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写给九年后 第80章

作者:宋池青 标签: GL百合

她失态了。

她也想过,如果是十八岁的自己遇到这种事会怎样处理。

大概在听到那声蝉宝时就会瞬间炸毛,她会在整局都赌气一言不发,直到游戏结束直接退出游戏,然后前往小窗吵架。

但她已经不再十八岁了,她今年二十七岁。

她比对方年长九岁,虽然不至于大言不惭地说出那种“我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用来倚老卖老的话,但她确实经历得更多,有着更丰富的感情经验,所以她应该情绪更加稳定。

情绪稳定的人,就应该像母亲那样永远不在人前教育自己的女儿。

她至今记得小时候,过年期间表妹们会来家里玩,她们会在家里玩捉迷藏的游戏,经常因为要藏起来而把家里搞得乱糟糟的,尤其是钻进衣柜里,母亲也只会小声地让她带着妹妹玩的时候要注意安全,要注意点不要将衣服踹脏。

或者母亲会提议让她们出去玩,去买些零食,去玩些其他游戏。

永远和颜悦色,永远情绪稳定。

但父亲就不一样。

偶尔她们在家里奔跑追逐嬉闹,父亲会不悦地拉下脸来当众训斥她,在外人面前树立规矩彰显家教。而母亲这时候就会出面,宛如救世主一般把她救走。

母亲讲过,要照顾他人的颜面,彼此体面。

而她也被教导着做事要体面,因此她大部分时候都待人友善,努力做个讨人喜欢的人,她的每一段感情都好聚好散,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反目成仇。

因距离而疏远的旧友,因爱意消散而分别的前任,因毕业而散伙的同学,全都体面地从她人生中离开。

所以她后悔了。

在温憬面前,她不应该同十八岁的自己讲那样的话。

不应该直接地讲她在双标。

她应该等游戏结束,礼貌又客气地送走温憬,再与十八岁的自己沟通她的行为是否妥当,再去表达自己确实因为“蝉宝”这个称呼而感到不悦与醋意。

当然,她完全可以用“我太在意她”这种话当做自己失态的借口,但是岑鸣蝉依旧觉得自己有道歉的必要。

只是现在道歉,也不合适,一切要等这局游戏打完。

而现在最重要的是她要把可能正在惴惴不安的十八岁的自己安抚好。

“鸣蝉,我刚刚不该讲那样的话。我没有在责备你,也不会因此厌恶你。”

她轻声说道:“我们先把这局游戏打完,好不好?”

岑鸣蝉在不安,她担心姐姐变得讨厌她。

认识姐姐这么久,除去那次开玩笑般的“罚站”,姐姐从来没有用今日这种不高兴的语气讲话。

或许是姐姐平时对她太温柔太有耐心,她被呵护得太好,以至于她现在像个玻璃娃娃般脆弱无比,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但是你接受了朋友喊你蝉宝,现在也要我接受别人如此称呼你”与“你在双标,岑鸣蝉”这两句话可能在别人看来不是重话,但是对于岑鸣蝉而言,这就是重话。

重话往往意味着愤怒与厌烦。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心情瞬间跌到谷底。

如果说谈恋爱就是一场考试,那她今天的行为肯定扣分了,甚至可能会被姐姐直接判定为不及格。

情绪低沉下的岑鸣蝉也失去了往日的活泼,她默默地打游戏,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起来。

直到耳机里再度传来姐姐的声音。

“鸣蝉,我刚刚不该讲那样的话。我没有在责备你,也不会因此厌恶你。”

“我们先把这局游戏打完,好不好?”

那瞬间,岑鸣蝉心头万千情绪闪过,汇总成两个字的话就是——想哭。

她想起来今天晚上与冉眉冬吃饭时说起的话题来,冉眉冬见过她谈恋爱的模样,也知道她向来没有耐心,因此好奇为什么她能在姐姐那里坚持这么久。

她的回答是“因为姐姐时常给我的感觉是我们很契合”。

这份契合并不是指在她心里她和姐姐天造地设,宛如严丝合缝的齿轮。

而是在这段感情里,姐姐总是很了解她,知道她想要什么,需要什么,而姐姐总能在最对的时间做出最及时的回应。

因此她在相处中时常觉得舒适与惬意。

舒适、惬意,所以觉得契合,这更像是一种年长者向下的包容。

所以她不确定姐姐是否会感到疲惫与厌倦。

如同今晚,双标两字一出,她不确定姐姐是单纯的吃醋还是开始讨厌她了。

好在姐姐再次及时地给出了答案——没有厌恶。这让她稍稍放心。

岑鸣蝉眨巴眨巴眼,乖巧地回答道:“好。”

