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淮青山
他本就是天命所归, 江山之主。
崇熙帝:“皇姐一路辛苦回京,这就要启程去丹阳, 不如留云京中多住几日,调养好身体,吃过朕的践行宴再走吧。”
事到如今,秦央身在皇宫中,她有什么不答应的理由?
秦央脸色又白了几分:“臣遵旨。”
天下知道秦央是被污蔑又如何,她已经认罪了,身负罪孽者当依俞朝律处置,双方都决定暂时见好就收。
崇熙帝大手一挥,挥退了侍卫们,他语气轻松地发号施令:“来人,将丹阳公主送至永年宫,派人好好伺候皇姐,不得有闪失。”
一太监领命,快步走到秦央面前:“公主,请吧。”
秦央:“罪臣告退。”说罢,跟着太监离开。
对这发展最意想不到的,还是陈宥,他是没想到,一觉醒来长公主就在皇宫里了,还住进了攻击。
这可把陈宥瞌睡都吓没了,屁股也不疼了,赶紧追着小太监问:“那她有没有说什么?”
崇熙帝就是个耳根子软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长公主说了什么,又被说动了心,要赦免长公主,继续留朝。
届时要死的人可就成了他了,他可不想一辈子穿着太监皮,凭他的才能迟早是要回到朝堂,为老父平反。
陈宥心有抱负,却因为姓氏无法得以施展,若不为老父平反,即便陈宥改换门庭,也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朝堂中。
小太监便说:“长公主什么都没说,她说她是来认罪的,还交出了兵符,自请回丹阳封地。”
陈宥心想这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陛下没治她的罪?”
人都自投罗网来了,还不快治罪投入宗人府中,继续把她的势力尽数剔除,让摄政长公主只是青史中的昨日黄花?
那小太监又说:“陛下留丹阳公主宫中,说要吃过践行宴才送走。”
陈宥忽然心头松了:“践行宴?陛下真这么说?”
小太监也不太明白皇帝的意思,只点点头:“陛下就是这么说的,拨了人去永年宫,好好伺候公主。”
“践行宴,践行宴好啊。”陈宥双眼一亮,站起身来回踱步,“如果我没想错,长公主回朝为不打草惊蛇,必然悄无声息,也就是几乎没人知道她回来了……”
忽然,他止住脚步:“我要向陛下进言,封锁阖宫上下消息,不准有人知道长公主回宫了。”
说办就办,陈宥转身就走,背影看着有些兴奋。
这事很快办成,长公主回朝的消息像是被罩住的灯火,一点消息也传不出去。
外界却悄然出现一种声音,说长公主自知罪孽深重,无脸面圣,已畏罪自尽。
但这种传言几乎没人愿意相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空口白牙就说谁死了,当然不愿意信了。
*
永年宫是秦央从小住的地方,十五岁后出宫建府,十八岁加封摄政长公主,公主府的规模也跟着扩大。
偶尔在宫里留宿,秦央都会回到这里睡一夜,因而这里不像其他宫室那样空置,经常有人打扫。
数日不见,看着永年宫里的摆设,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才落座不多久,就有人通传管事姑姑求见公主,秦央允了她们入内。
管事姑姑:“奴婢参见公主。”
“起来吧。”秦央坐在宫室中,百般聊赖地听着管事姑姑说话。
她领了一群宫女太监,那么多人,打算全放永年宫里,生怕她长翅膀跑了。
秦央撑着额头,懒懒道:“本宫喜静,不必那么多人伺候,留二三人在内殿伺候,余下的在殿外伺候。”
管事姑姑不太高兴:“可是陛下吩咐要好生伺候公主,可不容有失。”
秦央眼皮一抬,淡漠目光落在她脸上:“姑姑说的是,只是本宫残毒入心,命不久矣,万一旧疾发作倒在了宫中,传出去也不好听,怕是陛下会怪罪。”
说罢,她伸手随便点了几个宫女,剩下的让管事姑姑带走,在门外侯着。
都说拔毛凤凰不如鸡,管事姑姑只被长公主看了一眼,后背一寒,等出了宫门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
可事已至此,只能让宫女太监们守在门外,好好一个大活人,总不能钻进地缝不见了。
偌大的宫室里只留了三个宫女,公主端坐在座榻上,一身素衣,更显得清冷。
有宫女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座上的公主,容貌清雅,眉心一点朱砂痣。
以前长公主入宫总是众星拱月,宫人们见了她也只能低着头行礼,认真说来还真没几个人敢认真看过她的脸。
都说她面若观音,手段修罗,杀孽无数。
如今看着,跟其他公主相比也没多出什么来,一样的容颜不俗,自有天家公主的威仪。
就在几人惴惴不安之际,安静的氛围被打破,秦央道:“奉茶。”
立马有人动了起来,将炉子烧热,煮开倒来一杯热茶,晾得温度适宜了,才递到公主手边:“公主请用茶。”
两宫女都惊呆了,陛下将公主幽禁宫中,她们是名为伺候,实为监视,她为什么要那么殷勤?
秦央看了奉茶宫女一眼,伸手接过茶盏,慢慢喝了一口,也不担心茶水里有没有别的东西。
喝完,她道:“手艺还行,你叫什么名字?”
