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笺
自己只要再坚持七天就好了。
姬湛雪呼吸平稳,慢慢地又睡了过去。
她五脏俱损,内外皆伤,所有的力量都用来维持最微弱的生命体征。
这几日辗转她都睡在傅清微的怀里,清醒的时候极少,睡的时候多,乖乖地依偎着师尊。
就像小时候流亡她们在河边休息,她老是趴在傅清微的身上睡觉。
长大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好熟悉,好温暖,好想睡觉啊。
在她怀里永远地睡下去,就好了。
第七天,轮渡包间,姬湛雪撑不住了开始吐血,傅清微用毛巾接住她涌到脖子里的血迹,赫然发现其中掺杂着一些内脏碎块。
傅清微摸到她气若游丝的脉搏正在消失,胡乱地抹脸上的眼泪。
“小雪!你坚持住!我们还没有成亲呢,我答应你的!”
姬湛雪吃力地睁了一下眼,手已抬不起来,傅清微主动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
“你不想做我妻子了吗?”
当然是想的。
即使她爱的是别人。
姬湛雪眼皮微抬,缓缓地回扣住她的手指。
她要坚持到,回蓬莱成亲。
傅清微的手搭在她的腕子,源源不断的真气渡过来护住她的心脉。
眼泪全滴落在她的手背。
姬湛雪动了动手指。
两日后。
傅清微背着身上的年轻女人一步一步上了山,姬湛雪回来以后的精神肉眼可见地好了些,即使只是比先前多清醒一段时间。
她下巴垫着女人的肩膀,幅度微小左右转着脑袋张望熟悉的景色。
“我们到家了。”傅清微站在院门口回头和她说道。
姬湛雪醒着嗯了声。
终于到了。
院子里多了一副沉重的石棺,姬湛雪趴在她背上路过那副打开的空棺,心里已明白那是什么。
屋里燃起返魂香,姬湛雪被平放在卧室的床上,傅清微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抚着她娇妍清丽的脸。
“小雪,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我知道。”
姬湛雪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师尊一直在问天机阁打听材料,她虽不通阵法,也听得出那些材料罕见,尤其是返魂香,顾名思义起死回生。
——师娘长什么样子?
——和你现在一模一样。
既然姬湛雪是过去的穆若水,穆若水是未来的她。
那么她要怎么活到一百年后,以二十多岁的样貌去遇见师尊呢?
除非她死了,又在多年后死而复生。
她会死在什么时候?
去年上半年,师尊从天机阁回来,缺少最后一种材料。她在书房里推演阵法,她将所有的纸张付之一炬,但姬湛雪仍旧窥见了只言片语。
炼……阵。
纸上拂到地上,烧成灰烬时,棺材的图画一闪而过。
——我想到了!
她想到阵法要怎么完成了,是不是?
她知道怎么复生她的妻子了,是不是?
没过多久,师尊便生了一场重病,昏睡了一天一夜,在噩梦中交替呼唤她和穆若水的名字。
“小雪……”
女人在她怀里呢喃自语,眼角滑落晶莹泪水。
姬湛雪指腹拭去她温热的眼泪,却越擦越多,凑近听见她更细微的呓语。
“我不能……杀你……”
姬湛雪一怔。
原来复生穆若水的关键是杀掉我吗?
是啊,我若不死,穆若水怎么活呢?
怪不得你的身体会每况愈下,精神一蹶不振,你的叶子在一片一片地凋零。
因为你下不了手杀我,你永远都见不到你的妻子了。
她是你在异世的盼头,是你活下来的希望,你没有一日不在思念她,而我是你和她相见的阻碍。
我是过去,过去就应该结束在她该结束的地方。
我当然不会以为你对我没有感情,我是你的徒弟,是你的家人,唯独不会是爱人。
我们在一起相依为命二十年,亲情和爱情之间,你无法做出取舍,只能折磨自己。
金陵的消息传来,前路凶险,你久违地露出释然的笑容。
我知道你找到了答案。
你决定自己赴死。
可是你死了,我还能活下去吗?
不如我来替你,让历史成为历史,过去变成过去。
你带着未来的期许,去见你的妻子。
我死后,你可以活下去。
哪怕我的一生,从此锁在冰冷的石棺里。
傅清微愕然。
姬湛雪气力不济,以上的推断都是断断续续说的,除去她不知道的和后世对应的闭环,将事情的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向来聪明,傅清微不知道她聪明到了如此地步,在去金陵之前,她比自己更早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傅清微潸然泪下。
“师尊,不要哭……”她已经为她流了太多的眼泪,即使不是爱,她也该感到知足。
“可是炼尸会很痛,你会受不了的。”
“既然她存在,说明我扛过去了,不是吗?”
“炼尸需要活人。”
“最后一眼我还可以看到你。”
傅清微说不下去了,事到如今,她才发现这件事比她想象的更难。顺其自然是四个字,苦和痛却是要活生生的人来承受的。
她不忍心让姬湛雪遭受这一切。
如果可以,她愿意代替她。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傅清微吸了吸鼻子,避而不谈道:“不是要成亲吗?我去给你拿喜服,再给你梳个妆。”
姬湛雪笑着说:“去吧。”
傅清微去了一趟对面的房间,将压箱底的喜服抱了过来。
她跑得很快,生怕回来姬湛雪的眼睛就闭上了,明明她心知不会,如果历史既定,姬湛雪一定会活着躺进棺材里。
可是人的意志是不受客观转移的,她会为了她在金陵城翻遍挤压的尸体,会为了她可能遇害而悲痛欲绝,会有一个人应该有的所有脆弱。
她不是机器,不能无情地执行指令。
傅清微气喘吁吁地将喜服铺在床上,一身大红道袍,绣着日月星辰的红衣鹤氅,大红锦靴,和一枚莲花冠。
和那块黄玉一样,都是傅清微凭记忆绘出图纸,找人定做的。
也是前两年刚完工,她收好后就没再打开,直到今天。
傅清微扶她起来,在满室返魂香的气味里,温柔问她:“看看喜不喜欢?”
姬湛雪的手伸了出去,指腹落在了鹤氅上精美的刺绣花纹,左边抚到右边,扭脸朝傅清微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喜欢。”
“我为你穿上。”傅清微擦了擦溢到眼角的泪水。
“好。”
姬湛雪有些困了,脑袋轻轻地歪在傅清微的肩膀上,眼皮缓缓垂落。
傅清微哭腔道:“小雪,不要睡。”
“好。”
姬湛雪强打精神,摆脱那股强烈的困意,脸偎在她怀里,低头看着她给自己穿喜服。
果然是大红喜服更好看。
傅清微将姬湛雪扶到镜子前,没有人梳头,就自己给她梳头。
女人素手执起木梳,顺着她如墨的长长发丝。
“一梳白发齐眉,二梳同结连理,三梳无灾无病落花又逢君。”
镜子里映出一身火红嫁衣端坐的年轻女子,血色全无的脸教这明艳颜色一衬,都多出几分妩媚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