这局游戏还是毫无悬念地以胜利结束,结束的那一刻,岑鸣蝉听到十八岁的自己说道:“温憬姐,今天就到这里了,我要去休息了。”

于是岑鸣蝉也退出游戏,静静等待着十八岁的自己与温憬道别完,确定目前只剩下她们二人过后,她开口道歉:“今晚是我不好,不该凶你,尤其是还有你朋友在场的时候。”

电话那边的声音又软又糯,听起来像是含着泪随时要哭:“姐姐,你不要道歉,是我错了,对不起。”

岑鸣蝉道歉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当她让自己冷静下来后,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权利生气。

非要为二人的关系下定义,那就只是朋友。

正大光明理所当然的吃醋是恋人的权利,而不是朋友的。

所以,哪怕她吃醋到发疯,也是她自己的事。她不能把怒火的矛头对准十八岁的自己。

电话里,对方的认错听起来很是诚恳:“姐姐,我不应该模糊界限,不应该同意温憬姐*喊我蝉宝,我当时也没有多想。”

然后是低低的一句:“姐姐,你要相信我,我只喜欢你。”

岑鸣蝉当然知道她只喜欢自己,但是越是这样的爱,她越畏惧。

她一直在高空走钢丝,在试图寻找到那个平衡点,能够让她陪伴在十八岁的自己身边,距离上又不至于过近或者过远。

但她明显失去了平衡,面临着随时跌下高空摔得粉身碎骨的危险。

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调整着平衡,要委婉,要隐晦,要潜移默化。

如果她是这场感情的局外人,她相信她完全可以做到以上的要求,但她身已入局。

在爱上水中倒影的那一刻,她就不再是她自己,理智向爱恋缴械投降沦为俘虏。

她不由叹了口气。

“打游戏的时候,我也很认真地考虑了这个问题。别人想怎么称呼你是她的自由,而你应肯也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她的自由,也无权干涉你的。”

“所以你不需要为我的不高兴买单,反倒是我在试图干涉你的自由,应该是我同你道歉。”

*

自由。

曾经是岑鸣蝉最喜欢的词语。

她喜欢自由,自由往往意味着她只属于自己,她可以随心意而来。

这世界上有趣的女孩子很多,在她单身享受自由的时候完全可以万花丛中过,花心地享受与不同的女生的短暂的暧昧时刻。

哪怕谈恋爱时,岑鸣蝉也想拥有自由,哪怕只有一点点。

但是当姐姐与她讨论自由时,她却完全是另一种的心情。

因为此刻的自由意味着拒绝、放弃与划清界限,这是她无法接受的。

她沉默着,想了好久。

“姐姐,如果我心甘情愿让你干涉我的自由呢?”

“我爱你,发疯一般地爱着你。我想与你在一起,我不要自由,我都听你的。”

岑鸣蝉深吸一口气。

“坦白说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总是很了解我,但我却没那么了解你。你似乎在矛盾,在迟疑,你应该是有顾虑,但是你从未告诉过我你在担心什么,在迟疑什么。”

岑鸣蝉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蒙上一层水雾。

“你总是在隐瞒一些自己的事情,我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我选择尊重你,等待你哪天彻底信任我的时候,跟我说清楚,因此我从来不去多问什么。”

“但我有时候真的很怕,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能够牵绊你。只要你想喊停,我们随时可以结束。”

“我怕你会消失在某个清晨,怕你会遇到更合心意的人然后立刻抛弃我。”

“这一切美得都像是一场梦。”

她吸了吸鼻子。

“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你不喜欢任何人,那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可是有时候我一想到你可能会喜欢上别人,我就无法忍受。”

“姐姐,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岑鸣蝉终于还是问出来了这些天心里最深的那个疑惑。

“明明你也喜欢我,为什么不与我在一起试一试呢?”

“如果你实在担心,那给我一个试用的机会,好不好?”

*

好不好?

问句很轻,落在岑鸣蝉的心中却仿佛有千斤重。

两情相悦当然好,如果今年年底将有世界末日到来,那她会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因为在人生的最后片刻,她希望自己是在爱中走向死亡。

但是很幸运又很不幸的是,并没有世界末日。

闭上眼再睁开眼,地球在既有轨道上旋转着,人类的社会秩序在平稳运行着,墙上钟表也在按秒行走着,所有人都在钢铁森林中,为了当下与日后,成为一只只碌碌的蚁。

一个合格的成年人就是要做成熟的未来规划者,而不是做飞蛾扑火的蠢货。

她是这艘感情之船唯一的掌舵者,她要避开冰山,平稳地驶向长久的远方,而不是与十八岁的自己在沉船事故里一同溺死在冰川之中。

她是年长者,这是命运赋予她的责任。

她不能任性,不能冲动,不能像十八岁的自己一样,在深夜里任由情绪翻涌战胜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