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七酒
“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我小姑结婚之后,也没再提过。”
...
客厅里,沈秋澜拉着盛嫄去到院落里天井下的老藤椅旁,这把藤椅是姜淑怡还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的物件,时常在上面一坐就是一整天。
“还见过他吗?”
“没再见过了,他当年被吓得不轻,连电话都不敢给我打,还是托别人来和我断的关系。”盛嫄把手贴在摇椅上“我曾经也想过跑,我想只要能和心里喜欢的在一起,吃多少苦受多少罪我也愿意,可是他那个样子让我寒心,我之所以同意结婚,不完全是被盛怀安逼得,我只是觉得..如果天底下的人心都是这样,那还有什么区别?”
“你竟然是因为这个?”沈秋澜那时候劝过盛嫄很久,但她一副心死的样子,根本就听不进去“我要是早知道,说什么也要拦住你,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受到惩罚了,因为我的浅薄。”
“胡说!这怎么能叫惩罚,从头到尾你都是受伤害的。”
盛嫄结婚之后也想好好过,但老天似乎就是不肯放过她,她不想结婚逼着她结,她同意结婚了...结果却遇到一个出轨家暴的。
才结婚没多久,她就被打的遍体鳞伤,那个男人很会挑地方下拳头,从来没在盛嫄的脸上留下任何伤口,要不是有次她回盛家的时候,不小心露出手臂,被姜淑怡看见,这段婚姻还伪装的和睦美满。
“到底怎么回事?!”姜淑怡跟发了疯一样,扯开盛嫄的领口,就往她身上看。
“妈——”
盛嫄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旧伤叠加新伤,有些地方还有血棱。
姜淑怡自己挨过打,她怎么都没想到...历史竟然会重演在自己女儿身上。
“离婚!马上离婚!”
这种情况下结的婚,怎么可能说离就离?
那段时间全盛家的人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盛嫄被家暴的事情于他们而言无关紧要,他们怕的是盛怀安发怒,到时候不分青红皂白的殃及池鱼,连累他们。
“她是你女儿!你就算恨我,你也不能恨她!”
姜淑怡和盛怀安吵得不可开交。
“不就是被丈夫打了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你不是也被我打吗?!”
“让她嫁过去本来就是为了盛家,他作为盛家的女儿,我供她吃供她喝,让她接受上等教育,现在也该是她回报我的时候了!”
盛怀安像条毒蛇,死死地咬住盛家的女人,把毒液扎进她们的身体里,不让她们当场就身亡,而是要等毒入骨髓,让她们浑身溃烂发臭,等到完全被榨干,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时候,再一脚踢开。
姜淑怡一反逆来顺受的怯懦,她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心态,如果盛嫄的婚离不掉,那大家就一起下地狱!
姜淑怡不让盛嫄回去,她给报社打电话,给记者打电话,他知道盛怀安最在乎的就是面子,这种事捅出去,会让给他颜面尽失。
果然,盛怀安骂姜淑怡疯了——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你要是不让盛嫄把这个婚离掉,我就会一直这么做!我倒要看看是你捂嘴的动作快,还是我打电话的速度快!”
但真正让盛怀安松口的并不是姜淑怡要把家丑外扬,而是姜淑怡在衣服里藏的那把刀。
姜淑怡趁着有天晚上盛怀安喝了酒,没有防备的时候,把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冰凉锋利的触感,让盛怀安怕了...姜淑怡不要命,他甚至有预感,如果自己再不松口,这把刀或许就不是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了,而是插/进自己的心脏里。
终于,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盛怀安松口了。
“离婚的事我不管了,但是别的事我也不会管,你有本事就自己去办。”
那几年,姜淑怡到处都在为盛嫄离婚的事情奔波,当地没有律师敢接这个案子,她就去外地找,她不相信她的女儿会跟她沦落一样的命运,就算一样,那她也要踢翻,要重新把这个命改了!
离婚官司打了十年。
耗了太多人的心血,盛嫄把婚离了,撑着姜淑怡的那口气却好像散了,她像是了结心愿,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身体忽然间就垮了。
神思一晃,盛嫄从回忆里拉出来,摇椅被她摇晃的吱呀作响——
“大嫂...您说,我是不是来讨债的?”
“不要再瞎想了,妈要是知道你这样想...她会伤心的。”
...
另一边,盛宁又长舒了口气——
“我奶奶后来身体就不行了,我小姑自责,她总觉得是她把老太太的身体熬垮的。”
“你小姑太善良了...你奶奶也太善良...”唐斯以为方向军出轨就已经是破坏理想主义的罪人了,没想到...他的罪竟然在里面是最轻的,但罪就是罪,在伤害到别人的那一刻,没有轻重可言,都是恶行。
唐斯心疼姜淑怡,心疼盛嫄,但她更心疼盛宁...她亲眼目睹了这么多,她是怎么扛过来的?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怔怔地看着,唐斯庆幸她足够封闭,否则...在这个家里,她要怎么熬呢?
