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七酒
“你死了...我就没妈了...”
人总要生老病死,四季总要轮换交替,花谢花开。
离别与死亡的课题,我们早有准备,但却总是以为它遥遥无期,其实它就在你脚下,你的每一个脚印里,都有它驻足的身影。
——
盛宁和*唐斯天天都去看医院唐瑾。
唐瑾关于姜淑怡询问的不多,但时不时却总会问上几句,盛宁看得出来,她想知道,但心里又担心自己这个做小辈的会不舒服,所以才偶尔提上几句。
盛宁善解人意,她不让老人为难,主动跟她说姜淑怡,避开婚姻子女,只说姜淑怡的喜好跟习惯。
盛宁说,奶奶喝东西总要加糖,哪怕就是白水也要放几颗冰糖。
唐瑾怔了怔..说,她不爱吃糖,爱吃糖的是我。
这是姜淑怡想念唐瑾的方式。
盛宁又说,奶奶每天都会写信,虽然寄不出去,可她没有一天停过。她总说着,等什么时候要回京北来。
姜淑怡始终都没有忘记过唐瑾,她知道自己回不来,可她就是不愿意放弃希望。
盛宁还说,奶奶时常一个发呆,有时候睡着了,做梦也会念您的名字,起先我们都不知道她念的是谁,后来奶奶才说,是她年轻时候的爱人。
唐瑾有些诧异,她没想到姜淑怡竟然会这样跟盛宁说出来。不住地摇了摇头...自己总说她胆子小,可现在想来,她才是胆子最大的那个,不像自己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去想去看。
这样的状态没有不好,安稳和谐还透着浓浓的温馨,可唐斯就是觉得不安,因为盛宁到现在为止。关于自己那个大胆的想法,连提都没提。
唐斯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只会让那个想法越来越远。
今天再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唐斯直接了当地问了盛宁——
“你到底怎么想的?”
盛宁知道她问什么,虽然没有讲话,但态度却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硬了,最起码肯听唐斯好好说了。
“你不会是到现在还觉得你奶奶应该躺在盛家祖坟里吧?然后等着你爷爷百年之后,两人再一起合葬?”
“你有没有问过你奶奶的想法?你觉得你奶奶真的愿意被埋在那吗?活着的时候半般折磨,死了还是继续...这件事是没有头了吗?”
“你奶奶就不能真正的自由一次吗?”
盛宁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
“你能不能说句话?不要我每次一问你,你就沉默,你觉得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你什么都不说,我就能猜到?!”唐斯心里着急,语气也跟着急。
盛宁抬头看了她一眼,终于不再沉默,开口说了话——
“斯斯,你也为人子女的,你该了解这种事情的严重程度,也该明白我的难处。”
“你外婆很好,光是和她这几天的交谈,我都能感受到她对我奶奶的爱,如果我奶奶还活着,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离开那个家,可我奶奶已经去世了...把一个已经入土的人再从安息地里挖出来,这种事情有悖人伦。”
“人伦?什么叫人伦?像你爷爷那样对待自己的妻子,那就叫人伦了?”
唐斯觉得这话太可笑,一个侮辱自己的妻子..甚至是虐待,这竟然叫人伦?滑天下之大稽!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再说什么?你不能因为他们是异性,领了个所谓的破证书,有个狗屁法律的认可,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在我看来,真正有悖人伦的是你爷爷!”
“有些话,我真的不想说,但是我觉得要是我还忍着,就太对不起你奶奶了,盛宁——”
唐斯拽住盛宁的胳膊,让她看着自己——
“你真的爱你奶奶吗?或者说..你真的有自己说的那么爱她吗?”
“你说她去世了,所以你没办法,那她活着时候呢?你瞎了吗?你亲眼看着她受了那么多苦,明明知道她这辈子过得有多艰难,可你现在却用一句人死了的话来跟我说,你知道你这行为叫什么?你这叫替受害者去原谅那些施害者!你有什么权利?你有什么资格?!!”
“我没有原谅他!”
“可你什么都不敢做!你只会逃!”
唐斯瞪着眼睛,眼圈不自觉的泛红——
“我问你,如果不是我来安岛找人,你会去找吗?”
“....”
