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笺
傅清微背对墙站着,嘴里默念着台词,一遍一遍地念,有时会忽然停下沉默良久。
姬湛雪在旁边看着她。
傅清微背好台词,冲她一笑,蹲下来握住她的两只手说了一段话。
姬湛雪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傅清微的神情有点难过。
傅清微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闹市中间,双手用力地拍着,将路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我姊妹二人逃难至此,投奔亲戚,路遇贵宝地,盘缠耗尽。今日我来为大家舞一段剑,各位乡亲父老,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傅清微二话不说,抽出剑来,当众舞起来。
剑出罡气,一声轻吟。
爱凑热闹是国人的天性,何况卖艺的还是一对小女子,她身边的空地很快聚集了一群人,有难民小孩挤在人堆里,也探头探脑地瞧。
傅清微每日练剑不敢懈怠,剑法烂熟于心,即使一身布袍,身姿轻盈灵动,剑术更是奥妙卓绝,外行人也能看得出精彩。
“好!”
“再来!!!”
拍掌和叫好声响起。
姬湛雪从旁边走出来,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沿着前排的观众走了一圈。
“谢、谢。”
她说着新学的两个字,挨个问过去,得到的赏钱寥寥无几,干看不给钱。有当地人见她可怜瘦小,才伸手往她掌心放了两枚铜元。
傅清微投入忘我地舞剑,只当自己身在蓬莱观,身边的观众只有师尊一个人。
可是……
师尊若是知道她为了讨两口饭钱,用她教她的本事当街卖艺,又该作何感想?
傅清微眼角滑落一滴泪水,剑的去势跟着一阻,几乎舞不下去。她连忙收敛心神,抹去眼泪,回身横扫,接上下一招,剑如游龙,流风回雪。
姬湛雪已走完了一圈,形势不乐观。
傅清微看了看身后的墙壁,收剑蹬上墙,人在墙外,脚在墙面,表演了一个身轻如燕飞檐走壁。
“好!!!”
四周的叫好声顿时热烈了几倍,姬湛雪趁机上前,果然比刚才的赏钱多了。
“谢、谢,谢谢。”
傅清微的表演还在继续,她边跑边挥动长剑,剑光眼花缭乱,都是从前斩妖除魔的功夫,如今只能用来哗众取宠。
傅清微从门楼飞下,双脚落在地面,亲自上前讨了第三次赏钱。
“各位乡亲父老,资助我姊妹二人返乡,感激不尽。”
围观群众心满意足地散去了,傅清微和姬湛雪抱着刚入账的几十个铜元,傅清微小心地收进了贴身的衣物里,留出两枚铜元交给了仍然站在外围的难民小女孩。
年纪看起来比姬湛雪大不了两三岁,端着豁口的破碗,她身边没有大人,可能暂时离开了也可能只有孤身一人,家破人亡或者走失了。
傅清微接着牵她手的时机悄悄塞进她掌心,都没有声张,附近还有别的难民躺在路边乞讨。
傅清微松开她的手,小女孩看了看她身后的姬湛雪,似乎在羡慕。
可傅清微只能帮到这里了,她自身难保,牵着小雪离开,一步也没有再回头。
“老板,馄饨怎么卖?”
“5文钱。”
傅清微从掌心数出五枚铜元,来回确认了两遍,放到小贩的摊位前,说:“来一碗。”
傅清微领着姬湛雪坐到角落的桌子里,说:“我去对面买个烧饼,有事就大声叫。”
点头。
“要一个烧饼。”
“肉的还是芝麻的?”
傅清微在烧饼摊扫了一眼,立刻将脸扭向馄饨摊,盯住姬湛雪的身影不离开视线,说:“最便宜的,有隔夜的吗?”
姬湛雪两只手贴上去捧着馄饨碗,说了一个字:“香。”
傅清微失笑:“香也要小心烫。”
她掰着烧饼皮慢慢地吃,姬湛雪小小的人坐在条凳上,脸几乎和馄饨碗持平,小口地吃着鲜肉馄饨。
进城以后她就没吃饱过,每天兽肉干果腹,现在又有肉又有汤,不知不觉吃了一大半下去,她埋头苦吃的脸忽然顿住,抬起来看着傅清微,抿了抿嘴。
她把碗推过来。
傅清微笑着说:“我不饿,你先吃,吃不完我再吃。”
姬湛雪:“?”
