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澹
一行人抓紧赶去翠微台,不料车马越走越慢,一炷香的时候只挪动了几米,竟比百姓围观萧八娘时的路还要难走。
元祯掀起车帘,向外望去,人山人海,比王宫朝会还壮观。
向前看是鎏金的漆黑四马大车,足足有她马车的两个大,将元祯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向左向右看都差不多,地上牛马的腿多如毛。
全长安世家的郎君娘子仿佛全都来到翠微台,牛车马车一辆赛一辆华丽,前面望不到头,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车马步辇赶来。
“这些全是萧八娘的客人吗?”
眼看车马前进难,元祯弃车让苟柔推自己过去。主仆二人钻着缝子,如游蛇般绕着弯,好不容易走到翠微台前的空地。
说是空地,其实挤满了身着绫罗绸缎的俊美娘子与郎君,人群前有一条白灰划出的线,他们嬉皮笑脸,嘴上不饶人,却没有一个人敢真的逾越雷池。
拦住他们的除了白线,还有一名绿衫婢女,元祯认得她,这杏眼圆睁的婢女方才还为八娘赶车,如今肩上扛着一只长竹竿,见谁的脚不老实,她先“啪”一声打过去。
甭管你是宰相的女郎,还是尚书的阿郎,在婢女眼里都是觊觎她家八娘的狗鼠辈。想要见萧八娘?吃她一竿子再说。
转眼间就有三位郎君的肩头挨了打,一人不乐意,揉着肉起哄道:“想要见萧八娘,人就要能抗揍,商音小娘子,你用竹竿多打我几下,不妨事!”
“别打他,打我,打我,小娘子往这打。”
众人跟着起哄,你推我搡,脚也蠢蠢欲动。
哄闹声中,这名叫做商音的婢女不慌不忙,看来应付纨绔们已经得心应手,她抚平风吹起的绿衫,然后趁着纨绔们一个不注意,手中的竹竿横出,扫倒一片人。
并肩与商音站在一处的婢女,生着一副鹅蛋脸,与商音的泼辣不同,她眉眼温柔可亲,连说出的话也柔情似水:“诸位郎君、娘子,今日萧氏的几位娘子在接待卢氏的贵客,翠微台上开的是家宴,并非往日的探春宴。”
乾元们嘴上说甘心挨打,实际竹竿扫来时躲得比谁都快,不过也正因为躲得太快,商音的竿子没打到一个人,这群人却倒得七扭八歪。
他们挣扎爬起来,一听卢氏二字就什么都明白,“一定是卢猷之那小子回来了!”
鹅蛋脸婢女腮边烘出两朵红云,似已默认。商音挥舞着竹竿,忿忿道:“关你何事,都散开,别扰了八娘的心情,哎哎哎,你干什么呢!”
众人十有八九都息了心思,元祯的四轮车却在此时越过了白线。
竹竿一出,不偏不倚的抵在元祯喉咙上,商音手上有分寸,若不是见她坐在四轮椅上,身子病殃殃,定也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病秧子吃一竿。
元祯向后靠,竹竿也跟着向后抵,她扬起手中的锦匣,颤声道:“莫要误会,我是来替人送信的。”
名为送信实则表白的手段商音见多了,竹竿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更恼怒:“去去去,要送就去仆射府,哪有追到这来的道理。”
元祯暗自叫苦,她不是没想过去仆射府求助,只是元祯本就出身不俗,自然知道若无人引荐,将信投入侯门相府,一年半载都难以有回音,丹阳和父王还在水深火热里,怎么能熬到那个时候。
所有视线都聚集到她身上,元祯硬着头皮,含糊道:“这封信不同,是广陵国相萧智容大人亲笔所书,你若不信,可先看过再给八娘。”
竹竿嗖的收回去。
商音瞪了她一眼,不情愿的接过锦匣,“若不是萧国相的信,到时候有你好看。”
她去翠微台上传信,让鹅蛋脸看住元祯,免得人跑了就没法给元祯好果子吃。
有热闹可看,不少要走的乾元也停住脚步,讥笑的目光与言语一股脑冲元祯而来,不外乎是笑她的腿脚和比纸薄的身子。
黄豆大小的汗珠流下来,元祯想要辩解自己的来意,但她的目光一触及这些人,却又失了言语。
他们的长辈里或许有父王的政敌,贸然暴露身份,无异于自投罗网。
还是沉默吧,这样的目光她不是已经见多了吗。
商音很快去而复返,显然得了八娘的同意,她换副面孔,笑容可掬地要亲自推元祯上翠微台。
众乾元不服,也要拿出信求见萧八娘,一阵骚动后,他们又被商音的竹竿打服。
“郑娘子!”