那穿着红裳的宫女说:“回公主的话,奴婢名阿宁。”
秦央抬起她下巴,拇指摩挲过她的侧脸:“你还算机灵,公主府的人不在,就你近身伺候吧。”
阿宁回答:“能在殿下身边伺候,是奴婢的荣幸。”
秦央似乎很满意她的识趣,就这她的手站起身:“本宫乏了,更衣入寝吧。”
阿宁跟着公主进去,临走前转头看了两呆若木鸡的宫女一样,眼里似乎带着失望。
还有明晃晃的——怎么那么笨。
两宫女:“……”
发生了什么?
这是要干什么?
姑姑也没交代啊。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明所以,大脑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其中一宫女说:“该不会陛下的意思是……”
该不会陛下的旨意不只是让她们监视长公主,还要探听她有没有眼线在宫中吧?
毕竟前段时间陛下下旨肃清后宫,可揪出了不少人。
另一个宫女心想也不知道啊,可是被那场面一唬,不明就里,又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很傻的她点点头,慎重道:“应当如此……吧?”
进入内室,在宫女们眼里端庄金贵的秦央一捏身边宫女侧脸,分外亲昵:“你说有办法混进来,这就是你的办法,宫女阿宁?”
仔细看了几眼,秦央好奇地揉了揉,看惯了陶宁挺鼻薄唇,眉眼含笑的清隽面容,忽然变成了下垂眼,塌鼻梁的寻常面孔,还怪不适应的。
一重屏风又一重纱帘挡住了外面的视线,陶宁轻轻一推,将人推到床柱上,光天化日,正大光明地以下犯上。
陶宁把人困在双臂中:“这哪比得过公主,你直接出现在皇帝面前,被侍卫包围的时候可吓死我了。”
当时陶宁还不敢靠太近,皇帝身边有不少暗卫安中保护,靠近了容易打草惊蛇。
确定秦央安全了,被送到永年宫,她才匆忙离去,换上宫女衣裳,挽了发髻。
说来那掌管宫女的女官也受恩于公主,不然可没那么轻松被送到这来。
秦央捏了捏她耳垂,触手柔软,她凑过去亲一下,在她耳边说:“下次不会了。”
这一场践行宴皇帝准备了三天,第三天早晨,他命人通知秦央今夜赴宴。
传话太监进门说话时,她刚好坐在亭中,仰头看着自己放飞的机关鸟消失在天际。
秦央转过头,对太监道:“今夜过后,本宫就要出宫,兴许以后都没有回宫的机会了,我想去太庙拜别父皇,看看母后。”
太监一脸为难:“陛下有旨,丹阳公主暂住永年宫是为修养身体,以备他日前往丹阳,不得外出受累呀。”
秦央也知道这事为难,她轻叹一口气:“公公尽管向陛下去说,若是不允……那便不允吧。”
太庙什么时候都能去,其实也不差这一两回的。
话语刚落,秦央身边的宫女应声而动,将一小袋金瓜子塞进小太监手中。
掂量掂量手上的分量,小太监见惯了长公主身边众星捧月的模样,第一次见她身边只有一个人伺候,怕不是出生以来,秦央就没那么寒酸过。
这么一想,看在金瓜子的份上心软一次也是情理之中。
小太监道:“奴婢会向陛下如实禀告,公主稍等,若是不成……”
秦央双眸微垂:“那便不成吧。”
然而没过多久,就有人通传说陛下同意了,但是公主只能去一个时辰,由侍卫护送。
秦央这回倒是意外他会同意,谢过恩后,她动身前往太庙。
侍卫们都留在门外,把守着门口,除去太庙内洒扫的宫人,其余宫女太监也无法入内。
秦央一个人进去了,陶宁站在门外等候。
太庙是皇室宗祠,里面挂着列为先祖的画像,长明灯日夜不灭,外面的阳光映不入里面,宫殿高大巍峨,却有别样的阴沉。
这里面没有人,为了防着秦央,皇帝会让里面的人全都离开,不给她有传递消息出去哦=的机会。
教授多年没有半分寸进,却在算计人上无师自通,秦央想明白之后,心如止水。
寻到先帝的画像前,秦央站了一会,弯腰拖来一蒲团,敛裙跪下。
似乎是为了彰显帝王威仪,宫廷画师总会将皇帝的画像画的凤目龙鼻,膀大腰圆,身型稳若泰山。
先帝也不例外,乍一眼过去,几乎跟先祖们长得没差,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其实先帝身形瘦长似鹤,他一辈子都没胖过,病重的那几年越发消瘦。
沉默良久,秦央终于开口:“今日儿臣来拜见父皇,是有话要跟父皇说。”
太庙内外一片安静,秦央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迎着一众先祖画像,站起身来,直视先帝画像。
在跪下时她心中打好了腹稿,有太多的不得不反的理由,可事到临头,她却一个都不想说了。
她语气坚定,说出了最直白的那一句:“我要废掉亲叡的皇位。”
殿内似乎起了一阵怪风,将布帘吹动,桌前的蜡烛也几明几灭,插在炉中的清香欲断不断。
似乎是一个愤怒的人的质问,秦央却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