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笺
再说师尊醒来后不也失忆了么?就当自己提前为她做好铺垫吧,免得灵管局的人生疑。
1964年的火车已经比1935年的快了不少,傅清微一个人坐在靠窗的座位,路过车窗外的风景,长久地独自出神。
“我回来了。”
傅清微抬脚踏入道观后院门槛。
梳洗更衣之后,傅清微搬椅子坐到了她的固定位置。
“我送璇玑去了清净派,清净派很大,条件也很好,通水通电的。我还看了她的宿舍,和你的房间差不多大,掌教也很喜欢她,我很放心。”
“虽然有人陪我很好,但我更想陪着你。”
“这样挺好的,不是吗?”
傅清微絮絮叨叨地把灵管局的事也说了,包括一路的见闻插曲,人间天翻地覆的变化,说到天黑也没说完。
“哎,我的话好多啊。”
“你也听累了吧,那我明天再和你说。”
一缕清风回荡在一棺之隔的二人中间。
傅清微的手扶在她的石棺上,倾身下来,对着她脑袋枕着的方向温柔轻声地道了一句:“晚安,明天见。”
一如多年前。
*
后来傅清微又陆续遇到过几次灵管局的人,失忆大法屡试不爽,省去她许多嘴皮子工夫。
一句“你们是谁”打发全世界。
1980年代,世间基本太平,仅存的几只魔物也在灵管局和傅清微的围追堵截中陷入死局。
傅清微戴着斗篷和面具,相思剑从她背后出鞘,人不动,剑已化作千千万万把,剑阵的白光将魔物笼罩其中,威力堪比天雷。
白光消散,魔物倾灭,连一缕烟都没剩下。
刚准备出手的灵管局众人:“?”
因为此次绞杀最后的魔族“兹事体大”,灵管局出动了当时的主任,打斗时完全没派上用场的主任半点不气馁,对着“失忆”的穆顾问穷追猛打地要签名。
此时娱乐产业萌芽,最早的追星族已经出现。
傅清微心想:原来岁已寒说的就是你,慈让真人的迷妹。
签名是不可能签的,傅清微不会留下任何属于她自己的痕迹。
她非常刻意地“随口”道:“最近似乎有将活人炼成僵尸的邪术重现天日,你们要多留意。”
这一笔会被她记在手札里,成为历史,直到岁已寒发掘。
主任星星眼:“好的,穆顾问,要不我们合个影?”
傅清微:“走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在灵管局面前露面。
世间既已太平,慈让真人就没有出现的必要了,除了一件事。
1999年,她救了邱月白。
傅清微时隔十几年再次下山,她不清楚邱月白的爱人是何时去世,邱月白又是何时施展复生禁术,只能提前下山,去她的寨子周围等待。
此等禁术一旦施展,天地灵力必会有异动,只要她离得不是太远,就能第一时间察觉。
一日,她在民宿外晒太阳,仰头瞧见远处山顶重云汇聚,盘旋成漩涡状,白色的灵力在其中翻滚,有人在请神了,还不是一般的神。
傅清微抬眼望了望乌云的方向,回屋换上斗篷,取了面具扣上,朝山脚走去。
风雨欲来。
山脚的村民疾步匆匆地赶回家收衣服,关好门窗。
傅清微逆着人流往山上走。
雨已经下起来了,有村民打开门和她说话,招手让她进屋躲雨,傅清微充耳不闻,身影没入雨雾的山林。
惊雷不断地劈在山顶,暴雨下了一天一夜,鼓声也响了一天一夜。
傅清微站在远处的山林里,瞧着邱月白的身影踉跄倒在了朱红鼓面上。
崖边站着成百上千的阴魂,个个面色阴狠,待邱月白无力之际一拥而上,争抢吞噬她的魂魄。
邱月白闭上了眼睛。
傅清微下一秒闪现在了邱月白面前,衣袖一抬,一道金光轻易击碎了所有的阴魂。
她伸手抱起躺在雨里的邱月白。
“折枝……”邱月白闻见她身上的返魂香味道,昏迷前仍抓着她的衣袖。
傅清微默默将她送下了山,安置在她家中,借她的厨房熬药。
“折枝!折枝——咳咳咳。”邱月白又惊又喜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来。
傅清微站在门外,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撩开门口珠帘,戴着面具的女人走进来,傅清微手里端着一碗熬好的汤药。
“先把药喝了。”
“你是谁?”邱月白的脸色在见到她后骤然变得惨白,她不是折枝,她的折枝呢?
“我姓穆,叫穆若水。”
“穆顾问?”邱月白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面具和玉佩上。
傅清微谨记失忆人设不崩,没有回答她。
傅清微一只手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把晾凉的汤药送至她唇边,温和道:“喝药吧,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一年,是姬湛雪死后的第六十一年。
她和师尊分开的第八十一年。
邱月白的寨子地势高,离月亮很近,傅清微喜欢夜晚坐在院子里看月亮,取下遮掩的兜帽,月光镀满她满头及腰的白发。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
七日后,邱月白在她的医治下可以下地了,傅清微从镇上回来,给她带了何记的灌汤包,没有留下一言半语,只身消失在寨中。
傅清微抚着院子里的石棺,脸颊紧紧地贴着冰冷的棺盖,泪如雨下。
“我想你了。”
她以为她对世间的离别早已看淡,八十年过去,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抹平的。
可是药不在时间里,思念会一直伴随她的余生。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若水。”
“我会永远地陪着你。”
此后三十年,傅清微再未踏出蓬莱一步。
*
2029年9月20日。
一次性传送法阵开启,将命中注定的人带到了蓬莱。
庭院里枯坐的白发女人低垂的头颅动了动,站起来慢慢走过去,打开了封印多年的石棺。
她的手推着棺盖往后移,一张令她朝思暮想的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女人的外表停留在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身披鹤氅,仙风道骨,里面穿着一身红衣道袍,像极了庄重的喜服。
白发女人颤抖着伸出手去,捧住了对方冰冷的脸颊,指腹抚过她过分精致的眉眼。
若水。
我的若水。
白发女人解下自己腰间的黄玉轻柔放进了她的掌心,红线串着的佛珠戴在她的左手腕。
红线会很痛,但是炼尸之后的人会不顾一切地杀戮,傅清微不想她沦为杀戮的机器,也为了人间不添杀孽,只能用自己的血给她下了禁制。
——不可杀人。
白发女人吻了吻她的额头,小心地屏住呼吸,没有让自己的气息进入棺材里。
活人的一口生气,即可令她从长久的睡梦中苏醒。
若水。
我的若水。
白发女人摸着她的脸和长发,贪恋地望着她,眼睫一眨不眨,噙满了泪水。
叩叩叩——
古铜古色的铜拉环磕在木门上。
“请问有人吗?”二十岁的傅清微在门外问道。
白发女人想多和她的妻子待一会儿,没有及时回应她。
她收回落在妻子长发上的手,指尖移到了她的眉心。
古法记载,以此法炼出来的人前尘尽忘,师尊会忘记有关姬湛雪和傅清微在百年前的一切,以防万一,傅清微仍然封印了她们之间过往的记忆。
白发女人闭了闭眼,淡淡的金光从她的指尖涌出,侵入了女人的眉心。
沉睡的穆若水一无所觉。
一切都完成后,白发女人指节曲了曲,最后一次抚过了妻子的脸。
“……你来了。”她对着门外的人叹息说道。
吱呀——
木门自里开了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