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澹
桓三娘没做亏心事,也就心平气和:“那是因为——”
“因为善妙把它们抵押给了当铺,换了银子买回米粮,开春后却又卖掉了自己不用的厚被,赎了回来。”
丹阳性子急,先代桓三娘说了出来,她一摊手,盯着珠帘内孟医佐忙碌的身影:
“我推拒的时候,正好让那个醋罐子看了个正着,她就不分青红皂白说我们有私情,今日我主动去尚药局找她,她反倒跑来向阿姊告状,阿嫂,我冤枉着呢,你要还我清白。”
这件事若要查个水落石出,倒也不难办,只消教人去问过西山寺院的众尼,再寻访住在寺外的流民、当铺掌柜等人,就能查出真相。
萧夷光眸光沉静,命杜三娘骑快马去城外访查,回身却见丹阳满不在乎的模样,便沉下面色,严厉道:“就算你同善妙清清白白,我也要罚你三个月的禁足。”
“为什么,就因为我喜欢的人是坤泽?”
丹阳不明白,有这种癖好的王公世家在建邺城多的是,阿嫂怎么也变得如此迂腐起来?
萧夷光虚虚向正殿一指,辞色俱厉道:“你心中就只有孟医佐和寺院里的尼姑?就没有看到陛下因为你的事,气到倒床不起!”
“丹阳殿下,陛下为北伐的事殚精竭虑,长安旧土的百姓也日夜盼望王师,而你呢,妄受朝廷的供奉,在府里荒唐嬉闹也就算了,竟将儿女私情的事闹到陛下眼前,难道明日你要教她拖着病体,去上朝,去指点兵马?”
她这一番话如雷震耳,直教丹阳垂下了倨傲的脑袋,认真反思起自己的不是。
虽然是孟医佐先将事挑到了阿姊面前,可自己那会急火攻心,只想挽回爱人,却忘了阿姊孱弱的身子,语气也十分恶劣……
“是我对不住阿姊,我现在就去跟她赔不是。”
既然想明白了,那就好好道歉,丹阳也不做扭捏状,干脆利落的起身,疾步走向正殿。
“殿下,你不要去。”
萧夷光想说元祯肯定不想见她,结果连唤几声,丹阳充耳不闻,像鱼一样拨开珠帘钻了进去。
果然,里面传出的不是温情脉脉的安慰,而是药盏炸到地上的声音,连着几声训斥都带着让人心惊肉跳的咳嗽。
丹阳灰头土脸的又钻了出来,对赶来的萧夷光讪讪一笑:“阿姊病的不轻,又要辛苦阿嫂照料了。”
萧夷光目光落在元祯身上,无视了她的笑脸,只言简意赅道:“禁足三月,回去吧。”
掌灯后,杜三娘从城外的西山寺院赶回来,隔着珠帘对殿内的萧夷光道:
“属下问过了寺里众人与当铺掌柜,她们所言都与丹阳殿下的话相差无几,善妙尼进寺后,一心向佛,鲜少与外人接触。那些珠钗,也的确是为流民筹款在日升昌当铺当过,后来又被赎了回去。”
孟医佐还在殿中侍奉,听到这席话,开药方的手都有些颤抖。
萧夷光搁下手中的奏疏,向她点点头:“这下真相拨云见日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孟医佐扑通一声跪下,一开口,酸涩就涌到了嗓子眼:“是臣错怪了殿下……”
萧夷光摆手,揉了揉酸胀的额角:“这些话,你自个对丹阳说去,我并不想听。”
“喏。”
泪水蓄满了眼眶,孟医佐吸着鼻子努力憋回去,却听向来柔顺的皇后嗓音突然锐利:
“陛下这里离不开你,就免了你的禁足,改为罚俸三月,有了今日这一遭,日后你们闹死闹活,都不许告到宫里来,更不许教陛下知晓一个字!”
孟医佐明白,皇后能说出这番话,想必也是陛下的意思,这是默许了她们在一起,她感激涕零,忙又郑重的跪了回,才慢慢退下。
桓三娘此时也缓缓步入侧殿,向萧夷光施了一礼,依旧用那波澜不惊的声音:“皇后娘娘,贫尼身上的冤屈也已经洗刷干净了,明日寺里还要施粥,能否放贫尼回去?”
