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澹
第22章
“……明月婢……”
……
凌空盘旋的飞鸟,挂着血衣的尸骸,腥风血气卷过折断的大纛,长安城内的宫殿坊宅烧成断壁残桓,漆黑冒烟的梁柱看不出昔日丹楹刻桷。
暴戾恣睢的羌人挥舞着弯刀,怪嚎着冲进鳞次栉比的公卿府,不论王孙子弟还是累世公卿,都逃不过被绞杀的命运。
羌人斩断乾元的脖颈,把婴儿贯于槊上戏耍,他们肆意出入深庭后院,将世家坤泽就地玷污……
萧氏坤泽同样躲不开悲惨的命运,从前诗酒风流的日子化为泡影,他们在遭受非人的凌辱后,又拉去献给豺狼成性的羌人将领。
层楼叠榭中,萧夷光眼睁睁看羌人将阿母拦腰拽到马上,魏夫人的间色裙被撕碎,在马背上受到令人作呕的折辱。
“阿母!”
她脑海一片空白,抽出腰间的匕首,拼尽全力插入施暴羌人的后心,刀锋没入身体,带着她扑了个空。
“八娘,你终于醒了。”
额角痛得厉害,萧夷光的肩膀被人扶起,一点冷水灌进她干涸的嘴里。
不想再回到让人心碎的噩梦中,萧夷光与沉沉的睡意做着艰难的搏斗,最终毅力占了上风,缓缓睁开双眼,浑身的力气依旧那个被抽干,她发现自己正置身在惨淡的烛光下。
“我这是在哪?”
拓跋楚华欣喜道:“唔,你睡了两天多,终于醒了,现在咱们应该是到了陈留郡。”
听到熟悉的声音,萧夷光下意识去摸藏在腰带里的匕首,却摸了个空。
与此同时,她发觉自己躺在一顶帐篷内,头下枕着的东西紧绷僵硬,是拓跋楚华大腿,萧夷光撑起无力的胳膊,踉跄坐到另一边。
“果然是你,你把稚婢藏到哪里了!”
同预想的一模一样,萧八娘果真对她如临大敌,拓跋楚华苦笑,她起身去车里将熟睡的小女郎抱出来,打开裹着的毯子,“她好好的,还在睡觉呢。”
萧夷光从她手里夺过孩子,用指尖探了探稚婢的鼻息,方放下心,透过掀起的车帘,她发现孟医工也躺在里面,想来也是拓跋楚华用迷香做的好事。
“你费尽心机将我们掳来,到底想做什么?”
拓跋楚华前进一步,萧夷光便退后一步,腿上使不出力气,便是咬牙跪着向后挪,膝盖在泥地上里划出两条深线,也要与她僵持着三步的距离。
“八娘,我没有坏心思。”拓跋楚华不敢再上前,站定低声解释道:“我把你从杜宅带出来的前日,潼关已经破了,我怕你受到乱兵的欺辱——”
“你说谎!”
萧夷光怒视着她,她不信,大司马曾说过,潼关倚仗天险,只要闭关自守,羌人就拿它毫无办法。
“我为何要骗你?”拓跋楚华急了,她拔高声音:“段牙强征了拓跋部的乾元,就是他们密信给我,我才抛了草原不回,也要带你们离开长安。”
“就算潼关破了,城外还有并州铁骑八万,只要坚守不出,再发诏勤王,等各部刺史带兵而来,长安就会安然无事。”
这的确是一条退兵的好计策。
月光从帐门斜照进来,拓跋楚华看着萧夷光不服输的脸,她苦笑一声,说出的话比凄冷的月华还让人不寒而栗,“长安早就不是固若金汤的长安了,你当潼关是如何没的?司隶校尉桓灵宾狼子野心,早就投了羌人!”
短促而痉挛的一口气卡在胸口,萧夷光如遭雷击,她还要反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
“大司马信任桓氏,她却密令并州铁骑星夜进驻长安,只等羌人一到,就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拓跋楚华扶住萧夷光的肩膀,看着她漆黑的眸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事成后,长安和乾元归桓氏,金银和坤泽归羌人。”
抱着稚婢的手突然就失了力气,萧夷光的喉咙像是被扼住,眼前天昏地转,看不清拓跋楚华的身影,她阖上双眸,咬紧牙,无声痛哭。
那个梦,难道是真的?