“后来呢?”
“后来,我奶奶就去世了,我妈一直陪着我小姑,再后来...我就遇见你了。”
盛宁逃离了盛家,却被自己的心魔困住,如果不是遇见唐斯,或许她这一辈子都没有敞开心扉的时刻。
她贪恋唐斯的热情,喜欢她的勇敢,被唐斯抱住的时候,她的怀抱是可以打败所有阴郁的温度。
盛宁是下了决心想和唐斯走下去的。
逻辑的无懈可击不是救赎,情感的流动才是。
——
凌晨三点,夜空漆黑一片。
墓园的土被翻动,铁锨插进草皮,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盛嫄看着平整的坟地被挖开,先是挖开了一个小坑,紧接着变成大坑,大坑逐渐向下延伸,挖出来的土扔在旁边渐渐地堆高,最后...露出被黑色沙土腐蚀了表面的骨灰盒。
她没法形容现在的情绪...天很黑好像不断地往下压,阴云只在她一个人的头顶降落,肺里的氧气都好像要被抽干。
盛嫄是姜淑怡一手带大的,小尾巴似的跟在姜淑怡的屁股后面,丁点大的人钻进她的怀里,抱着她的脖子,亲她拿脸蹭她,叫她妈妈。
“我们小嫄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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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小嫄真漂亮...”
“我们小嫄是最乖的孩子...”
后来的躺在病床上的姜淑怡,憔悴枯瘦,被疼痛折磨的彻夜难安。
盛嫄陪在她的床前——
“妈...妈...”
“不要...您不要丢下我...”
姜淑怡那时候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了,已经听不见盛嫄的呼唤。
姜淑怡,一个女人,一个母亲,长子未出世便夭折。年轻时有爱慕心仪的女子,却被迫拆散,不得不分隔天涯,为家人被迫结婚后,又被夫家改姓换名,父亲冷漠,丈夫恶劣,儿孙疏离。晚年最爱的东西是那把棕黄的老藤椅,最想念的是年轻时候爱慕的女子,六十四岁罹患癌症,半年后撒手人寰。
她再也没能回到故乡,也再没见到日思夜想的爱人。
她的一生从没有为自己的命运做过主。
“小姑——”盛嫄晃了一下,唐斯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我没事。”
盛嫄摇了摇头,转过脸去,脸上全是泪。
盛宁已经把骨灰盒拿出来,她把铁锨扔进那个深坑里。
“我们快走吧。”
凌晨四点,夜巡的人起来查看,最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流窜犯干起了偷盗墓碑的勾当,搞得他们守夜值班的人也没办法好好睡觉。
墓园里阴森森的透着寒气,不过他们这些在这上班的早就习以为常。
几个工作人员打着手电,一边走一边四处查看,灯光照到某一处的时候,忽然就愣住了——
“你们是谁?!”
盛嫄推了一把盛宁跟唐斯,小声说——“你们先走。*”
“哎——!”
夜巡人连忙追过去,盛嫄就把他们拦住了。
“是我,我来看看我母亲。”
夜巡人当然认识盛嫄,不过心里也有点奇怪?
“盛总,这么晚了...您...”
“我是下午来的,一坐就忘了时间。”盛嫄语气平静,倒是没有异样。
夜巡人就着手电的光亮,又瞧了瞧盛嫄的脸,两只眼睛通红,的确是哭过的样子。
他们在这里上班久了,对这种也司空见惯,确实也有不少人半夜过来呢,也没多想,只觉得是盛嫄想妈妈了,人之常情,不管妈死了多久...做女儿的始终都想。
“没事了吧?”盛嫄问道。
“没事了,需要我们送您出去吗?”
“不用了。”
盛嫄刚一出了墓园,快脚步进了车里。
三个人立马便赶去机场。
她们在漆黑的夜色里穿行,远处的灯塔在发出闪耀的光。
到了机场,盛嫄比盛宁和唐斯还要着急,不停地催促她们快点走,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到时候老太太的墓地被挖了,一定就会有人发现,夜巡值班的人知道自己去过,肯定会告诉盛怀安,事情已经做到这个份上,绝对不能前功尽弃,只要她们离开安岛,盛怀安就算再怎么手眼通天也无济于事。
“我们这一走,万一那个老...盛..你爸会不会找您麻烦啊?”唐斯嘴皮子发烫,来回倒了三下,才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
盛宁也有同样的担忧——
“小姑您...”
“我不要紧的,他能怎么样呢?这些年我早都见惯了。”盛嫄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不瞒你说,我很早就想看看他暴跳如雷的样子了?他不是总把自己当皇帝吗?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事儿..他会气死的。”
“你们快走吧,其余的事交给我就行。”
就在唐斯跟盛宁进安检口的一瞬间,盛嫄突然又喊了一声——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