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不忆99
“杜老师,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吧。”
……
晨光像偷溜进来的银线,斜斜切过被暖气烘得松软的空气。
林慧颜醒得早,数着窗帘缝隙间跃动的微尘,估摸着时间,应该还不到八点。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微小起伏,楼以璇蜷成婴孩的姿势,发顶蹭着她下巴,呼出的热气在她锁骨间凝结成小片潮湿。
许是两个人的体温融合后有些热,昨夜堆叠的羽绒被已滑落至肩下。
楼以璇窝在她怀中,呼吸倒也顺畅。
她看不见楼以璇的脸,但能看见楼以璇的鬓角,让她回想到昨夜,楼以璇把脸埋进蓬松枕芯压抑抽泣时,发丝间漏出的水光。
林慧颜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发旋。装睡的人睫毛颤如垂死蝶翼,往她怀里钻得更深了些,鼻尖抵住她心口。
两张并排的单人床在清晨的微光里静默,她们挤在这张一米二的床上,*另一张床铺平整如初。
紧紧相拥的一夜过去,命运也没能将她们焊成不可分割的连体。
楼以璇在假寐中倾听林慧颜的心跳,侧了侧耳,数她胸腔里困兽般的震动。
一下一下,跳得很有力。
林慧颜光洁的脖颈被蹭得发痒,她回礼般地摩挲着楼以璇后颈,掌温透过昨日被温泉浸软的皮肤渗进楼以璇的骨骼,密密麻麻的痒蔓延至四肢百骸。
楼以璇假装翻身地动了动,手臂依然环住林慧颜的腰,指甲却悄悄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林慧颜身上还残留着她最爱的沐浴露的果香,混着她悄然滚落的眼泪的咸涩,在鼻腔酿成致幻的毒。
怎么就控制不住呢?
怎么就这么难过呢。
头顶传来叹息声,温热的气流拂动她额前碎发。
她知道这是又一场离别的预告,却仍闭着眼用睫毛收集林慧颜皮肤的温度——像收集将融的雪,像收集将逝的风,明知留不住,偏要任性执拗地多留一刻。
晨光正在变亮,下楼吃早饭的人多了,同楼层的关门声,一声接一声。
林慧颜稍微退了点,吻在楼以璇额头:“起床吃早饭了。”
教师组上午的总结会议是九点半到十一点半,她不能迟到,不能陪着楼以璇赖床。
楼以璇埋回林慧颜的肩窝,双臂扣得更紧了,吸了吸她的体香,怕今天过后,就再也闻不到了。
撒完野,她退出林慧颜怀抱:“早上好,林老师。”
问候了早安,楼以璇翻过身,蜷作了一团:“我不开会,想再多睡会儿,林老师请自便。”
怀里一空,林慧颜失神片刻。
她从床上坐起,帮楼以璇把背后的被子压了压:“我订餐到房间来。”
下床洗漱、换衣。
左肩上有一道不太明显了的牙印形状的红痕——是昨夜厮磨时,惹楼以璇生气下嘴咬出的齿印。
傻丫头,那么生气,怎么不再咬重一点。
服务员送来了林慧颜的大衣和围巾,早餐也送到了。
她穿戴整齐,扎了头发,还戴上了银框眼镜,没人看得见衣冠楚楚的林主任,毛衣下有着一个怎样旖旎的齿痕。
但若有心人仔细观察,也不难发现今日林主任的口红,颜色涂得比平日要浓。
楼以璇拖拉到九点才慢悠悠地起床,晃一眼沙发上的林慧颜,以及书桌上还散发着热气的早餐。
“吃一点,还是热的。”
林慧颜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关闭会议要用到的ppt,合上后,拿过电脑包往里装。
“谢谢。刷了牙就吃。”楼以璇飞快道谢,飞快走进浴室。
又几分钟,林慧颜敲敲玻璃门:“我争取十一点半准时结束,你到点下楼,我们十一点四十,自助餐厅见?”
中午大家自行去吃酒店的自助餐,两点前自行退房返回市区即可。
楼以璇拉开玻璃门。
双颊仍有晨起未褪的淡红,神色却清冷:“林主任,我能先走吗?我想先回市区可以吗?”
第58章 我们就这样吧。
林慧颜提着电脑包,僵在玻璃门边。心脏隐隐作痛,说不出一句“可以”或“不可以”。
“开玩笑的。”楼以璇见不得林慧颜半丝为难。
她抬手,用手背擦了擦脸上正往下坠落的水珠,自圆其说道:“我们四个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回去。好朋友,自当同进同退。”
好朋友。
林慧颜你听到了吗?
