。”

“哎呀,正渴呢。”沈郁澜一口咬下去,半个苹果没了。

“这孩儿,慢点吃。”

栾婶儿欣慰地看着她,越看越稀罕。

镇里不乏有比她更有出息的孩子,但她身上暂且称作闪光点的品质是那些哪怕衣锦还乡的孩子身上都没有的。一根黑皮筋束成高马尾,赶集买的便宜白体恤和浅蓝牛仔裤,穿的鞋不是名牌、脚底踩遍了黄泥、鞋边却总是干干净净。她不穷,但她好像从来不追求这些表面的东西,一杯盖碗茶就能安安静静地坐在食杂店门口看着滴雨的房檐发一下午呆。小镇的标志有吹着麦浪味道的风,有甜枣树和旧铜铃,还有像她一样平凡而倔强的姑娘。小镇破落寒酸那一半被她填补完整,注入新鲜的生命力。她轻轻笑出酒窝,那些小野花就摇晃得越来越好看了。

栾婶儿叹气,“可惜了我家小文是女孩,娶不了媳妇儿,要不然我指定让你做我儿媳。”

沈郁澜一口苹果差点呛出来,咳得脸红耳热,差点没咳过去,“什么儿媳不儿媳啊,婶子,你该不会是听谁胡说八道什么了吧。”

“啥?谁说啥了啊?”

沈郁澜眼睛一转一个机灵,改口飞快,“还不是那李老头,天天管我叫孙媳妇儿,他家李大平虎背熊腰的我能看上啊,你说整这事,被别人听去了,传我妈耳朵里了,那可好,我妈吓的,扔了刨地的锄头蹬着二八杠就来了,揪着我小辫儿就要领我回村,不让我在镇上待了。我问咋了。我妈说,就是嫁不出去也不能给他老李家当儿媳。我又问为啥。我妈说,大平大平,少了个点,他不太平啊。”

栾婶儿笑得眼睛都没了,“那高帅呢,那小子不也相中你了嘛。”

沈郁澜把苹果核啃得干干净净,眯了眼,将果核对准不远处的垃圾堆,自信一抛,果核稳准地落到最高的尖,颤颤巍巍地晃悠两下,一条直线滚了下来。

沈郁澜看着那处,拍了拍黏糊糊的手,“高帅高帅,不高不帅呗。”

“哎呦,枣儿啊,你真逗死我。我要不是着急下地干活,我非得跟你唠一天。”

沈郁澜退到路边,摆摆手,“婶子,你快走吧,早点干完早点回啊,别太晚了。”

“我家小文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都得烧高香喽。”

沈郁澜笑笑,不驳她的话,那些客套来客套去的话没人爱听。

“枣儿,还没告诉婶子呢,你打算去哪啊?”

沈郁澜一拍大腿,“婶子啊,你不说我还忘了,刚王大娘说,祥和酒店来了个特有钱的女的,开的啥车,我想想啊,那个什么,瓦利拉,我合计半天呢,也没听说过这牌子的车啊。”

“啊,马利拉啊。”

“对对对。”

栾婶儿四处看看,见好多人从分叉小道汇集到主道,三两结伴地朝祥和酒店的方向跑。

栾婶儿立刻揪了系在头上的大红头巾,甩手扔到车筐,急匆匆道:“还薅啥草啊,草啥时候不能薅,咱镇子多久没来大人物了,枣儿啊,快上车,咱俩去看看。”

“我跑着去吧婶子。”

“快点快点,可别去晚了。你这孩子,这事儿不早点跟我讲。”

沈郁澜看看后斗儿那小地方,挤那块去得多像小猴啊,但是看栾婶儿还没踩脚蹬子的左脚已经急得跃跃欲试了,她咬咬牙,腿一伸,坐进去了。

还没坐稳呢,栾婶儿就着急忙慌地把车蹬走了。

“婶子啊,慢点骑,别累着了。”

顶风骑车,声音都被风吹跑了,栾婶儿没有听清楚沈郁澜的话,稀里糊涂听了半截,大声道:“我不累,我还能骑再快点!”