“不要着急,今日天晚了,山上的路不好走,你且在宫中住一晚,明日我着人送你。”
“娘娘,贫尼走惯了山路……”
桓三娘下意识开口拒绝,却见皇后转身接过了睡眼惺忪刚醒的小皇女,两人一同进了正殿,根本没有在意她的话,只好咽下了未说完的推辞。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桓三娘就起身整理好床褥,做完了早课。
她同萧夷光一样,都是世家出身,刚入寺时连碗筷都摔碎了好几个,好在桓三娘斩破尘缘的意志坚定,硬生生熬了下来。
如今不论是清扫房间还是念佛诵经,她都称得上是一把好手。
牛车驶回西山寺院,桓三娘刚掀开车帘,就愣了下。
山门前垒了几座小山似的米袋,师姊师妹们正撸起袖子往庙里扛米,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干得热火朝天。
杜三娘拴好牛车,向她解释:“皇后娘娘听闻你当衣救济流民,心里非常感动,就命我们买了几百石精米送给寺院,全由你安排。”
“不但是米,娘娘还命人赎回了你抵押在当铺的被褥衣物,她说马上要入秋了,山上冷,就算是无欲无求的出家人,也不能没有被子盖。”
心仿佛淋上了一场淅沥的秋雨,桓三娘心潮翻涌,深深拜了下去:“贫尼谢过皇后娘娘。”
杜三娘直摆手,并交给她一块令牌,叮嘱道:“你若今后还有什么难处,尽管带着这块令牌,入宫寻商女官,她会帮你的。”
第111章
十月末,元亨利贞,建邺城落下了第一场冬雪,前线的好消息也随着初雪源源不断送到明光殿。
东路的郑伯康率领玄甲军,已经攻克青州、并州和幽州,将盘踞在三州的羌兵屠杀殆尽,还俘获了跟随羌人作乱的匈奴单于等贵族四百多人,全都解押入京。
西路的刘芷和萧恪率领京口卫,也占据了夏州和司州大部分,兵临长安城下,与鲜卑部顺利合兵。
羌人自西打开潼关进入长安,匈奴人就从东攻破幽州,祸害生灵。他们被押送入京当日,建邺万人空巷,纷纷挤到城门口看槛车里细眼黄发的胡子胡孙,还朝他们扔了不少臭鸡蛋烂菜叶。
宫中早已设好九庙,元祯身着衮服率领百官祭祖,为列祖列宗献上三牲及当年的谷物蔬菜,通过袅袅升起的线香,宣告匈奴尽灭,下一步马上就可以还都长安,以宽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敬告完天地,元祯神情严肃,命人剥去匈奴乾元的上衣,在灵位前斩下他们的脑袋,供于香案上祭奠。
庄重的仪式从丑时开始,足足进行了一整天,这还是尽力缩减了的结果,若等彻底灭掉羌人,故土全都收回,按左仆射的意思,那祭祖大典非要进行三天三夜不可。
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椒房殿,元祯脱去天子冰冷的外衣,光着脚去侧殿亲了口已然熟睡的羡婢小脸,才爬上床榻。
刚搂上明月婢,她的后脑勺就像被敲了一闷棍,累得立马就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细碎的嘈杂声透过窗棂、门缝,弯弯曲曲的以各种方式钻进元祯的耳朵,隔了一阵趋于安静,本以为能继续安睡,不到半息时间就又响了起来。
她睁开黏连的双眼,又用手背揉了好一阵,才看清楚床榻的罗帐已经掀开了一半,身边也没有了人。
日晕打在窗纸上,映出来回走动的黑色身影。
元祯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唤宫婢进屋更衣。
建邺多河,十月末的天气,就算是不下雪,也阴冷潮湿得很。
因为有小皇女在,宫中早早就生上了地龙,故而晨起时的椒房殿,非但没有丝毫冷意,反倒温暖舒适。
傅姆听到动静,抱着羡婢进屋请安。
四个月大的羡婢像小糯米团子,白白胖胖的,手里抓着个小木马,已经能认识常见的人了,她看到元祯就露出了笑:“咿呀。”
元祯不禁也笑起来,昨日回来的匆忙,她刚想起郑伯康送了几十车缴获的奇珍异宝到建邺,便命人去挑几件拿来给羡婢玩。
“皇后去哪了?”
傅姆道:“娘娘就在殿外,昨日陛下处置了匈奴乾元,他们的坤泽都住在掖庭,还没有发落去处呢。”
元祯点点头,揭开珠帘,惊讶的发现椒房殿正堂板板正正跪了六名坤泽,三男三女,翻皮帽下编着几条辫子,脖颈带着玛瑙水晶串珠,身穿毛皮大袍,俱是圆头阔脸,浅目塌鼻。
至于来到椒房殿外,黑压压跪着的坤泽则是数也数不清了,元祯粗粗一扫,估摸大约能有数百人。
他们比较起椒房殿内的人,身上的衣衫更为破烂,神情也更惶恐。
临时搭起的三面青篷放了长榻与书案,萧夷光发髻斜簪一支宝蓝点翠珠钗,身披雪狐裘衣,端坐在书案后面。她翻看着名册,见元祯裹得严严实实凑过来,先哼了一声。
“这是在做什么呢?”