你九年前说等我毕业后,我们可以做朋友,如今正是践诺的好时机。
“林老师快去会议室吧,中午餐厅见。”
楼以璇说完就转回了浴室,而林慧颜开门走了,走前对她说的是:“楼以璇,不要跟我开玩笑。”
昨晚林慧颜的那句“单凭喜欢是不够的”,她怎会不懂呢?
她就是太懂了,才不忍心逼林慧颜。
就像她不会告诉林慧颜当年她在搬离鸿鼎苑的那天发生了车祸,不会告诉林慧颜她在回国前被母亲单方面地断绝了“母女关系”。
这些她受过的痛,是她自找的,跟林慧颜没有关系。
所以她也不会用尽手段从林慧颜口中“逼”出那些单凭喜欢不够承载的事究竟是什么。
如果林慧颜和她在一起的代价是众叛亲离,是被自己、被最亲的人割出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那……
用双方惨痛换来的爱情还有何意义?
退回去吧。
从此她不再一腔孤勇地往前了,也不再盼着林慧颜能迈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了。
为了爱一个人而伤了所有至亲的人,那不叫勇敢,叫自私。
虽然有时候,人应该要自私一点,对自己好一点,但当冲动过后,当激情冷却后,少不了为自己的血气之勇后悔一阵子。
也可能是,后悔一辈子。
她相信林慧颜在心中一定是多次且反复地“权衡利弊”过了。
那么,就这样吧。
林慧颜,我们就这样吧。
这次,是真的就这样了。
……
中午,四人一同在餐厅吃了饭。
这一餐是她们作为“饭搭子”以来,吃得最安静、最食之乏味的一餐。
连她们素来“固定不变”的座位也发生了变动,林慧颜的旁边不再是楼以璇,何欢的旁边也不再是杜禾敏。
——杜老师,我来挨着你坐吧。
最先做出改变的是楼以璇,化解的是四个人的尴尬。
几人没在度假村多做逗留,饭后只休整了半小时就踏上归程了。
楼以璇上车后谎称犯困,戴了耳机听音乐助眠。
杜禾敏也如法炮制,把毛线帽盖到眼睛以下,揣手歪在角落里睡她每天都要睡的午觉。
返程的车,林慧颜开得比去时慢,楼以璇眯着眯着是真睡着了。
不过她放音乐时顺便也上了个闹钟,在离学校还有十分钟左右车程时就被兜里震动的手机吵醒了。
按停闹钟,转了转发酸的脖子。
回头看了眼还在睡眠状态的杜禾敏,看不出是真睡还是在装睡。
杜禾敏在开会期间给她偷发了消息——【噩耗!昨晚表白失败,我要被冷处理了。】
楼以璇回她——【同噩耗,我也表白失败了。】
杜禾敏——【你之前说,你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非她不可,那人就是林老师吧?】
楼以璇——【嗯。】
多说无用,她俩默契地没向对方诉苦,也没给对方安慰,各人自扫门前雪。
快到学校了,何欢拍拍杜禾敏胳膊将人叫醒:“杜老师,马上到了,我们就在校门口下车吧。”
从酒店出发时林慧颜说了句——先就近开回学校,再送楼老师。
楼以璇当时不置可否,林慧颜还以为,她认可了她的方案。
可车子刚一靠边,还没停稳,楼以璇就解开了安全带:“就不麻烦林老师绕路送我了,怎么来的怎么回,我打车很方便。”
不等林慧颜、何欢开口,她便推开车门下了地。
弯腰冲车内三人笑道:“林老师、何老师、杜老师,新春快乐,年后见。”
第一个回应她的是杜禾敏:“楼楼,春节无聊的话,记得约我啊。我一个大闲人,随叫随到。”
“好。”
楼以璇绕到车尾,从后备箱取出背包,站在步行道上,好似了无牵挂,故作潇洒道:“好了林老师,你开进去吧。”
她曾在此处和林慧颜短暂地共赏过黄昏与夜幕,今日便也在此处,在另一场到不了的黄昏与夜幕里,将未完待续的省略号换作一个小小的句点吧。
一段插叙而已。
无影的风和有形的云都在流动,时间是不可能静置的,它无时无刻不在向前推移。
而那些花满枝头的“定格”,不论多么繁盛,也终将凋落、萧瑟、泛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