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不忆99
张大爷也不是第一次说要拿腊肉香肠给她了。
前两次她都拒绝了,今日张大爷坚持,她再推辞就过于无情无义,只好点头说:“那谢谢了。”
“谢什么啊,除了这,我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好东西。”
张大爷抖抖伞面的雨水,“先不跟你聊了,等会儿可必须接我电话啊。”
“好。”
是了,在他们那一辈人的心里,有家乡味道的就是最好的。
可她的家乡——平新镇,她曾经在那里经历过的所有,记得的所有,一点都不好。
如果有得选,她会选择忘记那里的一切。
甚至,不要出生。
秦凤茹是在林慧颜拿到张大爷送她的腊肉香肠后到学校的,赶巧得让林慧颜打趣她:“你是狗鼻子吗,闻着味儿过来的?”
“什么狗鼻子,我明明是来给某些留守妇女送温暖的好吗?”秦凤茹闻到那股烟熏味,眼睛直往袋子里瞟,手也没放过那袋地地道道的“年货”。
她看着肉砸吧了两下嘴,馋道:“这腊肉香肠的味儿,闻着就比超市里售卖的正宗,哪儿来的?”
莫不是那位楼老师送的?
要不然林慧颜也不能往宿舍里收啊。
“张大爷送的。也有你的份儿,想吃就拿。”林慧颜没哄她,张大爷确实说了,要赶得上秦小姐来,就分她点儿。
没听到想听的名字,秦凤茹失望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我看这都双数的,我们一人一半。”
也就是每人两节香肠,一大块腊肉。
她是专挑了雨天来慰问好友的,怕林慧颜没饭吃,特地去餐厅打包了丰盛的晚餐来。
但从南门开进车库时,守门的人不是张大爷。
林慧颜自觉整理书桌,把电脑和文件都摞好,空出位置给餐盒。
旁边的秦凤茹东看西看,像个侦探似的。她发现书架上的那几朵木艺花不见了,还发现多了好多零食。
哪一样都不是林慧颜自个儿要吃的。
也不是她要吃的。
为了不给林慧颜添乱添堵,让林慧颜专心谈感情,她有一段时间没来学校“烦”她了。
至于住所那边,虽然她有林慧颜家的密码,但其实拢共才去过三五回,毕竟林慧颜自己都极少回去,她去了也是白去。
关于木艺花的去向,秦凤茹本来有点儿想探探林慧颜口风,不过想想又作了罢。
她在朋友圈刷到过楼以璇发的类似的山茶花。
不用问也知道,跟老林的花同宗同源,指不定就是两人儿的定情信物呢。
既然林慧颜说了让她等等,那她就再耐心地等等吧。
到嘴的白天鹅还能飞了不成?
六点多,两人坐下吃饭。尽管用了保温袋装着,但这大冬天的,饭菜也凉得快。
“我就说让你至少买个微波炉放宿舍吧,非不听,这不要那不要的。”
“……”宿舍就这么大点,哪装得下秦凤茹想放的那些东西?
她若松了口,秦凤茹能把全套家电给她搬来。
秦凤茹喝了一口只剩温温热的冬瓜排骨汤后,心里微微不满,胳膊肘撞了林慧颜一下。
“你家里是不是开火了?别住学校了呗,早点回去,家里多方便啊。”
得来的是林慧颜万年不变的淡漠:“没有。”
秦凤茹怒其不争。
买菜、做饭、吃饭一条流水线,多好的培养感情的契机啊!
林慧颜一双妙手,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怎么就不懂扬长避短,牢牢抓住小姑娘的胃呢?
扒了口香喷喷的五常大米饭,秦凤茹又道:“今年除夕的前前一天是情人节,要不要我帮你倾情赞助几条约……节日攻略?”
本想说“约会攻略”来着,怕不严谨,惹来林慧颜抵触,那后面就聊不下去了。
她对自己在林慧颜这儿的“地位”还是有一些信心的,老林若真的谈恋爱了,肯定会头一个跟她说。
没说,就证明还没谈上。
“多吃饭,少说话。”林慧颜不上钩,连话都不接了。
“……”就你木头成这样,谈什么女朋友。
秦凤茹又没事找事地把自己气够呛,闷头吃饭,不理林慧颜了。
吃完把筷子一放,离了座啥也不管。
三菜一汤,林慧颜不想浪费太多,尽力在吃,可最后仍然剩了得有三分之一。
“吃不下就别吃了,没剩多少。怎么,想撑死自己啊?”
秦凤茹有时看她“自作自受”的就来气,走回桌旁,抽走她手里的筷子:“嘴都亲了,干什么不谈啊?你渣还是她渣?我看你们总有一个是渣女!”