拓跋楚华拎着装母雁的笼子,她与雁都被拦在翠微台外,鹅蛋脸谢过她的功劳,却坚决没有收下,因为八娘已经不缺母雁了。
“你也是来求见萧八娘的吗?”
元祯的车辙压过白线,拓跋楚华眼睛无神,从车辙印子看向元祯唇上的胭脂,好似明白了什么,她突然激愤,指着元祯骂道:“卑鄙、虚伪、无耻小人!”
瞒着她,用着她的胭脂,又要去见她放在心尖上的美人。
拓跋楚华恨不得自戳双目,亏她昨夜还与元祯把酒言欢,将萧八娘的行踪告知,怎料到中原人都是一样的狡猾,都是嘴上心里两副做派!呸!恶心!
当着众人的面,元祯无力解释,她道:“不是这样的,我是有——”
拓跋楚华冷酷的打断她:“别解释,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信了!”
“够了,清河县主。”
商音冷冰冰开口,她识得拓跋楚华,却一点情面也没给她留,“这位女郎是八娘的客人,你若还要继续侮辱她,仆射府从此不欢迎你做客。”
这也是八娘的心思吗?
拓跋楚华愣住,嘴唇抖的厉害,她眼睁睁看着商音推元祯走近高台,推开苟柔的关心,两只脚失魂落魄地挤入人群。
乾元们对她指指点点,一句“异族人生性粗俗,连坤泽都不例外,竟荒唐到抛头露面追求萧八娘。”传入拓跋楚华耳中,她猛的站住。
众人知道她行事乖张,生怕挨顿好打,纷纷噤了声,方才说话的人甚至缩到人后。
突然仰天哈哈一笑,拓跋楚华没有拔刀反击,扬手就将雁笼抛向天空,而后跑出众人外。
风沙吹进她的眼中,胡辫沾上泪水,身后还不知情的乾元们为母雁打作一团。
翠微台名为台,实则为苑,内亭台廊阁一应俱全,中间站了座高百尺的危楼,才是真正的翠微台。据说是高祖皇帝为武德皇后所建,原为天子别苑,白袍军占据长安后,就成了萧八娘的私有物。
穿过收腰门,元祯被引入一面临水的长廊,长廊曲折,每走三步就开有一扇尺栏漏花窗,透过窗棂,可以看到两三枝粉红的早梅。
还有气贯如虹的剑影,舞剑人身姿矫健如鹰,凌厉得仿佛要把长廊劈开。
这剑气好似就悬在后颈,元祯手指蜷曲,腰部紧绷,苟柔和死士都不在身边,万一萧八娘布下刀斧手,她真就只能洗颈就戮。
第14章
四足圆腹的古铜炉香烟馥馥,清而不腻,袭入鼻端,元祯僵硬的肌肉也为之舒缓。
她待的书室三面用紫檀围屏围着,屏风上绢布的描画却并非仕女花鸟图,而是洋洋洒洒的泼墨大写意。
元祯一眼便认出临的是怀夙和尚的《自叙帖》,虽非真迹,但其风骨笔力也可称为当世大家。
听说萧八娘的阿母魏夫人极工书法,八娘也得之真传,不知这《自叙帖》是否就出自她们母女之手呢?
屏风下设了湘妃竹榻与桐柏翘头案,榻案俱纤尘不染,案上摆了一只身浅口大的青釉瓷盘,盘中注了一汪清水,水里的剑山固定着奇石和几丛文竹,虚实相映,别有禅趣。
元祯的佛堂也供有盘花,不过所用器物远没有这里的精致华奢,她心自以为萧八娘也是向佛之人,后来见到案边缸花和架上筒花,牡丹与山茶花开的丰腴肥美,才明白八娘可能只爱花。
青盘古朴,玉缸靡丽,都是从前御用旧物,搁在外头价值千金,寻常世家收藏做传家宝,在翠微台上却被萧八娘随意盛水养花。
盘花旁边的古窑盘堆满有金黄“手指”的佛手柑,元祯从前见过,知道此柑生自长江之南,是长安的稀罕物。
佛手柑没有果肉,成熟时芳香宜人,拿来熏室最好。广陵城一个佛手柑要一百两银子,元祯买一个供佛都要斟酌再三,八娘这么豪奢的用法,她则是想都不敢想。
与香气鲜花相宜的是音色清脆的击磬声,磬音在高楼里盘旋,空灵到魂魄随之颤动。
元祯如听仙乐,心神俱醉,她仰头循声找去,盘梯而上的高楼里花影攒动,只瞧见衣香鬓雾的掠影,也听得到莺声燕语,至于击磬人,则渺无踪影。
商音上楼去请萧八娘会客,鹅蛋脸婢女则为元祯斟好香茶,元祯接过茶盏,嘴唇还未碰到盏沿儿,磬音消失,门吱呀推开。
萧八娘的步子很轻,一阶一阶的徐步下来,动静几不可闻。
父妹的生死就在着一线间,喉咙干涩,元祯垂着眼眸,还想再啜茶滋润,一双藕荷色的丝履出现在她眼前。
听闻过许多人的夸赞,饶是元祯对萧八娘的美貌早有幻想,乍一抬头之际,入眼的美貌让心脏怦然停止。
倾国倾城,非花非雾。
只在刹那间,元祯想通了世家子的痴迷和拓跋楚华的癫狂。
奢丽的长裙曳地,衬出窈窕的身姿娉婷,飘逸的大袖翩翩,掩住丰肌秀骨。金雀钗下雾鬓风鬟,萧八娘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眉宇间掩不住风流的仪态。
无一处不是鬼斧神工,不似凡胎,倒像是天地精华孕育出来的仙子。
“太女殿下。”
她屈膝低眉向元祯行颔首礼,宽袖舒展成满月,举手投足优雅,又有庄重之姿,雍容又不失洒脱的气度能窥出世家的千年底蕴。
元祯回神,匆忙放下茶盏回礼,待八娘坐于湘妃竹榻后,本该提及父王和丹阳的事,她却一时难以启齿。
在美姿容的玉人面前,遮掩瑕疵还来不及,谁愿意暴露自己的狼狈呢?
