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欲栖
似是听到脚步声停顿,夏沁伊回过头来看向她,眸光沉静,唇边含笑,身后明媚的阳光仿佛黯淡了一些,“愣着做什么,过来吃东西。”
孙瑾安倏然回神,过去在她对面坐下,看着一桌子菜,每盘的分量不多,但胜在花样多,眼眸不自觉弯了起来:“看起来很好吃。”
夏沁伊不置可否,放下咖啡杯,跟她一起吃东西。
没有家长在,两人吃饭的氛围很轻松,吃到一半,孙瑾安随口问道:“暑假你有什么安排?”
她和马婠婠为了赚钱,提早就找好了几个暑假兼职,加上跟夏沁伊约会见面的时间,两个月假期被她安排得满满当当。
但夏沁伊却好像一直都没提起过她的暑假安排。
孙瑾安问得突然,夏沁伊一时没说话,她垂着眸子盯着咖啡杯里漾起的纹路,思忖片刻后,才不疾不徐道:“从公寓回来后才知道。”
孙瑾安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对于这个回答感到一阵心疼。
她没问原因,只是扬起无害的笑容,温柔坚定地应了一声:“好。”
……
假期第二天,两人横跨半个城,回到学校附近,一路上偶尔还能看到拉着行李箱的同学。
两人直接开到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坐电梯回到公寓。
这次没在电梯里遇到“熟人”,夏沁伊有点惋惜,这种情绪只一秒就悄然散去了。
对此,孙瑾安一无所知。
进门后,两人换上一起在附近超市买的夏季拖鞋,一黄一绿,简约清新,跟阳台上那几盆新增的绿植相互映衬,相得益彰。
孙瑾安坐在沙发上吹空调。
虽说还只是初夏,但溪市的温度已经高达36度。
尽管车上有空调,地下室有冷风,电梯温度也很舒适,但总觉得空气还是闷热的。
夏沁伊从冰箱里拿出椰子水,看了下日期还算新鲜,应该是阿姨刚换的,于是倒了一杯给孙瑾安。
“谢谢。”
孙瑾安喝了一口,冰凉清爽的口感在口腔里蔓延,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夏沁伊看着她,觉得特别可爱,于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她身边小口抿着,甘甜的滋味抵达舌尖,似乎有点太甜了。
不过,还挺好喝的。
坐了一小会儿,孙瑾安见夏沁伊还没有说话的意思,便也没催她。
两个人靠在一起,慢悠悠地享受着午后的冰镇椰子水。
直到天边染上一片辉煌的橘色,夏沁伊侧过头去看孙瑾安,孙瑾安也在看她,浅褐色的瞳仁在余晖的映照下似乎泛着水波。
这一瞬,空气中无端浮现出一种极其微妙的因子。
似乎不做点什么,说不过去。
两人几乎是同时抬手抚上对方的脸颊,缓缓移向唇瓣,细细摩挲着,慢慢靠近,在鼻息交缠的一瞬间,吻了上去。
日暮时分,两人才分开,紊乱的气息萦绕在耳畔。
夏沁伊牵起孙瑾安的手,问道:“想进去看看吗?”
孙瑾安毫不犹豫点头,“想。”
两人十指相扣,朝走廊尽头走去。
站在那道紧闭的门前,夏沁伊伸出五根修长骨指,握住把手,轻轻下压,“咔哒”一声,门被推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孙瑾安略微有些讶然,“居然没锁?”
在一个多月前,夏沁伊决定向她坦白后,这扇门就没再上过锁,算是一种决心,也是一种信任。
可对此,孙瑾安毫不知情,“你不怕我趁你不在家进去偷看吗?”
夏沁伊侧眸看她,“你会吗?”
