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弄夜洒星
余晓晓没有办法,当然只能应好。
不过,大概因为超市毕竟是公共场合,尽管人再怎么少,向舒怀虽然情绪不大高,但也没有像早上在公司时一样依赖地趴在她的肩膀上——而余晓晓拒绝承认自己对此感到有点可惜。
于是,两人只是悄悄地牵着手,在彼此体温的陪伴下完成了这场心血来潮的生活采购。
所有该买的食材都买好、又选了一大堆零食后,余晓晓抱着一个大口袋,但两人仍然别别扭扭地牵着手、向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停车场无比空旷,零零散散停着几辆车,除了她们以外再没有其他的人在。余晓晓犹豫片刻,看与自己牵着手的人情绪似乎还不错、脚步也逐渐轻松起来,最终也还是问出:
“大冰块,你和遥遥说什么啦。”
而被她牵着手的omega少女抬起眸。
“……我啊。”向舒怀反应似乎有些迟钝,轻声答,“没说什么特别的。她想听什么,我就说了什么。”
余晓晓不明所以,便问:“——遥遥想听什么?”
“她想听……嗯。”
向舒怀回想了片刻,只好像本能一般凑近过来,将空余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颈旁。
大概是因为在车上稍微打了一会儿盹,她的黑眼睛雾蒙蒙的,语气里还缠着些许困倦的本能,因而反而显得更加缱绻,柔软的黑色长发打着卷散落在苍白的脖颈间,色彩对比鲜明,仿佛在诱惑一般。
而这样的向舒怀只是靠得越来越近,直到近得让余晓晓以为她要吻自己。
——尽管已经亲吻过许多次了,在这样冰冰凉凉、带着薄荷香气的吐息之间,她还是一下子红了脸,慌慌张张地松开了手里提着的口袋,那点灼热一直红到了耳尖。
“她觉得,是我这样故意引诱你,用身体。为了获得拂晓、或是更大的图谋……”
而向舒怀放轻了声音,望着她的眼睛,只是这样描述着。
声音如同蒲公英那细细的、轻盈欲飞的绒毛,随风堪堪欲散地摇曳着,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那么轻轻地刮擦着她的心间。
“……我们发生关系,余晓晓。”
alpha女孩的脸红得不像样子,好想快要熟透了,又好像彻底沉浸在了她的黑眼睛里。
“而我把你留在身边、让你离不开我……你永远都是我的。”
有一句话,向舒怀迟迟没有问出来。
如果、真的。
她们真的像是那样,做了的话。
如果她们之间有了那个永久的标记。
余晓晓就会真的永远都不离开她吗?
*
于是,这天晚上,向舒怀又一次做了梦。
她梦见那些惩罚——不过,其实不是来自向弘山或其他向家人的,看余晓晓的神情,她便知道对方是有些误会了。
而是在发生在她还更加年幼的时候,大概还在幼儿园小班。
那段日子里,她生母柳秀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又恰好可以归责于她,就会惩罚她。比如,她与亲生弟弟结束了一通不愉快的通话,或是与丈夫王兴吵了架,被吼了两句。
大部分时候都比较克制,柳秀用的最顺手的是衣架,很细,那种包裹着薄薄一层涂料的金属衣架。柳秀会注意到不去伤到她露在外面的皮肤。
即便偶尔擦过了手腕或脸颊,等到第二天去到幼儿园时,别人也会认为那是向舒怀的继父所致,只对她们二人报以怜悯与同情。
——毕竟,柳秀与家庭早早断绝了联系,未婚生子、贫困交加,第二任丈夫又是个常年家暴的赌徒,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被低低地压弯脊柱。她早就积蓄了满腹的痛苦和怨气,而无处发泄。
而只有这个小女儿比她还要更加弱小。
于是她会哭,边哭边高高扬起手中的衣架,重重抽打在自己这个女儿身上,一次、一次、一次。她会说,思虹,妈妈这么委屈全都是为了你,因为妈妈很爱你很爱你。她说,妈妈也不想罚你,所以不要再做错事了,不要让妈妈失望——
……因为这个,小小的向舒怀一度很害怕“爱”。
在幼儿园里,曾经有懵懵懂懂的同龄小姑娘学着动画片里的样子,像模像样地对她告白,攥着拳头伸给她。她说,王思虹,你真好看,我好爱你呀。
而那时候的小向舒怀望着她和她攥起的拳,只是顺从地闭上眼睛。
她以为爱她就是对她施以暴力。
是像柳秀一样,爱是用铺面抽下的衣架、眼泪和她读不懂的疯狂恶意将她淹没。
而那个小姑娘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只是茫然地愣在原地——因为,她攥起的拳头里面,只有一颗水果糖。
后来,等她四五岁了,不同于常人的聪明显露无疑,除了情绪失控的时候,柳秀便没有再怎么打过她了,大概是觉得她这个时候开始记事,已经不适合再打了。
于是,她换了一种方式来发泄——像是对待丈夫一样,对自己的女儿依赖良多,要求她照顾自己、关爱自己,有时候也会哀哀怨怨地抱着她哭泣,哭泣自己悲惨的命运。
她呜呜咽咽地哭,说思虹,妈妈只有你了,妈妈真的很爱你,你也要爱妈妈。思虹,你一定要爱妈妈。
小向舒怀站在那里,僵硬地被自己哭泣的生母搂抱着,闭上眼睛时恍惚看到劈头盖脸的深蓝色衣架裹挟着疼痛落下。
