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笺
“……是。”
“那我先不问了。”傅清微压下醋意,把衣服分门别类的收纳袋翻得乱响发泄,又重新整理。
傅清微就知道。
观主非凡人,老板多半也是修行人士,阁皂山好歹是道教名山,山脚下卧虎藏龙又有什么稀奇?
等自己修了道,她也会和自己说这些事吗?
傅清微所不知道的是,穆若水并不会因为她踏入修行者的世界而改变心态,只会因为她们关系的质变而彻底扭转想法。她想要得到的,很快会十倍百倍的报偿给她。
老板终于送走了穆若水这个瘟神,喜得当场点了一挂鞭炮。
身后噼里啪啦响起来爆竹声。
穆若水推着行李箱回头看,问来接她们的肖师侄:“老板这是怎么了?”
换上深蓝道袍、挽了道髻的肖师侄说:“我也不知道,我也带好几次客人过来了,第一次见老板放鞭炮。”
而且还笑得非常开心。
肖师侄抓了抓后脖颈:“可能和你们相处得很愉快吧。”
傅清微:“确实有人和她处得很愉快。”
她看了眼身旁的穆若水,不知道是谁走时还和老板说了“再见”。
她在自己面前消失的时候可是一句话没说过。
傅清微磨了磨后槽牙。
*
早上八点。
阁皂山景区大门打开,虽然是旅游淡季,但以本国的人口密度,是找不到一个地方完全没有游客的。
旅游大巴停在景区停车场,今天刚好有一个夕阳红旅游团,一色儿小红帽,七点五十就在门口集合了,导游挨个收身份证去售票窗口买票,大妈大爷们都十分配合。
这时旅游团里的一位大妈指着傅清微一行人,用北方港口的口音道:“为嘛塔们就能直解进去呢?”
肖师侄闻声回头笑道:“您好姐姐,这是我家。”
大妈看清她身上道袍,又看看她脸,笑得合不拢嘴,对身边的同伴说:“哎哟,你看这小姑娘倍儿耐人儿。”
傅清微也回头了。
大妈换了个词感叹:“妈呀,这姑娘可真俊。”
穆若水本来走在前面,见傅清微停下来,跟着走回来,一张青口獠牙的面具对着旅游团。
大妈张了一下嘴,话掉地上了:“……呀。”
三人一行赶在景区开门前进去了,肖师侄怕傅清微二人跟不上,故意放慢了脚程,谁知道那两个人走得比她还快,只好提速,保持在平均水平。
身为东道主,肖师侄在前面带路的同时不忘给她们介绍:“除了我们要去的最高的凌云峰,整座山还有骆驼、太极、丁仙等,只有少部分被开发为景点,其他的都由本门弟子分散而居。”
“肖道长住在哪里?”
“我住在骆驼峰。”
“偏僻吗?”
“稍微有一点,不过治安你不用担心,道门重地,没人敢擅闯。实在不长眼,我们都略通一些拳脚。”肖师侄以为她担心的是这个,毕竟是独居女性,荒山野岭,多少会担忧人身安全。
“那就好。”傅清微说。
“啊?”
凌云峰海拔八百米,是阁皂山境里最高峰,傅清微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能够看到大多数的山峰,早晨雾气凝结,云山环抱,诸峰在云雾里若隐若现,一条彩带依山带水,原是峰顶披落的霞光。
周遭空无一人,置身山林,如斯情景,白雾缭绕,宛如仙境。
傅清微不由地站在原地出神。
肖师侄循目望去,挺直腰杆,难以掩饰的自豪。
连穆若水也停下了脚步,悄悄松了面具,感受扑面而来的清风。
阁皂山被称为“天下第三十三福地”,人杰地灵,名不虚传。
傅清微注意到穆若水的动作,心想:她留下来的可能性是不是更大了些?
路过千年银杏树,傅清微停在一座汉白玉的牌楼前,仰头看着上金色浮雕的四个大字,在日光下眯眼认出来,一字一字郑重念道:“灵宝宗坛。”
阁皂山,这里就是上清灵宝派总坛。
傅清微来之前恶补过许多道教知识,如今亲眼得见,即使尚未入门,也升起一种浩荡崇敬之心,在胸怀激荡。
肖师侄也仰脸望过去,说:“龙虎山正一宗坛,茅山上清宗坛,还有一个就是我们,阁皂山灵宝宗坛。本门从东晋葛仙师就存在了。”
千年传承的门派岂会因一时的没落而黯淡,每一个阁皂山的门人都对师门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和自豪。
傅清微:“我知道,天下符箓三山赫赫有名,上清箓我从占科那里见识过,非同凡响。”
穆若水听不得这些。
商业互吹。
她率先往前走了。
傅清微也无暇再去感叹,连忙追了上去。
“道长!”
