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笺
傅清微仰起了脸,望向月光,听着耳边所爱之人的惨叫,唇角诡异地扬起笑容。
慢慢的,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笑得她弯了腰,笑得满是眼泪。
惨叫与怪笑声交织,在深夜的庭院无比瘆人。
八十一日后,石棺内彻底没了响动。
无人打扫的庭院里满是落叶,明明是春天,提早凋落的道观遍地萧瑟。
地面的落叶被风卷起,吹到道观廊柱前停止,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低着头,一动不动地靠坐在那里。
她的手垂落在身侧,掌心被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拱了拱。
傅清微木然的眼珠动了动,迎着小三花闪闪担忧的眼神,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
同月,小三花去世。
第158章
傅清微把小三花埋了, 同年,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
桃树苗是山下村民给的,炼尸阵成后, 傅清微日日枯坐在道观陪伴穆若水, 直到有一天看见了山下的烟花。
白日焰火, 很漂亮。
傅清微的脑袋靠在道观后院的门框,呆呆地看着头顶的烟花绽放。
然后她爬起来, 提剑下了山。
魔物诛杀后, 村民为了感谢她,送了她一大堆东西, 傅清微没有收, 只从里面挑了一株不起眼的桃树苗,种在了家里。
1938年7月。
姬湛雪死后的第四个月。
傅清微收拾了行囊,站在石棺前, 手抚着冰冷的棺面, 脸轻轻地贴上去摩挲。
“我有些事要办,晚些时日回来陪你。好吗?”
傅清微耳朵紧贴着石棺,仿佛等里面应了一声好, 方踏出了道观的院门。
她曾在学校图书馆找到过一本书,记载了慈让真人济世的事迹,记录在笔记本。离她最近的一件是1938年8月,她该去完成剩下的历史了。
姬湛雪死了, 师尊在沉睡,她除了按照历史走下去, 继续等到时间线重合的那天, 别无他法。
未来有没有结局,她不知道, 她只有等下去。
等她的妻子,等重逢。
这是她活着的唯一希望。
去年到今年短短一年,将近一半的国土沦陷,陷入战火,魔族在史所未有的动乱中诞生,百鬼夜行,妖魔则白日纵横。
这些新诞生的魔物实力比之二十年的妖魔不可同日而语,修者死伤惨重。
傅清微正在山野里快速奔跑,追踪魔物的气息,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还有符火爆炸的声音。
有修士和魔族交上了手。
傅清微戴上面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了过去。
太乙派两位道士里的矮个乾道手臂鲜血直流,不甚被这两头的魔物其中一张嘴咬中,若不是师兄及时一道符火甩上去,他这条胳膊今日就要交待在这里。
师兄持剑退到他身侧:“没事吧?”
矮个乾道咬牙:“没事,师兄,我们一起上!”
“嗯。”
双头魔族四足着地,周身翻滚着浓墨一般的黑雾,血红色的眼睛望着两位不知死活的修士。
矮个修士拿出符箓,师兄长剑一挥,二人一起扑了上去。
双头魔族一跃而起,身形极灵活,没有朝道士们扑上来,而是后足一蹬,消失在二人面前。
两位道士陡然失去魔物影踪,立刻背靠背抵在一起,环顾四周,做好防御姿态。
双头魔族正在树上,它们这些进化的魔族早就有了智慧,不再是只会莽撞杀人的魔物,若不是不能化作人形,早就融入人类之中。
“它走了?”矮个乾道手臂的伤不断渗出血,因为失血过多晕眩,站立不稳地晃了一下。
师兄回头瞧他一眼,道:“我先给你止血吧,师弟。”
矮个乾道没发现魔族的踪迹,应了声好。
师兄暂时收起长剑。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到他面前,红色的眼睛张开,嘴里的腥气和涎水已经滴到了他的脸上。
一口咬下!