心咚咚跳,元祯甚至不敢直视萧八娘,每看一次她娴静的美人面,总觉得自己的目光在玷污她。
佛手柑的清香后,萧八娘朱唇先启,悦耳的嗓音珠圆玉润,话语娓娓动听:“萧大人的信,妾已看过了。”
她顿了顿,见瘦弱的王太女依旧躲闪着视线,语含惋惜:“可惜家母不愿府中坤泽插手政事,殿下的事,妾无能为力。”
元祯闻言,心猛地垂下,抬眼对上八娘黑曜石般乌黑的眸子,像是一头扎进深不见底的古潭,旖旎之情一洗而去。
声音苦涩到像生吞了只黄连,她道:“若结果只是国除,父王被废,我也不会拖着残躯来求八娘。”
萧八娘执起一只小玉壶,为盘花添了些水,她的回答不失耐心:“殿下孝心可鉴,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朝廷自有对广陵王的处置,殿下回去安心等待便了。”
怎么会这样?
元祯作颓唐状,脑子却转的飞快,她在长安街头特意打听过,羌人的几十万大军还守在潼关外,他们再攻破一次长安并非难事,江南的地方豪族也蠢蠢欲动,萧氏不可能如面上一般无动于衷。
或许萧八娘不是不急,也并非不知眼下状况,而是期望从此事中牟利,所以在等自己给出一个合理的筹码?
她袖中的手指握紧郑虎符,锦匣中只装了国相的书信,在没摸透萧八娘的态度前,元祯并不想轻易将虎符送出。
更何况即便是武德皇后的旧物,虎符到底也是一件死物,元祯需要给虎符附上更重要的价值,才能打动萧八娘。
“八娘案上的这只青瓷盘,原为青白一对。”
王太女额上爆起青筋,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萧夷光眉梢微挑,颇有愿闻其详的意思。
美人眼中的探寻,让元祯受到鼓励,她解释道:“翠微台是高祖为武德皇后所建,里面的一应物什也俱是成双成对,其中青瓷为高祖陛下御用,武德皇后则用白瓷。”
她话锋一转:“可惜武德皇后因战场留下的旧伤,先高祖而驾崩,白瓷就全随武德陪葬山陵,留在世间的多是青瓷。”
翠微台中的瓷器确实多天青色,萧夷光听了元祯的讲述,才知其中缘故。
王太女突然提起武德皇后,怕不是为了闲谈,而是另有用意,八娘一时摸不透,便缄默不语,只高深地看了眼元祯。
八娘不接话,也不入圈套,元祯也不急,她若是将筹码一笔抛出,萧八娘还岿然不动,那元祯才焦心呢。
“今日在长安,我听闻八娘与卢郎君的好事将近,心中欢喜不已,只盼你二人能如高祖陛下与武德皇后一般,举案齐眉。”
谈及亲事,萧夷光沉静的眸中终于有了波澜,稍一想那人鹤势螂形,光润的双颊微微酡红,她微笑谢道:“有殿下美言,想必日后不会差。”
局面终于打开,元祯顺势掏出白绢包裹的郑虎符,她展给萧夷光看,郑重道:“世间武德皇后的旧物不多,此虎符便是其一。这对郑虎符右在君,左在郑,武德皇后与高祖调兵时分持一块,合一时天下一统。”
大名鼎鼎的武德皇后虎符,萧夷光早有耳闻,也曾多番遣人寻过,花费的金钱数以万计,可惜都无功而返,想不到竟是在王太女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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