小孩识别不了大人的谎话,在对视了几秒钟后,选择了相信她。
“吃饱了?”傅清微看着碗里剩下的两只馄饨和半碗飘着油水的汤。
“嗯。”
傅清微将剩下的半张烧饼包好收进怀里,接过来吃了个一干二净,连碗底都舔得一滴不剩。
她牵着姬湛雪的手离开,暮色里背影像一对寻常归家的母女:“味道怎么样?”
姬湛雪晃着她的手:“好。”
傅清微将她抱起来,脸贴了贴她抹着草木灰的小脸:“好吃下次还来。”
姬湛雪趴在她肩上,声音高了些,清脆:“好!”
傅清微又花了一个铜元去买了一桶井水,用破布过滤后,给姬湛雪擦身。
城里洗澡不便,大多数难民都采用干洗的方法,草木灰,苦楝叶捣成汁,效果比不上水,也能达成大半,还能抑菌防虱,都是底层人民的智慧。
但能洗澡当然是最好。
傅清微擦掉了小孩身上和脸上的草木灰,短暂地做了个干净小孩,挂着水珠到处甩,像村里的小狗。
她自己只清洗腋下和腹股沟,一桶水便用得七七八八。
洗完澡出来时,姬湛雪又变成了小花猫。
傅清微把剩下的铜元攒了起来,等她卖艺挣下些钱,就准备点干粮,想法子换文书出关,继续北上。
晚上姬湛雪靠在她怀里睡着了,傅清微抱着她的剑。
相思不会怪她。
她凭双手挣钱,没偷没抢,问心无愧,她也不该再想那些了。
第二日她们来到闹市卖艺,和原来的地方换了条街口,人还是聚集了不少,但是赏钱比昨天少了些。中途人就开始散了,听说隔壁不远在耍杂技,精彩得很。
傅清微收好钱准备走,忽然被一伙人拦下,傅清微及时刹住脚才没有碰到那个迎面撞上来的男人。
男人似乎有点惋惜,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胸口。
“小娘子,欠我的钱打算什么时候还?”
傅清微牵着姬湛雪的手让她躲在自己身后,皱眉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男人旁边的小弟哈哈一笑:“大哥,她说不认识你。”
另一个小弟说:“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条街是谁的地盘?实话跟你说,我们是青龙帮的。”
傅清微知道自己遇上要保护费的了,他们穿着打扮都是本地人,大摇大摆肯定有关系,硬碰硬只有自己吃亏,万一惹来军警,吃不了兜着走。
傅清微忍气吞声:“这位是……”
“马哥。”
“马哥好。”
“挺识趣儿的嘛。”马哥说,“交出来吧。”
几个人围过来,杜绝了她逃跑的可能。傅清微若只有自己,这些人未必碰得到她的背影。但她还带着一个,跑不出多远就要被抓住。
傅清微从怀里掏出用布包着的今天的收入。
马哥低头瞧了眼:“才二十几个铜元。”
傅清微:“只有这么多了。”
小弟:“听说你们昨天在另一条街卖艺了,也是我们青龙帮的地盘。”
马哥:“就这么点?弟兄们今天的跑腿费都不够。实在不行,就拿你身后的小孩抵债吧。”
“不要碰我妹妹!”
“那就把钱都交出来!”马哥脸也一沉,骤然喝道,“少特么给老子废话!”
傅清微把另一个布包的钱也丢了出来,合起来有五十铜元。
马哥收了钱往前方耍杂技的街道走去,小弟回头警告她说:“这次给你个教训,打听打听自己借谁的风吃饭,以后五五分账,自觉点!”
傅清微恨不得把他们杀了同归于尽!
她忍住了伸手去握剑柄的冲动,蹲下来紧紧抱住了姬湛雪,姬湛雪感觉她贴在自己脖颈里的眼皮热热的,却始终没有泪水流出来。
柳暗花明,又逢绝路。
本来一天只能挣二十几个铜元,交掉一半只能够姬湛雪吃饱饭,她喝口汤。卖艺的收入会持续下滑,迟早吃不饱饭,耗费的体力还大,得不偿失。
她不能再卖艺了,得找别的生路。
傅清微牵着姬湛雪来到了包子铺,说:“要一个肉包子。”
然后她从胸前缝制的内口袋里掏出两文铜元,递给了老板。
姬湛雪和她坐在屋檐下打开油纸包着的肉包子,傅清微说:“我私藏的钱,厉害吧?”
姬湛雪脱下自己的鞋,从鞋底里倒了两文钱出来。
她知道在外面这个黄黄的物事很重要,傅清微辛苦舞剑半天才能换到二十几个,她也藏了两个保命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