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笺
傅清微回了房间,脱鞋躺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醒来,院子里已被穆若水收干净了,早餐也准备好了,还有一杯醒酒汤。
*
时间步入1937,穆若水二十三岁,傅清微的时间越发紧迫。
鬼市开门,三才舫的管事答复依旧:没有人打听那些材料。
唯一的库存也都被傅清微买走了。
欠缺的两种罕见材料,三才舫收到了一种,还没捂热乎就被姬观主捞进了蓬莱。
傅清微:“这些材料有没有别的渠道可以收集到?”
管事自信道:“非天机……三才舫自夸,别的地方可能有一样两样,但三才舫一定是最全的。”
他心说:观主您不就快收集齐了吗?
傅清微:“或者它们有没有下位替代品?”
管事:“姬观主,不才只是负责买卖,于阵法一道一窍不通,观主通晓奇门五行,造诣精深,您肯定比我懂的多。”
傅清微掐了掐自己宽袖里的指节,面具后的眼神因为突然的慌乱似乎有些对不上焦距。
“有劳管事。”
“观主慢走,穆道友再见。”管事依旧亲自送她们下船。
两人并肩从鬼市匆匆往外走。
“师尊,你怎么了?”穆若水跟着她的脚步,感觉她在追赶什么似的,焦躁万分。
“没事。”
傅清微突然停了下来,站定深呼吸,道:“你有什么想逛的吗?为师陪你逛逛。”
穆若水担心她,哪有心思逛街。
她摇了摇头,说:“没有,下次再来吧。”
傅清微却改口说:“我们逛逛吧。买点小吃,你不是喜欢吃零食吗?”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就当我想吃。”
她们没有几个下次了。
穆若水被塞了满怀的吃食,就像她们当年第一次来到锦城,逛过的那条街。
翌日二人回到了蓬莱观。
傅清微在书房闭门不出,只有吃饭时叫得动人,书桌散乱着揉皱的纸张,穆若水都没看清是什么,便被傅清微付之一炬。
“我想到了!”
穆若水立刻推开书房门:“师尊想到什么了?”
傅清微将桌上的纸盖住,说:“没什么。”
她想到最后缺的一样阵法材料可以用什么替代了。
炼尸阵法古老,单说返魂香和辟寒犀就在现代失传,麻天德不可能凑齐那么多材料,但他仍然炼出了小女孩僵尸,意味着炼尸阵法是可以改良的,未必要这么多,可能只需要凑齐一两样,其他的都有替代。
如果是这样,材料这条线索就没有价值了,收集一两样并不难,谁都有可能。
究竟是谁炼了她?
穆若水:“吃饭了师尊。”
傅清微:“又要吃饭了。”
三顿一天,三顿又三顿,一天又一天地就过去了。
“师尊嫌我做的饭不好吃了?”
“哪能?为师吃一辈子都不会腻。”傅清微将图纸拂到地上,随手扔了道符火,一把火烧成灰烬。
她注视着一地黑灰皱了皱眉。
“师尊?”
“嗯,来了。”
穆若水等她走出来后,伸手带上了门。
今年她们没有出远门,一直待在蓬莱观的山上,傅清微有意将余下所有时日都用来陪伴她。
菜园子种的菜又熟了一茬,傅清微摘了些辣椒回去,趁着天气好晒一晒,一进院门,便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仿佛是一个人全身的血都流出来那样浓烈。
穆若水不见影踪。
“小雪?小雪!”
傅清微一扇房门一扇房门地重重推开,只闻见血气见不到人影。
“小雪!”
傅清微大声呼喊着,孤身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前所未有的心慌。
长久以来炼尸的恐惧笼罩了她。
“姬湛雪,你在哪里——”
傅清微朝充满雾气的大门口跑了过去,身后却传来一声虚弱的:“师尊……”
外面的雾气涌进门里,傅清微几乎看不清面前的路,地面有一道拖行的血迹,满满的都是鲜血。
傅清微沿着这条血路往前走,姬湛雪靠坐在道观的廊柱下,胸口深深插着一把匕首,只余下匕柄,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她的全身。
“小雪!”