雄伟巍峨的大厦已经倾覆,白袍军、兰陵萧氏、阿母……全都陷入羌人的蹂躏中。
细雨噼里啪啦打上篷布,斜风迅疾地闯进,偷走帐中的唯一光明。
林叶随风沙沙,像极了追兵的脚步,岿然不动的两人俱吓了一跳,从沉默寂静中醒过神。
黑暗中,萧夷光从痛苦中挺起脊背,她的泪好似已经流尽:“你偷稚婢出来,是为了救我?”
“……是,父汗的兵马都在段牙那里,我不能背叛我的部族。”面对深爱的人,拓跋楚华没了对待元祯时的敢爱敢恨,她稍稍移开眼,许是舍不得,复又热忱坦率地直视萧夷光:
“我只能用稚婢才能带你离开,八娘,我没有坏心思,我想过,我们向东南逃开羌人,再北上幽州,就可以回到鲜卑部的草原,到时候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
“你要我离开中原?”
“觊觎你的人太多了,桓灵宾应允过段牙,只要羌人进了潼关,她就把你送进他的王帐!”
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羌人惦记她、索要她不只一两回,若是可以,萧夷光升起一股冲动,她愿被送进王帐伺机杀死段牙。
至于拓跋楚华,萧夷光心中清楚,她千方百计引诱自己出城,不也是想带回鲜卑占为己有吗?
她道:“鲜卑?鲜卑战力不足白袍军十一,白袍军还不是丢了长安——呵,我宁肯投缳自尽。”
“八娘,不要,你还有稚婢,还有我,你走了让我们怎么办?”
拓跋楚华慌了神,她的手指摸索上萧夷光的后背,将两人拢于怀中安抚,却发现萧夷光浑身冰冷,颤抖不止。
“我之所以将孟医工也带了出来,就是怕稚婢的病,你放心,我都想好了……”
萧夷光轻轻推开她,她最后看了一眼怀中的稚婢,见孩子睡得那么熟,小嘴甚至还无意识地动了动,她笑了笑:“清河县主,你若真心待我,就替我照料好稚婢。”
“不,你不要去死,我不会同意的!”拓跋楚华如一棵老藤,死死攀住萧夷光的胳膊,她急急许下承诺:“你放心,有生之年,我一定带你重新回到长安。”
“我要去救阿母。”
萧夷光只轻轻说了这么一句,没有亲手将匕首插入羌王身体之前,她不会白白去死,要死也要等到报仇雪恨之后!
握住胳膊的用力到发白,拓跋楚华的胸膛剧烈起伏,表情逐渐僵硬,她结结巴巴:“你想自投罗网,真、真去侍奉段牙?”
萧夷光还未回答,马蹄声惊起夜里栖息的飞鸟,林子外传来叽里呱啦的羌语,两人脸色剧变,羌人已经杀到陈留了吗?
————
繁华昌盛的长安变成了一片焦土。
稚婢失踪当日,桓灵宾假传诏书,暗中布下刀斧手,骗大司马萧续和左仆射萧韶入宫议事,萧韶因寻找稚婢错过诏书,从而逃过一劫。
萧续刚踏入铜驼宫,瞥见宫殿转角处闪过白刃的光芒,心道不好,当即转身要出宫,却不料宫门早就从外锁上。
图穷匕见,萧续边斥骂立于丹墀之上的桓灵宾,边率萧氏子弟抽出佩剑抵抗。
刀斧手蜂拥围上,待散去后,一代枭雄身亡在宫门下,她怒挣着圆目,湛蓝天空在瞳孔里风起云涌,却再无神采。
夜里,长安城门大开,饿狼般的羌人扑进这座积蓄了千年财富雄伟都城,每一条街都洒满乾元的鲜血,每一座府邸都传来坤泽的哭骂。
羌人撕下公侯府的面纱,累世的名望在弯刀面前一文不值,浩繁卷轶的书楼燃起大火,金银珠宝塞满羌人的衣袍,他们还是不满足,他们穿梭于雕梁画栋中,在寻一个坤泽。
“萧八娘去哪了!”
