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弄夜洒星
余晓晓下意识接住了,满手湿漉漉的。她低头一看,是纱布包着泡过的茶叶,茶水将纱布染成浅淡的棕色,扎成了小小的包裹一样的形状。
“敷一下眼睛。”而向舒怀说着,埋头收拾桌上的文件,仍然没有看她,“吃完饭后,我们去医院看余董事长。”
余晓晓点着头,把纱布包按在一边眼睛上:“好——”
“我先回房间写策划书。”向舒怀说,“你结束了叫我就好。”
说着,她抱起笔记本和文件,就要离开房间。
余晓晓按着眼睛,冲着那个背影叫:“向舒怀?你生气了吗?对不起——”
“……没有。”
“但是——”
“我没有生气。”而向舒怀说,“……我先出去了。”
她说的很快,脚步也匆匆,转身路过床边时却不小心绊在了床腿上,一时因为突然的疼痛而弯下腰、发出了短暂而细微的痛声:“啊……!”
“向舒怀!”余晓晓从床上爬过去看她,“没事吗?”
——刚好向舒怀也同时抬起头,她的视线便直直撞进了那双不知是羞还是气、氤氲着蒙蒙水雾的黑眼睛里。她看到,对方苍白脸颊上此时晕着两抹浅浅的绯红。
“……你脸好红哦。”余晓晓脱口而出。
她怔了一会儿,望着那双红红的耳尖才忽然意识到:“向舒怀……你害羞了吗?”
闻言,向舒怀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她满脸通红地瞪着余晓晓,好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最终只是迅速站起身,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
*
医院。
向舒怀开车带她来了医院,说是要与她妈妈谈些什么,便孤身进了病房,护工也随即被请出来了。余晓晓知道大概是生意上的事,就抱着对方的包,安安分分地在外面等待。
不过三五分钟,病房的门便打开了,向舒怀从里面走出。
“向舒怀!”余晓晓有些意外,站起身来,“这么快?”
向舒怀接过她递来的包:“余董事长叫你进去。”
“哦,好……”余晓晓乖乖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呢?”
“我在外面等你。”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余晓晓才应了声好,准备进病房。
只是站在病房门前,她却忽然又有些犹豫了。那扇轻飘飘的雪白房门好像有千斤重。余晓晓深呼吸了一次,才推开了房门。
为了方便下午的检查,她妈妈换了身病号服。此时虽然神色有异,攥着手中的方案,眉头紧缩,但气色却很好,看不出一丝病容,俨然还是那个雷厉风行、手段果决的余董事长。
见到自己妈妈这样,让余晓晓又是一阵委屈。她扁扁嘴,眼睛有点红了。
余丹春没办法地笑了,叫她过来:“哎哟,过来,我的小闺女。”
她将手里的策划书放到一边的床柜上,像玩小时候的余晓晓一样用力搓她的脸颊,揉面团似的,直揉得余晓晓皱起了脸,语句含糊不清地叫她:“妈——”
余丹春道:“妈妈就把你交给人家小向总了。跟着人家多学点。”
余晓晓点点头:“好……”
“要是……”余丹春顿了顿,疼惜地望着自己的女儿,神色有些复杂,“晓晓,要是她欺负你,或者有什么别的,就跟妈妈说,啊?不用委屈自己。”
……那个大冰块才没办法欺负我呢,余晓晓想说,那么瘦,又不爱说话,我欺负她还差不多。
“为什么啊,妈,怎么了?”迎着自己妈妈反常的复杂目光,余晓晓问,“你们刚才说什么了?”
“没事,都是生意上的事,你不用管。”余丹春只是轻描淡写说,又仔细嘱托,“你要想学就好好学,也别太担心了。妈妈在这呢,拂晓再怎么也倒不了。千万别累着了。”
又说了几句,她玩够了自己的小女儿,挥挥手就要赶余晓晓走:“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待会儿检查有护工和你爸陪我,你别杵在这了,上蹿下跳的我看着眼晕。”
余晓晓瞪大了眼睛:“我怎么就——”
尽管不服气,余晓晓还是气哼哼地鼓着脸被赶出了病房。她轻手轻脚地带上门,看到向舒怀等在外面,只是垂着头,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干。
她于是跳过去,小声叫人:“向舒怀——?”
“……啊。”向舒怀回过神来,站起身,“走吧。”
余晓晓跟上她:“去哪里呀?”
“我公司。”向舒怀就说,“从今天开始,我教你拂晓的业务,以最快速度让你能够暂替余董事长的位置。我让安宁帮你打了份学习手册,内容是我按照你的情况编写的,等到公司就能看见了。还有……”
她边走边交代着余晓晓今后的学习安排,内容详细而周全。
医院走廊里尽是浅白的颜色,灯光也是明亮而冷酷的白。打在向舒怀瘦削的、毫无表情的面容上,显得她真如同冰山一般,冷傲而遥不可及。一谈起这些工作上的事,她俨然又变回了那个冷淡完美的大冰块,看起来和平时一点也不一样了。
向舒怀。她是……能够和自己的妈妈谈生意、平等而恰切地对话的人。就像每一场晚宴里余晓晓曾见到的那样。
这不是余晓晓第一次知道。可是……这却是余晓晓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无论是她妈妈、还是向舒怀,全都把她当作是小孩子……
发觉余晓晓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脸上,还是让向舒怀有些不自在地停下了话音。她略有点不安地抿了抿唇,轻声问:“……怎么了?”