“你不会,你可能连这个想法都没有过,你只会伤感,只会憎恨,只会想要远远地离开那个家?可你受到的伤害有你奶奶重吗?你没有,你连你奶奶十分一的伤害都没有。”
“你的生长环境不好,所以你悲观,你封闭自己,你觉得只要自己远离一切就可能避免伤害,但是你又没有彻底摒弃俗世的决心,所以才拧巴,你才会做所有事去瞻前顾后,才总是不停地去做计划。”
“可这些你并不是为你奶奶,你是为你自己。”
盛宁被唐斯说到无地自容,她的阴暗面,她的隐藏地,她的所有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全被唐斯赤裸裸的揭穿了。
“斯斯...我的家庭造就我的性格,我知道这不是理由,成年人早该脱离,可是...我没办法,我也不想悲观,但我就是欠缺勇气,我没有你那么大的力量。”
“你是觉得我的生长环境很好,对吗?”唐斯问她。
“是,你总说你妈妈很凶,你们总是吵架,但我能看得出来,你们之间的感情比谁都深。”
“不会表达跟没有爱,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儿。”
唐斯明白了,大概像盛宁这样性格的人,如果没有亲眼所见,恐怕不管你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
“我的生长环境...”唐斯拉开车门,冲着盛宁扬了扬下巴“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的生长环境,等看了..咱们在讨论这个你说的这个问题。”
空气中充斥着太多的假东西,要不就装瞎看不见,要不就去打破它。
唐斯选择第二种。
车子一路飞驰,窗外的风景迅速倒退,一颗颗笔直的树干显出停顿的身影,仿佛牢笼,而她们在冲破牢笼的路上。
唐斯把车开到一个高档小区门口停下,她跟保安招手,那保安让她登记,登记完之后,才让她们进去。
“我十五岁那年,来过这里一次,我只来过一次,按道理我早该忘了这条路,可是..我偏偏记得比谁都清楚,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唐斯手指向面前的那栋楼,对着中央反光的玻璃眯了眯眼——
“因为我爸住在这里,不过不是和我妈...是和另一个女人。”
盛宁表情怔住,这在她的意料之外。
“可能全世界的男人都喜欢找女人吧,有几个臭钱的要找,没有钱吃软饭的也要找,剩下没找的...大概心里也有这个想法。”
唐斯还记得自己八岁那年,她跑进父母的卧室,看见了两张床,在她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她一直都以为这是件很正常的事情,直到她懂事之后,她才意识到这不对。
“妈妈,你们为什么要分床睡?”
“都是这样的。”
“可是林伊的父母就没有。”
“斯斯,每个家庭是不一样的。”
唐斯似懂非懂,不一样,那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不一样呢?
这问题一直困扰着唐斯,直到十五岁那年,她才获得了答案。
那天她在放学路上,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方向军搂着另外一女人,他们逛街吃饭,无比亲昵,女人漂亮娇小,不时还会在方向军脸上亲一下。
唐斯长大了,不再是八岁那个只懂一点事的小孩,还能被大人的话糊弄过去,一男一女这样的行为,意味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她偷偷的跟在方向军和那个女人后面,一路跟着,两人手里提着蛋糕,直到这个小区的时候,女人停了下来,她跟方向军说——“向军,十四周年快乐,今天咱们就在家里庆祝吧。”
方向军在外面有女人的事情,就像一记闷棍打在唐斯头上。她不信,方向军那么疼自己,还对唐柳颐那样关怀备至,对外婆也是忙里忙外的照顾,怎么可能在外面养女人?
唐斯打电话给唐柳颐——
“妈,爸爸去哪儿了?”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没怎么,我就是看到一个特别像他的人。”
“你看错了,他出差了。”
撒谎!唐柳颐在撒谎,方向军根本就没工作!
电话挂断后,唐斯也没走,她就站在小区门口,眼怔怔地看着他们进去,直到天黑透了,方向军也没有从里面出来。
如今,又是在这个地方,真讽刺。
唐斯看着盛宁说——
“盛宁你知道吗?我当年十五岁,她们提着那个蛋糕是要庆祝十四周年,意味着是什么?意味着我刚满一岁,方向军就出轨了。
唐斯觉得很残忍,她理想中的东西破碎了,可她连找人确认的勇气都没有。
她买了一张大巴票,那是她一次离家出走,所有人都急坏了。
唐斯在海边吹了一整夜的风,等到第二天天亮,才又买了回家的车票。
“我妈快气死了,问我去哪了?可我就是不告诉她。”唐斯摁了下电梯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她吗?”
“为什么?”
“因为她也和我说假话,她一直骗我,我是孩子没错,但大人骗小孩就对吗?”
“还有方向军,急的嘴上都起泡了,但我觉得他特别恶心。”
“因为这事,我被我妈关在家里整整一个礼拜。”
电梯门开了。
唐斯走出去,停在一扇棕色的房门前,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电视的声音。
她想象这那个画面,他们一定是边吃饭边看电视,时不时还会互相讨论剧情。
“我也是第一次来方向军家。”唐斯抬手就去敲门。
盛宁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想拦住唐斯,可惜已经晚了,里面的人传来脚步声,就这么打开了门。
女人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紧跟着方向军的声音响起——
“老婆,是谁啊?”
唐斯高扬着脖子,她像一只盛气凌人的孔雀,可实际上...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
她往前走,女人自动往后退。
唐斯走进屋子里,直勾勾的望向方向军,一桌子的家常饭菜,温馨刺眼。
“在吃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