萧六娘是被王三娘摇醒的,黑暗中,王三娘捂住她的嘴,手一个劲颤抖着:“羌人打进长安了,六娘,快随我走!”
整座大司马府已经乱成一锅粥。一墙之隔,是六娘继母南康公主的居所,萧六娘被王三娘牵着逃命,忽的听到笨重的脚步声,婢女惊叫一声就没了声响,血迹溅到窗纸上。
野蛮的羌人破开房门,见到美丽温顺的公主扶着肚子起身,锦被从她如玉的肌肤上滑落,露出只穿着宽松两裆的身躯。
**从脑袋冲到裆下,一人守门,其余四人争着向快要临盆的南康公主扑去。
公主惊恐的挣扎、痛苦的惨叫,没能换来羌人的怜悯之心,反倒动作愈加粗鲁,她的悲鸣冲出卧房,混入长安今夜千千万万坤泽悲惨命运中。
继母被凌辱,几位省亲在府的萧氏娘子和郎君也没躲过被糟蹋的命运,婢女仆役则拉去城外的军营,羌人早就设好了营伎所,供全军将士发泄,所有人都逃不开他们的魔掌。
萧六娘死死咬住虎口,泪珠大滴大滴滚下脸颊,她被王三娘紧紧抱在怀中,心中的恐惧却一点不减。
她们俯身穿过小径,廊墙后的羌人有备而来,他们撇开其他坤泽,捉住一名婢女逼问:“萧八娘的卧房在哪里!”
他们不熟悉长安,也不清楚八娘是左仆射之女,还以为八娘与大司马一同住在司马府。
婢女吓得屁滚尿流,在刀前将一切全招了:“八娘去了万年县,去找卢小娘子了。”
“万年县?你若是骗我们,小心你的命不保!”
“千、千真万确啊,全府上下都知道此事。”
羌人校尉无情地杀死婢女,吩咐道:“来人,去万年县,把萧八娘给大汗捉回来!”
万年?稚婢不也在万年县吗!
萧六娘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她绝不能让自己的女儿落入羌人手中!
王三娘察觉到她的意图,惊恐的保住六娘的腰,在她耳边哀求道:“不要。”
六娘反身吻住她的唇,片刻缠绵后,心一狠,毅然将王三娘推向阴影处。
时间不多了,在女儿与爱人中,她艰难地做出抉择。
“谁说我去万年县了?”
萧六娘莲步轻移,笑着走暗处走出,在乌压压的羌人面前风轻云淡,她青丝垂到腰际,手指捋过额边碎发,教羌人看清她明艳绝色的脸庞。
八娘,阿姊亏欠你许多,这一回就当用阿姊的命换你和稚婢吧!
第23章
月暗星稀,仆射府外火光冲天,划破漆黑的夜空。
忠仆哭着冲进屋:“夫人,快随奴婢走,羌人进长安了!”
平静的烛光歪了歪,魏夫人坐在书案后,她心中一惊,急问:“八娘呢?”
“八娘去万年县还未回来。”忠仆顾不得尊卑,推着魏夫人就向门外走:“仆射和九娘子也不在府中,夫人只管自个走。”
“好,没回来就好。”
魏夫人呢喃,女儿或许还是平安的,她的心反倒从容起来,两人刚踏出门槛,就看到羌人魁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又密密麻麻地抢进院子。
成王败寇,这一日,也降临到兰陵萧氏的头上了。
————
长安城的惨况,萧夷光不敢去细想,她的阿母虽已养育三女,可相貌依旧艳丽出众,贪色重欲的羌人不会放过她。
还有她的几位阿姊阿兄,个个都如玉人一般,嫁的也都是名门勋贵,如何能捱得过羌人的欺辱!
阿娘这些乾元更不必说,自然是连性命都留不下来的。
剜心的痛楚如潮水袭来,嘴唇咬出了血,萧夷光丝毫感觉不到唇上的痛,因为更大的痛、更深的恨在心口。
甚至,她连为阿母,为生死未卜的亲人痛哭一声都不可以,因为林外羌人的呼啸声越来越近,只要她的哭声溢出牙齿,马车上的马嘶鸣一声,羌人就会立刻冲进林子,将她们全都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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