“啊……那个。”余晓晓开口问,“你们刚刚说什么啦?”
“合作的事。”向舒怀说。她本想就这样带过,又想到日后的安排,还是简单解释道,“拂晓的新产品要走社交零售,我负责提供技术和投放方面的合作。我也有理由带着你。”
余晓晓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余董完全可以不和我做这笔交易,我们互利互惠。”向舒怀道,“这样名正言顺。我总要有帮你的理由。”
“……为什么没理由?”余晓晓眨眨眼睛,理所当然地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啊?这不是很简单的嘛。”
听到那个词,向舒怀愣了愣,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伴着她冷淡的表情,显得好像自嘲一样。
“我?”向舒怀只是说,“没人会信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也很低,面无表情,看起来有点寂寞似的。余晓晓望着向舒怀,只觉得她不像刚刚那样遥不可及,却苍白得好像——好像如果不被抓住的话,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了。
“我会的。”那想象让余晓晓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向舒怀的手腕。她望着对方的眼睛,语句笃定,“我相信你,向舒怀。”
她握住的手腕果然很凉。
向舒怀实在太瘦了,瘦仃仃的手腕几乎没有肉,余晓晓简直能一手抓住她两只手腕。而医院空调又太足,吹得她肌肤温度低得异样。仿佛真是余晓晓梦里那座玻璃做的、冰冷又脆弱的雕像。
她好像会在她的手中融化一样。
向舒怀想解释。可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她垂下头,望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一会儿。余晓晓手心的热度很高,烫得厉害,几乎像是太阳一样,仿佛真的能够将她融化。天真、任性、温柔的太阳。
“……别相信我。”向舒怀小声说,“我……不是值得你信任的人。”
“那,”余晓晓就问,圆眼睛注视着她,“你骗我了吗?”
在那样的注视下,向舒怀无法道出任何一个谎言。
她嗓音艰涩:“……没有。”
“这不就够了嘛。”面前的小太阳笑起来,“你又没有骗我什么——我当然会相信你了。因为,向舒怀,我们是朋友嘛。”
第32章
余晓晓说,她们是朋友。朋友,péng yǒu,在维基百科的定义里,朋友是同学、志同道合者,也泛指交情和友谊深厚的人。
——可是,朋友要怎么做?
笼络人心并不难,尤其当向舒怀在这个位置的时候,她真心交际的人却只有寥寥。从悠是基于利益关系、有些交情的伙伴,易安宁则是学姐和值得信任的下属,再多的就没有了。
向舒怀从来没有过朋友,也不知该如何做一个朋友。
她自己闷着头想了好几天,无果,还是给从悠发去了消息,问姐姐,朋友都该做些什么?
从悠回了她一个句号。想都想得到,她肯定是在屏幕那头无语地按眉心。
……所以,向舒怀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出来。
她只知道如何做上司、做领导者,或是做合作伙伴和对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学着余晓晓和她朋友们的样子,做个合格的朋友。
不知道这中间的经验可不可以迁移……
想着,向舒怀注意力不知不觉从手头的文件一行行字迹中溜走了,只拧着眉发起了怔。
直到床边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向舒怀一下子回了神,下意识伸长手、暗灭了台灯,担心是自己吵到了熟睡中的人,却瞥见床上的被窝拱了拱。
随后,余晓晓便坐了起来。
她望着向舒怀,表情懵得厉害,和向舒怀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
“……向舒怀?”
向舒怀瞥了一眼手机。
“不到五点,太早了。”她轻声说,“再睡两小时。”
余晓晓点点头,乖乖躺回去了。
结果,不到五分钟,她却又睁开眼睛,委屈巴巴地说:“我睡不着了。”
看她那样子,确实是逐渐没有了睡意,再说下去恐怕更精神了。
向舒怀考虑片刻,便站起身:“那去公司吧。”
凌晨五点钟的公司,当然是没有人的。停车场智能的升降杆缓缓升起,向舒怀将车开进车库、流畅地停好,扭头想叫副驾的人,却看到对方已安安静静地倚在车玻璃上睡着了。
虽然眼下透着淡淡的青黑色,又因为积压的心事而拧着眉,睡着时的余晓晓却俨然还是原来的样子,圆圆的脸颊微嘟着,有一缕头发落在嘴唇旁边、因为每一次呼吸而轻轻地晃来晃去,还是小孩的模样。
这一周以来,余晓晓确实是累坏了。
她作息几乎完全跟着向舒怀走,早七晚十一,午休被压到了二十分钟,没有其余的休息时间,从办公室到食堂一来一去就当是锻炼身体。
这么像是陀螺一样高速旋转,直搞得小孩子口味、向来讨厌苦味的余晓晓也皱着脸,像喝药似的学向舒怀灌黑咖啡,然后把自己一头埋进成堆的数字和文件里。
其实,余晓晓本也不必这么累的。
拂晓的基业摆在那里,再怎么走下坡路,毕竟也等得起;而余晓晓很聪明,虽然对商业知识一知半解,却有足够敏锐的嗅觉,个性里也天生有大刀阔斧的眼界和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