元祯摸到明月婢的手冰凉,就将自己怀里揣着的紫铜手炉塞过去,却被她不露痕迹的躲了开。
“你自己看。”
萧夷光干脆将一打名册全推到元祯眼前,眸中浮现着不忍:“这些坤泽从前都是匈奴里的贵族,有嫁过人的,也有还未出嫁的。如今沦为阶下囚,顾七娘就草拟了名单,要把他们全都分给朝中众臣为妾做婢。”
顾七娘做事谨言,她按着三品以上大臣们的爵位和官职,还有北伐军将领的功劳大小,合理分配了共四百二十一名匈奴坤泽,就是元祯也挑不出纰漏。
连寡居已久的左仆射,顾七娘都没有忘记。她给左仆射分了五位匈奴郡主,旁边还特意用蝇头小字写着:“年轻貌美,尚能生育”,可谓是非常贴心。
元祯:……怪不得明月婢周身萦绕着种要杀人的感觉。
放下名册,她想起单单跪在正殿的六名坤泽,于是问萧夷光:“顾七娘把殿里的坤泽分给了谁?”
“陛下问他们做什么?”
萧夷光唇边勾起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比篷外的天气还要冷上三分,她拨弄着指甲:
“陛下若是看中了哪一个,只管留下就是了,不用在意顾七娘将他们分到哪里,总归没有人敢跟您抢,不是吗?”
空气中好似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醋意。
元祯蹙了蹙眉,复笑道:“我连他们长什么模样都没瞧清楚,你若喜欢,那就给你。”
闻言,萧夷光露出自信与骄傲的笑,捏了捏元祯的耳朵,轻哼道:“一个个肥头圆脑的,我才不要呢。”
“是,唯有美人才配伺候明月婢,商音是美人,英娘也是。朕每日晨起对镜梳妆,都恨不得镜子里面的脸再美一点,要不然看着你都自渐形秽。”
耳朵被捏得酥酥痒痒,元祯舒服得眯起眼,适时拍上几句马屁,希望明月婢的手再多捏一会儿。
春风般轻柔的抚摸眨眼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明月婢阴阳怪气的恭喜:
“臣妾先给陛下道喜,这些人都是匈奴大汗的亲生子,不仅身份尊贵,相貌也不差,年龄比妾还小,是郑伯康将军特意梳洗后送给陛下的,您可不要辜负他老人家的好心啊~”
“哎,别用力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满地跪着的匈奴人头都不敢抬,心情惶惶恐恐,耳朵倒是一句不漏的将他们的打情骂俏听了个完全。
大周天子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年轻,这出乎匈奴人的意料,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坐拥江南,攻克中原数州的竟是位青年女子。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帝后间的言谈,皇后竟然敢为臣子献上坤泽而发怒,看似语气淡然,实则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酸。
而周天子的性子却好的出奇,不同于风流成性的匈奴乾元,她非但没有怪皇后善妒,反而还笑着让步,立马命女官将人送到了西山寺院出家。
年轻、权重、品性还温润,真是世间难寻的好乾元啊!
心里感慨一番,匈奴坤泽们不由想起自家的死鬼,忍不住暗暗唾骂:叫你们再眠花宿柳,睡得腿软上不了马,连仗都不会打了,害得老娘跟你们一块遭罪!
鉴于元祯认错的态度良好,及时打发走了殿内的六名坤泽,萧夷光暂且饶过她的耳朵,却又出了另一个难题:
“顾七娘写的这本名册我不喜欢,陛下,你想如何处置椒房殿外的坤泽?”
自古沙场无情,无论乾元还是坤泽,只要战败,下场除了杀头,那就是为奴作婢。大多数人留得一条残命已是万幸,至于后半生如何,就是他们自己,也不会多奢求。
元祯张了张口,刚想将这番道理说给明月婢听,却又见她托起粉面桃腮,眸光虽落在匈奴坤泽身上,思绪却渺渺然不知飘向了何方。
明月婢一定是在思念她的阿母,说起来,魏夫人也是战乱的受害者,至今下落不明,倘若自己照实说出,岂不是惹她伤心?
元祯思忖片刻,很快道:“将他们当做物品赏人,确实不太妥当,不如全都送到京口郡,跟南逃的流民一样纺织酿酒,教这群好逸恶劳的娘子郎君也尝尝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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