……那毕竟发生在她太小太小的时候,向舒怀真的以为自己忘了。
直到今天——余晓晓大概是为了她,与自己的表妹不欢而散。
那个时候,向舒怀恍恍惚惚地站在走廊里,看着alpha女孩不虞的神色,一度以为自己又将要受罚了。
……可是余晓晓没有打她。
就只是、吻了她,然后又一次吻她。
关于过去的梦结束在唇上那个灼热的吻里。向舒怀恍惚地睁开眼睛,只看到满室密不透风的黑暗。
在睡前,余晓晓曾抱着枕头到这边找她一起待了一会儿,但在她要入睡时就回去了。大概是觉得她们还没有到适合同床共枕的阶段。
想着,向舒怀略略蜷了蜷身体,将自己向余晓晓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蹭了蹭。
……已经很冷了,早已没有alpha女孩灼热的体温残余,只剩下了一点点属于余晓晓的信息素气味。
暖融融的,像是小蛋糕,奶油绵密而浓郁。
好甜……
向舒怀依赖地将自己埋在那最后剩下的一丝气味里,抬起手碰了碰自己残留着温热触感的嘴唇,最终只揪着那块床单,再不肯放手了。
……她当然知道余遥。两个人不太熟,又大概是因为被她抢过项目的原因,余遥对她的印象一直不大好,也是那些怕她的人之一。
余遥看样子不同意她们在一起。只是看她一眼,向舒怀就知道她在想着什么,又对自己有着怎样的揣测和推断。
于是这个时候,向舒怀也才迟迟意识到。
不仅仅是余遥——余董事长、还有余晓晓的爸爸,大概他们都不会赞同的。
而余晓晓与家里人又那么亲密而融洽,幸福得像是童话里面的家庭一样,她不会对这些反对置之不理。
……总有一天,余晓晓是要离开她的。
不过,今天的余遥也的确提供了很棒的灵感。
如果——她们发生关系,产生身体上的联络,只像是余遥所猜测的那样。
出于生理和本能上的吸引,她们是不是能够在一起更久?
于是向舒怀决定,等到明天,她就联系医生检查自己的腺体是否支持永久标记。
……如果可以的话,就尽早标记吧。
或者尽早接受手术也好。
至少,等到余晓晓要离开的时候,她或许还可以用这些来挽留……
她将自己蜷缩进曾沾染着余晓晓体温的床被之中,在那一点点甜意的包裹下,陷入了有关于小时候的、昏沉而折磨的梦里。
第64章
而后的那半个夜晚,向舒怀便一直、一直在做梦。
她梦到小时候的自己被生母殴打,衣架劈头盖脸地落下,柳秀的指甲掐着她的胳膊,说爱她,她一声不吭。
昏暗狭小、沾染满酒气的客厅、生母身上油墨的气味,还有窗户外头、上层住户晾晒衣物而投落下的一片飘飘摇摇的阴影。而真正的她站在一边,沉默地望着这一切。
她只在小时候自己的脸上看到一种安静的麻木,染着一点困惑,好像不知道为什么爱会这么的痛。
直到——直到下一秒,那个小时候的自己变化了模样,竟然慢慢变成了小余晓晓的样子。
到处乱翘的硬质浅色卷发、苹果一样的脸,圆滚滚的眼睛里盛满了那种陌生的恐惧和疼痛,她仰起脸望着施暴者,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
“妈妈……!”小余晓晓在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陷入这样的处境里,“呜、妈妈,不要打我……呜……”
——而挥舞着衣架,神经质地责打着自己的小女儿的人,也忽然从柳秀变成了余董事长的样子。面目上混合着与那时候的柳秀相似的疯狂。
小余晓晓掉着眼泪,却躲不过疼痛:“妈妈——”
衣架落下。
“——不要!!”
向舒怀扑过去,想要挡在那个小余晓晓身前。
可是她的身体却是透明的,甚至也变成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弱小而无力,什么也遮挡不住。
她拼命地抱着小余晓晓,想要为她挡遮掩住一点疼痛,而衣架只是从她的身体当中穿过,然后落在小小的余晓晓身上。
剧痛在身体当中炸开,而小余晓晓的身体亦在怀中发抖,哭着想要自己的母亲停下来,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向舒怀的颈间,几乎快要将她的灵魂也浸得全部湿透。
向舒怀跳起来、想要去阻止那个混合着柳秀与余董事长特征的梦的产物,然而却只是穿过对方的身体,跌倒在一旁;
她试图将茶几上的东西抓起来、抛向施暴的人,可她的手却只是从物品之中穿过;
她试图醒来,可是药效浑浑噩噩地捆绑着她,向舒怀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结束这个梦。
“不要……”
最终,她只能够抱着小小的余晓晓,徒劳地挡在她与落下的衣架之间,让那些大滴大滴的疼痛和惊诧的眼泪落在自己的颈间,无力地哀求着。
“不要……不要打她……”
小小的余晓晓在她怀里颤抖着哭泣,而她也在绝望地发抖。
“不要打她……求你……很疼、不要打她……”
梦境忽然一转。所有其他人都不见了,只剩下她和余晓晓。
一个长大了的、仍然神色压抑而悲伤的余晓晓。
……向舒怀于是本能地意识到,那是——是因为她的事情,与自己的家人们闹翻了之后不欢而散的余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