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笺
不是运势低的那种偶尔撞鬼,而是一直可以看到。
穆若水当时正在院子里晒月亮,闻言抬了一下眸子,望过来。
“世上有两种人可以见鬼,第一种,像你一样天生拥有灵眼。”
“那么第二种呢?”
穆若水的眼神收了回去,躺在藤椅上望着月光,声音和山里的风一样清冷。
“她和那个鬼魂前世有约,而对方一直没有去投胎,约定始终作数,所以她可以在甘棠面前显形,也只有她能看得到。”
前世缘,今生续。
她来找她了。
傅清微想到这里,神色缓了缓,柔下声音劝道:“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纠葛,你已经转世了,和前世没有关系。你是人,她是……及时抽身对你们俩都好。”
她会送杜昔言去投胎,而甘棠会有她今生该过的生活。
这个道理相信甘棠也明白。
可是甘棠做不到。
她的崩溃突如其来,眼泪瞬间流了满脸。
她看着傅清微泪如雨下,说:“但她一直在等我,她等了我几百年啊。”
第100章
不是五年十年, 甚至不是五十一百年,以人类寿数可以计量的一生。
傅清微没有想过杜昔言等了这么久。
连旁观者都沉默失语,可想而知甘棠知道真相时受到的冲击。
甘棠泣不成声。
杜昔言从她的玉坠里出来, 坐在了甘棠身边, 说:“我来讲吧,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时下正是下午三点,她们坐在咖啡厅靠窗的座位, 傅清微提议换到里侧昏暗的卡座, 并婉拒了老板开灯的提议。
傅清微问:“杜小姐喝咖啡吗?”
杜昔言羡慕地说:“好,我想喝和她一样的, 可以吗?”
她指着穆若水面前的卡布奇诺, 穆若水不喜欢咖啡的苦味,也不太嗜甜,牛奶刚刚好, 每次奶泡沾在嘴上傅清微都会亲手给她擦。
傅清微也给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穆若水咖啡杯里剩下一半, 抿唇半晌,拿出手机给傅清微用力打字:【我不喝了!】
傅清微:“……”
傅清微:【甘棠付的钱,我没请她】
穆若水:【不喝就是不喝, 罚你忏悔半天】
傅清微立刻开始忏悔。
杜昔言低头闻了闻咖啡的气味,就算进食了,她直起身的同时,傅清微暂停忏悔, 也正襟危坐起来。
那是一段很长又很短的往事。
*
雍正年间,苏州府。
江南自古富庶, 纺织、造船、茶叶行行业业都不乏商人的发迹, 经商氛围浓郁。
苏州府有两户人家,一户姓杜, 一户姓柳。两家皆是当地有名的商户,住在同一条大街上,挨着的两扇朱门,气派的石狮子不相上下。
入了府邸挨得更近,只隔了一道院墙,这边是杜府,另一边是柳家。
两家生意没有竞争关系,因为比邻而居走动频繁。
杜小姐和柳小姐自然而然成了手帕交。
杜昔言娘胎里出来带病,深居浅出,柳小姐把外面的见闻听来,日日到她房里坐着,说与她听,给她解闷。
有时柳小姐夜里也歇在杜府,窗户上映出两个相对而坐的剪影,说一声,笑一声。
这日杜昔言正在房中看书,听见丫鬟通禀说柳小姐来了,话音刚落,一抹碧绿裙衫就闯入了眼帘,刚迎来的春日千娇百媚,都不如这一朵。
杜昔言双目粲然,放下手里的书卷,素指纤纤在鬓角扶了一下不服帖的碎发,方站起来迎她:“阿絮。”
要缓上一口气,才能在吐出她名字的瞬间压抑住过分的欢喜。
柳小姐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在桌旁坐下,拿过她的杯盏喝闷茶。
她心里藏不住事,杜昔言等了会儿,便听她说:“我方才在门口撞见你表哥,他来作甚?”
杜昔言温言说:“姨母素来疼我,前段时间她生了病,如今好多了,表哥来同我报个平安。”
柳小姐看着她,心中蓦地填满酸楚。
“我都听说了,你爹要给你招赘,相看的就是他。”两家关系亲近,她平时也管杜昔言的表哥叫表哥,这次叫也不想叫他。
杜昔言是家中独女,身子骨弱,要撑起偌大的家业,最好的法子就是招个夫婿。
二老疼爱女儿,不想让她早早成家,十七岁这年才着手为她相看,知根知底的自然是妻族那边的亲戚。
柳小姐说:“他凭什么?”