林慧颜浑身一震。
渣…女吗?
——感情里不论男女,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行为都叫“渣”。
原来楼以璇说的“渣”,就是她。
她是很渣,渣了楼以璇。
“你干嘛?”秦凤茹察觉到林慧颜的异样,伸手在她面前晃,“这么不经骂啊?那我算知道了,你们两个当中,渣女……是你?”
别的任何事情她都能不问缘由地偏信林慧颜,但情爱这种事儿,她还真偏袒不了林慧颜。
那日在她婚宴的休息室里,楼以璇眉目含情地蹲在沙发边凝望林慧颜的眼神,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楼以璇对林慧颜,那绝对是正上头。
反观之,她这位闺蜜对人家小姑娘倒不像是多上头的样子。
可若说不上头吧,生日那回抛下她,又抱着她哇哇大哭的林慧颜又是怎么个情况?
“老林啊,你……”
你这个渣女,怎么回事儿啊?
秦凤茹正想多问几句,林慧颜却起身去了阳台。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可无论是好天气、坏天气,无论是晴天或雨天,都照不亮林慧颜的世界,也洗不去她人生的污浊。
三两下收拾完剩菜剩饭,垃圾袋系紧,放去门边,秦凤茹才也走上阳台。
教师宿舍的构造跟学生宿舍一样,阳台上是洗衣槽、洗漱台、置物台,自购的洗衣机都只能放下很小的一个。
秦凤茹不理解林慧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理解她把所有积蓄拿去给父母换了一套新房,也不理解她自己贷款买了房后,却放着好好的大房子不住,非要蜗居在这不足20平的小房间里,一蜗就是八年。
八年啊,这哪是跟学校签的劳动合同,分明签的是“卖身契约”。
“看什么呢?外头没安窗,冷飕飕的,进去吧。”要吹病了,多的事都出来了。
“秦凤茹。”
林慧颜把被风吹起的头发压回耳后,又捻了一缕,拉至眼前,“你说我们能活到多少岁?”
不到四十岁就长了这么多白发的自己,缺了一颗肾脏的自己,还能有几十年可活?
去年九月中旬染的头发,快五个月了,新长出来的那部分,又有很多醒目的白头发掺杂其间了。
医生说,她的白发主要是先天遗传性,但这两年显著增多,不排除脏腑功能失调导致的早衰症状之一。
毕竟这两种因素她都占了,说不清哪个才是最主要的了。
秦凤茹被她这突然的“伤冬悲秋”给吓坏了。
何止是伤悲,简直像在催命。
“你别吓我啊老林,”她抓住林慧颜胳膊,急切道,“你是,是身体出现什么异常了吗?去年体检不是一切正常吗?”
林慧颜按住她的手安抚道:“我没事,身体也暂无异常。”
可目前没有,不代表四十岁以后没有。
当人体各器官开始加速衰老,她这具只有一颗肾的身体,会不会比正常拥有两颗肾的那些人衰竭得更快?
会不会没到五十岁,她的头发就全白了,就每天都要靠各类药物来长期疗养?
然而那时的楼以璇才三十几岁,还有大好的未来,还有大好的后半生。
“那个,我,我猜一下啊,你是怕自己的身体不给力,怕到时候她会伤心,怕拖累她,也怕耽误她,所以你明明也喜欢她,却没胆量接受她?”
“不止身体的原因,还有很多……”
“林慧颜我问你,你知道一万年有多长吗?不许计算!”要是林慧颜给她报出个数字,甭管精确不精确,她都得怄死。
“……不知道。”
就算她算出了一万年有多少天、多少个小时,跟秦凤茹这道题干里的“长”也挂不上钩。
“行,再问你一个简单的啊,你觉得你开心的时候时间过得快,还是不开心的时候时间过得快?”
“……开心的时候。”比如,每次和楼以璇吃饭的时间,都过得好快。
“脑子没坏嘛。”
秦凤茹假模假样地给林慧颜理衣服,在她肩头左拍拍、右拍拍,“先把晦气霉气都拍走,再送你一句金玉良言,好好儿给我记住啊,这句话就是——开心一刻抵万年,伤心一刻,万年难抵。”
“……”林慧颜呆立,脑中一遍遍地放映着秦凤茹的话。
“你自己也再想一想,将心比心地想,如果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你觉得她会伤心多久?如果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你觉得她又会开心多久?”
“……”
“话题是沉重了点,不过说都说了,就再多赠送你一句吧——人生苦短,意外很多,及时行乐。”
“……”林慧颜记起了,她们去又见小酒馆吃饭那回,楼以璇也曾说过相似的几句——世事无常,明天会发生什么变故,谁都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