傅清微扑了上去,捧起她满是血污的脸泪雨滂沱:“不要,我不要……”
“师尊……”姬湛雪吃力地抬起手,傅清微连忙捞住她的右手紧紧握住。
“你不会死的,你不要怕,我会救你的。”
“可是,师尊……”
姬湛雪低下头,流出两行清泪,冲刷着脸上的血污。
傅清微顺着她的视线往下,露在外面的匕首正被自己两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上满是血腥。
姬湛雪望着她泪流满面,眼神悲伤。
杀了我的就是你啊,师尊。
傅清微松开双手,手里沾满鲜血的匕首当啷落地。
……
“不要——”
惊惧的声音回荡在卧室,傅清微的脚用力蹬了一下,从睡梦中蓦地醒来。
她浑身盗汗,心脏在惊悸中狂跳不止,手脚冰凉。
连着心脏的那些经络相继跟着抽动,带来疼痛,傅清微侧身按住自己的胸腔,好一会儿才撑着床沿慢慢坐了起来。
她转了转脑袋,撑起的窗户外面,是月光撒落的庭院,静谧祥和。
从现代到异世,她曾无数次看过蓬莱观的后院。
因为傅清微的复刻,它们之间除了新旧外表毫无区别,只除了一样。
傅清微等心脏的隐痛好了后,起身披上外袍,踱步走入了庭院,来到了中央的那块地。
——这里少了一副棺材。
现代的蓬莱观里是有一副石棺的,傅清微在棺材里遇到她,穆若水也是躺在那副石棺里被炼尸的。
傅清微的手落到腰部往下的高度,抚着后世棺材的位置,从前到后,仿佛感受到了那股刺骨的寒意。
那么究竟是何方人士炼尸,会把阵法设在蓬莱观的后院里?
蓬莱观不仅有主,而且有结界,只有她和穆若水可以打开。
穆若水对阵法一窍不通,采用排除法,只剩下一个人。
即使有人能闯入结界,那剩下的那个人也不会坐视对方在蓬莱将她的爱徒炼成僵尸。
且不说蓬莱与人为善,从未结下仇家。穆若水天资聪颖,修行界少有敌手,谁会和她有深仇大恨,特意千里迢迢抓她炼尸呢?对方又怎么肯定她能坚持熬过炼尸的痛苦,成为天下第一的尸仆呢?
现在有一个人,她收集到了几乎所有炼尸的材料,欠缺的一种她也找到了替代,她精通阵法,她的徒儿对她死心塌地,即便让她走进棺材里,她也心甘情愿。
天时地利人和,这个人全都占了。
她非常想要见到自己的妻子,但是姬湛雪不死,她的妻子就不会存在。
雪和水不能共存,她只能选择一个。
所以她最终选择了妻子,杀掉了一直陪伴她的徒儿。
傅清微的手在空气里摩挲虚无的棺材,眼神定定地落在虚空。
没关系,如果这些还不够的话,还有其他证据。
记忆如同潮水从深处涌来。
穆若水醒后只对她亲近,只接受她身上的气息,渴望她的鲜血,只有她的血能压制她体内的红线。
这一切是为什么?
谜底早就提前公布了。
傅清微的潜意识一直拒绝去深思炼尸的事,任由时光一日一日地推移,抱着微弱的希望,祈求凶手另有他人。
她可以“顺其自然”,她会竭尽全力去阻止它发生,也可以为自己终究无法阻止历史找到借口,这样就不用去背负炼尸的罪行。
不用……让姬湛雪死在她手里。
如今事情摆在眼前,潜意识山呼海啸,一股脑地都塞进她信息爆炸的脑子里。
没有别人,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