他知道杜昔言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吗?他知道她每一个笑容代表的含义吗?他知道她饱读诗书却困于闺阁,“举头空羡榜中名”的郁郁不得志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
世上最懂她的人是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也是我,为什么能够永远陪伴她的那个人却不是我。
“他凭什么?”柳小姐流着泪又一次说道。
杜昔言取来手帕为她拭泪,说:“爹娘只是为我相看,没有立刻要为我招赘。你哭得这样厉害,别人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她半是宽慰半是打趣,好歹哄住了柳小姐的泪水。
柳小姐止了眼泪,胸腔仍是酸苦。
酸的是她表哥,苦的是她这番悖逆人伦的心思注定要藏于黑暗之中,不为人知晓。
昔言,我的昔言。
如果你是我的该有多好。
杜昔言屏退丫鬟,牵起她坐到床榻,拉着手说体己话,从小到大柳小姐有什么不顺心、伤心事,这么说一会儿话,杜昔言准能将她哄好,开开心心地出门。
今日柳小姐听着她温柔细语的开解,胸中却越发苦闷,她就那么希望成婚吗?说什么都嫁在苏州府,住得近些,婚后多往来走动,仍然是最好的闺中密友。
她根本不想做她的密友,她想要的是……
杜昔言的话语蓦地停了,她双眸轻轻地放大,唇上覆着的柔软慢慢地离开。
柳小姐垂着眼不敢看她,两只手捏紧了裙摆边缘。
“阿絮。”杜昔言的声音响在身前。
柳小姐几乎想落荒而逃,她一定觉得自己恶心,觉得她疯了。
“阿絮。”杜昔言又唤了一次,声音似乎离她更近了,温柔动听。
柳小姐垂下的眼看见了她向自己伸过来的手,苍白修长,用来写字画画的那只漂亮的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四目相对,柳小姐看进她深邃晦涩的眼眸里,像是藏了一片深海。
唇瓣一热,温凉的柔软封住了她的唇。
柳小姐睁大了杏眸。
杜昔言捏着她的下巴,浅浅地辗转亲吻她,双目微阖。
柳小姐见状也慢慢将眼睛闭上,沉浸到和心上人的亲密里,彼此青涩地试探。
良久,杜昔言结束了这个吻。
“我心悦你,阿絮。”杜昔言眸中犹带水雾,认真地说。
“我也是。”柳小姐迫不及待地回应,她的眼泪几乎同时涌出来,明明刚刚才知晓两情相悦的大喜事,她却哭得好不伤心。
“怎的又哭了?”杜昔言吻去她的眼泪。
“我为何不是个男儿身?”柳小姐泪流满面,越是欢喜越是肝肠寸断,如果她是男子,以她们两家的交情,早就央媒人上门提亲,做一对恩爱白头的夫妻。
偏偏她是个女子,纵使两情相悦,女子相恋世所不容,她们的未来又在哪里?
“莫要说这种话,你是女子我才心悦你。”杜昔言点了点她的鼻尖,有意将氛围变得轻松些。
“我也喜欢你是女子。”柳小姐蹭了蹭她的掌心,实话道。
“好啊你,所以你只想自己变作男子,变得臭臭的,让我来忍受你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哈哈哈姐姐不要。”
杜昔言的手已经挠到她的痒痒肉,柳小姐笑得仰跌在她的床上,杜昔言扑在她身上闹她。
柳小姐怕她体弱被自己弄伤,一下不敢反抗地任由她闹自己。
两人玩闹了一阵,笑声渐小,只有不敢让人听去的细微加快的脸红气息。
她们就这样秘密又美好地相恋了。
柳小姐留宿在杜昔言的闺房,互相倾诉心中多年的爱慕之情。
两人一身寝衣,面对面坐在一起,手掌贴着手掌,看着彼此的眼睛,十指慢慢相扣,相拥着倒入床榻里。
杜昔言埋首在她的鹅颈里,细细啄吻,爱怜又热烈。
“阿絮,阿絮,我的阿絮……”
“姐姐……”柳小姐环着她单薄的肩,反复去吻她湿软的唇。
白天她们依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在夜晚无人时相爱,群星作见证。
柳小姐比杜昔言小一岁,是家中幼女,自小也得爹娘兄长宠爱,然而到底到了出阁的年纪,她赖在家中说要陪着爹娘不想嫁人的话糊弄到了十八岁,便不管用了。
柳家给柳小姐说了门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柳小姐连新郎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通知定了亲,婚期在三个月以后。
杜昔言的夫婿相看了两年,家里人还是中意她表哥,见柳府给女儿说了亲,便也将婚事提上了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