年长乾道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来临。
鲜血从脖颈喷出,头颅应声而落。
预料之中的痛楚并没有来到,年长乾道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脖子,惊讶地看见了地上的魔物头颅。
不远处,剑光闪烁。
一道青袍身影正与失了一颗头颅的魔物缠斗,说是缠斗不如说碾压,几息之后,剩下的头也被斩落,它身上翻腾的魔气在长剑凛冽清霜的压制下,不甘地消散在空气里。
地上空余一具平平无奇的怪异尸身。
傅清微回剑入鞘,转过身来。
她腰间悬着一枚黄色圆形玉佩,穗子轻轻飘荡。
太乙派二人瞧着对方长身玉立的身影,从玉佩挪到了她脸上格格不入凶煞的傩面。
“多谢道友出手相助,救我二人性命。”年长乾道拱手道。
面具人嗯了一声。
傅清微上前帮矮个乾道净化了手臂伤口的魔气,留下伤药,矮个乾道也向她道谢。
傅清微处理完转身就走。
身后的乾道追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青袍背影驻足,静默了一息之后,成熟的女声从面具后沉静地传来。
“蓬莱,穆若水。”
眨眼间消失在二人的视线内。
矮个乾道在她走后,感叹说:“原来是蓬莱的穆道友,怪不得剑术出神入化,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师兄道了一声:“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姬观主死在金陵,蓬莱只有穆道友一人了。”
矮个乾道跟着叹了一声气。
师兄道:“走吧,师父还等着我们回家呢。”
*
半年后,傅清微回到了蓬莱观。
“我回来了,若水。”
院内的石棺依旧,沉默地回应着她。
傅清微回屋解了剑,换了干净的衣裳,扫了院子里的落叶,蓬莱观的水土好,桃树苗长势茁壮,虽然没怎么长高,比傅清微离开时只长了几公分,到她的小腿。
傅清微检查了土壤湿度,在周边浇了一圈水。
收拾好院落后,傅清微搬了把椅子坐过来,陪穆若水聊天。
“你猜我这次出门遇到了谁?不是,你再猜。也不是,是清净派的管锥道长,你悄悄管她叫管糖的锥,还记得吗?”
“我给你带了糖回来,最近银元贬值厉害,花了我好多个铜元,你尝尝好不好吃?”
“我帮你尝一下吧。”
傅清微等棺材里久久的安静过后,自己拆开了包糖的纸,取出一块方糖放进嘴里。
“还挺甜的。”她抬手擦了擦面颊滑落的泪水,笑着说。
“一天一块,不能多吃,否则没收。”
傅清微放了一块糖到棺盖的上方,“明天我会来检查。”
从夏走到冬,山上又是一片白雪皑皑,傅清微隔日冒着风雪从屋里出来,棺材上的糖覆了一层薄雪,她将这颗糖捡回来扔掉,换上了新的一颗。
青松覆雪,整座山都笼罩在沉寂无声中,树枝被积雪压断的声音惊醒了傅清微。
她深夜披了外袍匆匆出门,来到棺材前,自己也不知道出来做什么,只是茫然地在雪中立了会儿。
摸在石棺上的手冻得通红。
一个人躺在屋里发了一天的烧,醒了起来熬药给自己喝。
第一缕绿意在院墙绽开时,傅清微开始到院子里打坐,将自己修炼得到的一部分日月精华注入石棺,滋养沉睡的穆若水。
她割开自己的手腕给阵石喂血,鲜红的血液沿着石棺爬上去,被里面吸收。
傅清微眼前发黑,忙用祝由术止住血包扎伤口。
开春后,傅清微再次下山。
秋收冬藏,好像她们俩的前二十年,即使下山的身影只剩下一道,更将长长久久地孤独下去。
这一趟她出去了足足一年。
“管锥死了。”傅清微坐在棺材前说,“死在洛阳,我和清净派的道长们一起给她收的尸,送她回了家。”
“死有所值吧,大家都会有那么一天,可惜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傅清微低下了头,眼前的地面土壤洇出几滴深色。
“如果我说什么时候轮到我,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