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俯晴流
这当真是做好了周全的准备的。
觅儿不甚精通这具体做汤饼的技艺,今天便做了一日的跑堂娘子,等自家小姐吩咐交代完,她也勉强偷闲的时候,觅儿偷偷地去问戚映珠。
“小……娘子,你是什么时候懂得这么多的呀?”觅儿的眼睛,里面丝毫不掩饰崇拜之情。
要知道,今天一大早来的时候,她还在奇怪家里面这位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从什么时候偷偷学的?莫非就是在抛下她的这几日吗?
她知道小姐好,可是,竟然是不知道,小姐,小姐原来这么好!
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她,竟然背着自己去做这种活!光是想想,觅儿的眼眶就又开始蓄积泪水了,呜呜呜,她这辈子之后都要一直跟着小姐!
戚映珠瞥了觅儿一眼,看她那眼圈通红的样子,忽想起幼时养在瓷缸里的红鲤——也是这般懵懂地撞着缸壁讨食,觉得可爱,想逗一逗她玩。
于是,她便故意沉下脸,把手中茶盏一磕,似是十分严肃:“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告诉你,我做了一个梦?”
觅儿是个实诚人,不知道的事情就摇头说不知道,“啊?小姐,哪一次做梦啊?”
茶汤晃荡绘出漩涡,看着倒影里觅儿茫然摇头的模样,戚映珠还得稳住不能笑。
戚映珠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尽管觅儿不配合,她还是继续道:“你不管哪一次,那会儿还在建康呢。”
觅儿挠了挠头,“在,在建康吗?”
她们来京城也一个月了,发生了太多事情,忘记前尘往事理所当然。
“是,正是在建康呢,”戚映珠仍旧一副含蓄深沉的样子,继而道,“就是那次做梦,我没告诉你我梦见了什么。其实就是我在梦里面学会的……”
觅儿听完,眼睛瞪如铜铃。
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呢!但是,如果不是在梦里学会的话,自己从来不离小姐左右,怎么自己没学会呢?
一定是这样的!
思及此,觅儿很快也笑得眉眼弯弯:“我明白了,那您下次梦到炼丹炉,一定要捎上觅儿捡仙丹呀!”
戚映珠:……
倒也不必。她微微扶额,但看着觅儿那一脸不谙世事的纯稚笑容,忽觉这样告诉她,说不定就是最好的答案。
“是的呢,等我修成大仙,一定也记得把觅儿带上天庭。”戚映珠说着,一边去戳觅儿的小脑袋瓜。
其实当真要说这些技艺哪里学来的,还是归功于前世。
她谨小慎微地在宫里住着,只是那老皇帝根本不在乎她,而那些和她同龄的公主皇男,个个也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
……天知道她是怎样熬过来的呢?
后来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和她们相处的那段时光,戚映珠只觉整个人生都得到治愈了。
她同样不能辜负她们:
她们教她辨认市井的铜钱锈——“青蚨要听声,开元看月纹”,还有一次,她们围在漏雨的庑房里,用火折子在墙上教她算账。
“好啊!去天庭!”觅儿开心地晃着脑袋,又问,她自己今晚住什么地方,
她其实很聪明的好不好?
适才觅儿去后院的时候瞧见那位慕大小姐了,乖乖地候在那里呢,一定是来等自家小主回家。
她嘛,她有眼力见,就随便找个地铺睡了就行,可千万不能妨碍了她们的好事!
她也想在捡到自家小主的炼制仙丹时,也捡到慕府的金银元宝嘛!
戚映珠微微沉眸,便道:“你随我来。”
从慕兰时那里得到的地契很多,她全部仔细打理了,分门别类细致规划好,自然有住的地方。
“你这会儿先去住着,过两日我便过来和你一起住。”她说。
觅儿脸上荡漾着春风般莫名的笑意,缀在小姐身后时,还连连摆手,似是否认一般:“小姐,不用这样的!我不怕孤独寂寞,您开心就好呀!”
“您的正事要紧!”
戚映珠本来还气定神闲、颇为沉稳地走在前面,听见觅儿这句话,霎时间便无了个大语。
三、二、一,转身。
觅儿还在焦急地向前走,急于解释自己不着急,却冷不丁撞上了戚映珠!
“啊!”她惊叫一声,却见眼前人那双褐曈沉沉:“过几日我就回来,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觅儿:T^T
小姐自从来了京城就变得好可怕QAQ
觅儿这厢终于知道要收敛了,不能再说话了,只在内心碎碎念叨。
这种话若给慕大小姐听去,以后她还能不能在她的府上捡到金元宝呀?
希望未来的主母不要太吃醋吧!
但话又说回来,慕大小姐那么高洁的人,心胸定然是和自家娘子一样宽广的,不担心不担心!
第41章 041(二更)
等到安排完了一切,戚映珠这才叫了慕兰时:“大小姐,该回去了。”
“你那轺车外面都还有并蒂莲的徽记,有没有想好若是给人瞧去了怎么办?”戚映珠还是不忘挖苦慕兰时两句,这人今天可把她气着了,挖苦几句怎么了?