栾婶儿蹬得更起劲了,苦了蜷缩在后斗儿的沈郁澜,颠簸得屁股疼死了。

不怪栾婶儿这么急,镇里难得有热闹事,去看一眼,田里干活儿的时候也不至于太枯燥,隔着大坝,还能指着这事跟谁聊上两句呢。说着话,活儿也就干得快了。

大家应该都抱着一样的想法吧,不然祥和酒店门口平时猫狗都不爱遛的地儿不会被围成这样,里一层外一层,放眼一看,拎着活鱼的吴家三姐,骑在男人脖子上的小孩,杀鸡的宰羊的,就连老年痴呆好几年经常连儿女都不认识了的老崔头都过来了,眼睛瞪得那叫一个亮,根本看不出来生病了。

栾婶儿已经挤进去了,沈郁澜腿有点麻了,只能坐在后斗儿干着急,幸好栾婶儿把车停在坡顶了,伸长脖子往人群聚拥的中央看是能看见的。

沿街卖碟的小贩拖着的音响里响着的DJ震耳欲聋,曲子已经过时了,有点土有点油腻,就像人们透过小镇这方天能见到的世面是很有限的,小镇的一切一切都具有滞后性,发廊里烫个大卷就是时髦了,自家葡萄架上长得葡萄就是最甜的,坐个绿皮火车出趟城就是旅游了,烟囱里冒出来的烟永远比烟鬼嘴里吐出来的烟更厚更重,烟雾舍不得散出他们视线之内闭塞的四方天,他们说自己对这片土地有着近乎疯狂的热爱。

可是那辆本该驰骋在霓虹刺眼的繁华都市的豪车停在了这片质朴的土地,挨着驮着货物的骡子,对着停在坡顶的脚踏三轮车。

豪车反光的漆身照映着他们黝黑的脸庞和麻木的眼神,他们不知道这辆车的价格,要卖几筐枣,要杀几只鸡鸭,只知道再不回去的话,炖在锅里的菜该糊了,娃儿该哭了。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一些,像来的时候一样,三两结伴议论纷纷地走了。

一辈子注定走不出小镇的人,见过世面又有什么用呢?

沈郁澜的眼神拴在那里好久好久,那辆车,还有那个像是被加了电影滤镜从90年代隧道里走出来的港风女人,吊带长裙,浓密蓬松的卷发,烈焰红唇,气质里充满野性禁欲矛盾并存的复古风情。

那阵微醺的带着酸甜味的港风朝沈郁澜吹过去了。

沈郁澜下意识攥紧手旁的镰刀,扛到背上,跳下了脚踏车,走近两步,听清了祥和酒店老板汤贵和那个女人对话的内容。

女人说着一口塑料港普,“我要鞠店。”

汤贵应该已经和她沟通很久了,不然不会累得满头大汗,“美女,我知道你有钱,有钱也不能这样啊,说多少遍了,我家不往外出租,租给你我还怎么赚钱啊。”

女人抬头看看祥和酒店的牌子,苦恼地皱了眉,她五官偏大,一副东方古典美人相,皱眉也好看。

沈郁澜一向乐于助人,镰刀杆敲敲肩,拨开人群,站在离女人一米远的地方说:“汤叔,人家说的是住店住店,什么租店啊,你这耳朵。”

女人香肩一抖,回了头。

第3章 反正她不是我的菜

那是一张充满蓬勃生命力的脸,冲击了小镇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眼。

阳光照在沈郁澜背在肩上的那把生锈的镰刀,折射出的光芒都是那样渺小黯淡。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啊。

沈郁澜别扭地移了眼。

汤贵不觉得沈郁澜说得就准,询问:“美女啊,你不是要租店,是要住店啊?”

女人点头。

汤贵取下夹在耳朵上面的粗杆烟,掏出兜里的火柴盒,“怪我老土啊,真是听不懂你那香港话,多亏了枣儿……”

女人余光往刚看向的方向看了去,那个扛着镰刀的眼神充满探究的女孩已经不在了。汤贵聒噪的说话声让她不禁皱了眉,她撩了撩前额挡眼的大波浪,跟在汤贵后面进了酒店,迈过门槛,留给那些恋恋不舍的目光一块被风掀起的火红裙角。

刘贝琪贱兮兮地在沈郁澜眼前晃晃手,大惊小怪的语气说:“我的天啊,枣儿,你瞅瞅,你那眼神,都黏人家身上了,你该不会是变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