孙瑾安想了想,九岁那年会,现在却是不会的。
她知道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隐私有多么地重要。
如果不是种种巧合和意外,亦或者是某种命运的安排,九岁那年她一定不会因为好奇踏入这扇门。
门开了。
夏沁伊站在原地,视线落在她身上,抿着唇没说话。
孙瑾安拇指在她食指上蹭了几下,松开扣在一起的手,毫不迟疑地推开门走进房间。
眼前的景象跟自己九岁那年所看到的一一重合。
房间不大,挂满了水墨画。
一张张,一卷卷,或新或旧,晕染着墨香的宣纸被一根根红线悬挂在半空,被窗外洒进的残阳穿透纸背,显露出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
最靠近门边的那幅画上,枯笔勾出的女人颈骨弯折成诡异的弧度,肩头栖着只独眼乌鸦。
乌鸦的喙部沾着朱砂,在生宣上洇出细小的血珠。
凑近时会发现,那抹朱红就像是活的,正在血色的光晕下顺着画轴蜿蜒而下,在青砖地上积成暗色水洼。
旁边则是一副夜叉图,鬼魅的身影在月下晃动,夜叉的獠牙间缠绕着某种丝状物,宛若夜幕中散不去的黑雾。
再往后,还有青面獠牙的怪物,穿着戏服的窟窿,甚至是赤身裸体的女人,身体每一寸皮肤都浮现着一张似是要挣脱出来吃人的脸,传神到若是深夜看到这幅画,听见画纸深处传来含混的吞眼声也不会觉得奇怪。
走到第十三幅时,孙瑾安无意识的抬起指尖,抚上画中女子烧得半截焦黑面目全非的脸颊。
此时画卷慢慢渗出潮气,像是永远结不了痂的伤口溢出的血气。
这些墨画里,所有的人和怪物眼眶都是空着的。
不是没画眼珠,而是宣纸在那个位置被反复晕染出窟窿,当黄昏的光线穿过这些空洞,在空白的墙壁上拼凑出摇晃的斑点,像无数只或窥探或凝视的瞳孔。
血色大地,百鬼夜行。
夜幕降临,独身孤寂。
这就是十三年来,夏沁伊的内心写照。
七岁生日那年,小小的她受到连驰肮脏的伤害,在惊吓害怕中拿起手里的铅笔扎穿了他的手背,血腥染红了她漆黑干净的眼眸,同时也染红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他们完全没发现连驰令人恶心的举动,只是惊恐万分地跑回家,告诉父母和亲人,夏沁伊拿铅笔扎穿了叔叔的手。
尽管事后连驰被抓,夏以岚一一上门解释事情的经过,并且为受到惊吓的小朋友赔礼道歉,依旧无法磨灭他们心里对夏沁伊凶残一面的恐惧。
即便是他们的父母,也在客气送走夏以岚后,叮嘱自己的孩子,以后离夏沁伊远一点。
谁知道她会不会哪天发狂,捅了自己的孩子。
从那天以后,夏沁伊变成了一只人人敬而远之的怪物。
七岁的夏沁伊会问夏以岚:“我是不是做错了?”
夏以岚坚定地告诉她:“不是你的错。”
夏沁伊却还是不明白,“如果我没错,她们为什么要躲着我,不跟我玩?”
夏以岚满含泪水,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自此,夏以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沁伊一天比一天沉默,每晚都做噩梦,直到有人靠近她,她就会目露惊恐,浑身戒备,她才不得不让心理医生介入。
可许多年过去了,夏沁伊看似好像忘记了过去,除了睡眠不好,不喜欢跟人建立联系以外,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但谁也不知道,她在在无数个深夜里,把自己锁在画室里承受无尽的痛苦和挣扎。
房间最角落的位置,摆着一面镜子。
这就是最直截了当的证据。
孙瑾安站在镜子前,脑海里浮现出夏沁伊坐在地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画出这些水墨的情形,心脏像是被人用狠狠的砸了一下。
钝痛。
跟九岁那年因为好奇闯进房间,看到这些画时的心境完全不同。
那时她不懂,还可以在被夏阿姨发现时,笑容满面地问她:这些怪物都是谁呀?
夏阿姨的表情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沉默了好久之后,夏阿姨才以一种玩笑的口吻告诉她,“是不乖乖喝牛奶就没收你零食的怪物。”
小时候她不喝牛奶,夏阿姨就会没收她的零食。
所以,怪物就是夏沁伊。
后来每当夏阿姨把自己关在这间房间里,她都特别厌恶自己,撞破了夏阿姨的心底秘密。
如今,她却庆幸早就知道这个秘密。
所以她才能在遇见连驰后,推断出夏沁伊内心真正的恐惧,画出那副油画,希望能让夏沁伊解开心结。
即便如此,现在再亲眼目睹这些画,孙瑾安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镜面映出泪水滴落倒影,那些悬挂的水墨无风自动,红绳与纸张相互摩擦,发出类似骨节错位的脆响,令人心生颤栗。
夏沁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侧,指腹擦过软嫩的皮肤,拭去脸上湿润的泪水。
“别勉强自己,你有选择的。”
留下,还是离开。
夏沁伊将主动权和选择权都尽数交给了孙瑾安。
孙瑾安泣不成声,说不出一个字来,听到这话,她咬着唇使劲摇头,透过水雾看见夏沁伊的目光逐渐变得晦涩,顿时泛起一阵酸涩,察觉到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猛地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她。
“七岁的夏沁伊,谢谢你保护了自己。”
随着因心疼而颤抖的音色落下,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夜色降临,画卷上那一双双凝视深渊的斑点渐渐失去光亮,变为沉寂无声的死物。
似是在这一瞬间,它们全都丧失了令人惊骇恐惧的能力,无法在噩梦里徘徊。
一滴清泪无声地砸在地板上。
是释然,也是解脱。
“十九岁的孙瑾安,谢谢你,给了我勇气。”
“让我可以从容地面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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