南市鱼龙混杂,虽然见过慕大小姐的人不多,但是总有有心人看出来。
慕兰时跟在她的身后,浅笑着说:“本来就只是想要驾车过来,给妻主的新店撑场面。”
这话倒是说得一点都不假,她今日出门的时候,将那狼毫投入笔洗里面时,正是这么想的。
可是她并没有想到,孟珚竟然会做出骑马当街拦截的举动。
“本来?”戚映珠唇齿间扯出些许的讽笑,“这话我也会说,慕大人本来也没有打算要当驸马的呀。”
慕兰时面色一凝,浓密蜷长的乌睫,不可自抑地颤抖了下。
也不知道这八百里醋浪,她们慕家能不能承担得起。
阿星已在车辕上靠得哈欠连天,见自家大小姐终于出来了,立刻精神抖擞地拿出脚凳。
咦?大小姐的身边怎么还跟着一位戴着幂篱的女子……
只是看大小姐这颇为熨帖的样子,她心里面便又有了猜测。
主要是和今晨那位艳煞春光的女子比起来,对比实在是过于强烈了些,她觉得意外。
“仔细脚下。”慕兰时伸出手来,示意戚映珠就着她的手上了轺车,她才慢慢上去。
“直接回府。”她又吩咐阿星,阿星应了声“是”。
画壁轺车辚辚地驶过湿润的青石板路,朝着平津巷去了。
辘辘车声碾碎檐角残雨,路上浮着层幽蓝的夜光。孟珚的丹蔻深深楔入掌心,血珠顺着指甲的沟纹滴落,在积水里绽成点点红梅。
远处酒肆灯笼晃过车帘缝隙,她似乎能够恍惚看见,那车帘之中,说不定慕兰时正在替戚映珠拂去鬓边落雨呢。
可除了生意人和饮酒作乐的人之外,却还有一个人潜在暗处没有走。
今朝那骑着高头大马拦驾的女子倏然从暗影处晃出来,她只是看着远处的人,将染着丹寇的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里面。
嵌到有血丝溢出,她都发觉不了。
她的心又开始揪着疼。
凭什么?凭什么站在她身边的人不是她?
春雨连绵,细密如匝,丝丝缕缕地坠下来,“喀嚓”一声,齿间衔着的金步摇应声而断,她恍惚间想起前世。
彼时她觉得自己终于得偿所愿,将要践阼称帝,看朝堂上的谁都顺眼,却独独看自己的那位驸马不顺眼。
前世太极殿的熏香忽然漫过鼻腔,那日慕兰时跪在丹墀下,单薄衣衫上也是这样沾着细雪与梅瓣。
指尖挑起慕兰时的下颌,半是嫉妒半是虚假地说:“慕大人的真心,本宫瞧着与平津巷的馊饭无异。”
孟珚以为自己从来都不曾爱过慕兰时。
她对她,本来就只有利用之情罢了。
她是高华门望养出来的世家女,慕氏门望天之骄子,得到她无异于得到了整个慕氏家族,对她的皇权之路大有裨益。
她才不喜欢她呢,她本该对她只有利用之情的。
可是,在雍熙二年那场曲水流觞宴上,才方成年慕兰时不惧世家耆老,气度疏朗,将新制的《钱帛论》掷进了酒觞。那浸透醴泉的策论,后来成了推行新制的蓝本。
彼时孟珚终于意识到,自己对慕兰时的感情,还有嫉妒,嫉妒她不受限于条条框框,嫉妒她生来便被众人喜爱。
而她自己呢,虽名义上是天潢贵胄,可生母只是个不受宠的胡女,除了给她带来这一张皮囊之外便再无帮助,她仍旧在深宫里面受尽欺负。
后来慕兰时位极人臣,批阅奏折时朱笔划过的声音传到耳畔,孟珚后槽牙便会无意识发紧——就像幼时看着宠妃女儿把玩和田玉连环,自己却只能数着冷宫砖缝度日那样痛苦。
尽管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冷宫里面蓬头垢面的女孩,而是当朝煊赫、如日中天的瑶光公主。
孟珚嫉妒慕兰时,这就是不争的事实,更是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她放弃了她的生命,似乎这样就能掩饰她曾用卑劣的手段勾|引过她的事实。
但其实慕兰时从来没有在乎过她的引诱。
这朵高岭之花,从来只是自折其枝:
她会夜奔而来向她赎罪,用最诚挚热烈的一颗心说她会为她肝脑涂地;
那些相伴左右的日夜里,当那人连呼吸都放轻到颤抖了,而孟珚自己都要睡着了,慕兰时却会用大氅裹住她微微露在外面的脚踝,说:
“殿下冰肌玉骨,不堪消受这人间霜雪。”
还有呢?
她对慕兰时,除了利用,除了嫉妒,还有……
雨丝忽然转急,打湿了她散落的发鬓,太极殿外的雪霰子忽然穿过时空,混着今夜的雨点击打着人间。孟珚看着手背水珠,分不清是融化的雪还是新落的雨。
可旧雪难融,那旧情呢?
恍恍惚惚中,孟珚又见到自己的前世:她故意当着慕兰时的面,将合卺酒泼进炭盆,慕兰时眸中一闪而逝的水光——原以为是水雾,如今想来,那分明是焚心的泪。
可是,那是泪吗?
倒像她幼年在冷宫井底望见的月影了,看着触手可及,实则隔着万重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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