大万寿崇真宫、昊天殿、祖师殿……一层一层地穿梭过去,三道身影行走如风。
傅清微忽然停下脚步,被人山人海的道士震慑住。
阁皂山这么多人的吗?
这些道士都穿着初级的蒲衣道袍,颜色是蓝色,乍一看和肖师侄身上的有点像,但肖师侄的道袍质地明显不同,像是丝绸制成,银线勾勒花纹。
肖师侄也愣在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我忘了,今天有传度大会。”
“传度大会?”
“现在有很多人想出家,就会来山上找师傅拜师,不一定是为了学艺,修身养性吧。传度就是入道前的一个仪式,因为人比较多干脆集中起来一起办了。”
“他们都会踏入修行界吗?”那这样看起来阁皂山人丁兴旺。
只是……
傅清微看着大部分人明显不太强健的身体,有的鼻梁上架着瓶盖一样厚的眼镜,还一直在玩手机,这样也可以修道吗?
“怎么可能?”肖师侄说,“有真本事的道长收徒都很严苛的。”
她悄悄放低了声音,说:“他们平时住宿舍,和我们不在一起。”
傅清微明白了。
各有各的缘法,自洽就行。
道士都是道士,没有真假之说,只是就像穆若水所说的,如今虽有很多道士,能练出炁的,十不存一。
肖师侄一行路过的时候,即将入道的小道士们都看过来,眼睛里写满了迷茫不解,对这个世界的真相,半点都不清楚。皆是名为道士的凡人。
三人一行穿过了最后一道殿门,面前就没有建筑了。
肖师侄掏出一道符,口中念念有词。
傅清微见过这阵仗,当时进灵管局也是这样,想必阁皂山也有迷阵,为了防止游客误入。
肖师侄一笑,说:“好了。”
小路还是那条小路,但周围的声音好像突然都静了下来,景区再安静也有景区的浮躁,如今似乎都没了,连流过肺腑的空气都充盈着干净清澈的气息。
傅清微走了一段路,看到了一片在凌云峰顶的建筑群,首屈一指的是祖师殿,宏伟壮观。
又一个祖师殿。
又一个灵宝宗坛,和方才那个牌楼一模一样,只是少了游客到此一游的划痕,常年有弟子清洗,汉白玉在阳光下光华夺目。
站在汉白玉铺就的广场上,穿梭来往的都是道袍飘飘的修士,束发盘髻,有的在练剑,有的掷出一张黄符,火焰凭空爆燃,倒映在傅清微灿灿的琥珀色眸子里。
傅清微看得入迷,问身旁的肖师侄:“你们这里的人,会御剑吗?”
她好像来到了修仙小说的世界。
肖师侄大笑,说:“笑死,根本不会。骗你的,要不我叫人给你御一个?”
傅清微不知道她说话真假,被她逗得一愣一愣的。
肖师侄冲练剑的人喊了声“师兄”,说:“表演一个御剑。”
师兄停下来,说:“你没事吧?没事就吃溜溜梅。”
控火的那个师姐走过来,说:“灵秀回来了,可惜脑子瓦特了。这位就是贵客吧?我们阁皂山很久没来新人了,送你张符,当做见面礼。”
傅清微双手接过符:“谢谢师姐。”
师姐说:“姓周。”
“谢谢周师姐。”
“真乖,是个小师妹呀。”
穆若水在面具底下黑了脸,然而无人看得见。
周师姐摸了摸肖灵秀的脑袋瓜,说:“掌门她们在后殿,已恭候多时了。”
“真的吗?那我得赶紧带人去了。”
广场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九根汉白玉雕的柱子盘龙画凤,傅清微站在祖师殿的台阶往下看,不仅是近处的黑白太极,远处的缥缈仙山也尽收眼底。千年底蕴非同一般。
穆若水瞟了瞟她,没有说话。
肖灵秀回头喊道:“傅小姐?”
傅清微从壮阔宏伟中回神,快步跟上。
阁皂派的掌门姓尘,道号灵枢子。完全符合傅清微对一个德高望重的掌门的想象,看上去年纪在四五十岁,样貌不算太美,但是大袖飘飘,举手投足自有仙风。
和岁主任给她的感觉有点像,但岁主任更强势一些,可能坐高位坐久了。
灵枢子身为一派掌门,面对神秘的慈让真人,也不可能像占英等人一样姿态放低,只是尊敬地拱手一礼:“无量寿福,穆道友慈悲。”
穆若水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