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笃
她根本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但她擅长听话。
陈月心把她送去陈宝君家的时候,对她讲要听话。后来,她们一起把她送进去武校的时候,也对她讲,在里面要听话。听话才是乖孩子,听话,大人才会喜欢。
所以她听话。
后来也很听棠悔的话。
以前,她是希望她听话了,她们能因为她听话就把她接回去。
后来,她只是希望,棠悔会因为她听话,而变得稍微开心一些。
现在,隋秋天怀疑可能这会是自己最后一次听她话的机会。
棠悔应该很了解她,很清楚她的性格,知道她对她的话从来都很顺从。但棠悔还是那么坚决,使用这最后一次的机会,让她不要去找她。
基于这点。
隋秋天觉得自己真的蛮生气。
因为她真的不想回去找她了。
这天过后,程时闵应该是认真考虑了隋秋天说的话,也联系了苏南,真的把这些天的住院费还了过去。
于是没过多久,苏南就来到了医院。
那是在隋秋天出院的前一天。
那天雪正好停了,外面出了太阳,但雪还没有融,盖在医院的草坪上,一层一层。这个世界还是白色的。
隋秋天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
但她发现,她没办法像其他住院的人一样,去外面走一走,感受这个冬天的来临。
因为她没有冬天的外套。
程时闵说今天给她买过来,但在中午还没有来得及过来。
于是。
隋秋天只是站在高高的楼层上面,很羡慕地看那些人在雪地里走来走去。
苏南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躲在廊道那些走来走去的人影里面,大概偷偷观察隋秋天很久,才慢慢走过来,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对她说,
“干嘛还要自己出医药费,天使也不是这么当的吧?”
隋秋天看见她,在原地站了一会才看清这个人是谁。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太认识苏南了,因为她真的已经离那个世界,很远很远。
“听说你要出院了。”苏南过来拍拍她的肩,很认真地在灯光下面看她一会,大概是觉得她的脸色看上去没有在生什么重病,便放下心来。
又从旁边推了一个行李箱给她,
“我昨天去给你收拾了些行李,你看看有没有少什么重要的东西。”
“要是少了,就让我再给你拿回来就是。”她停了一会,对隋秋天说,
“你自己好好养病,用不着这么辛苦跑上跑下的。”
“谢谢。”隋秋天很是拘谨地接过来,手指按在行李箱拉杆上面,没有说更多。
苏南“嗯”了一声,看了眼手表。她像是有很多事情要忙,但还是没有这么快就提离开的事情,而是用轻松的语气,跟她说,
“房秘说让我跟你道歉,因为她最近很忙,可能没有时间过来,还让我给你带了个出院礼物。”
“什么?”隋秋天好奇地问。
苏南笑了笑,把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亮出来,是一个小提袋。
“本来应该是离职礼物的。”
她对隋秋天解释,“不过现在……
顿了一下,“算来算去也都差不多。”
隋秋天木着脸点点头,“好。”
她接过手提袋,拿出来,里面是一盆看起来很好养的多肉植物摆件,叶片晶莹剔透,下面有一行很小的字,写着——长命百岁树。
“拿回去好好放着。”苏南和颜悦色地对她说,“别扔了。”
“谢谢。”隋秋天又说。
然后又低着头,把多肉摆件重新放进袋子里面。
“里面还有一个礼物。”苏南提醒她。
“是吗?”
隋秋天稀里糊涂,把手提袋打开,隔着那盆被包起来的多肉摆件,隐隐约约,她看见一个小夹层,拉开拉链,里面是一根红色的手绳。
“这是什么?”
她问。
苏南张了张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隋秋天只好自己又努力地在手提袋里面翻来翻去,想要把红色手绳拿出来。
但多肉摆件很大。
手绳上挂着的东西很小。
她翻了好几下,都没能翻得出。
所以一下子变得手忙脚乱。
苏南看了她一会,也上了手,帮她把那盆“碍事”的多肉摆件拿出来。
“谢谢。”
隋秋天松了口气,勾住红色手绳,拿出来,是一张平安符,新的。
那天天很黑,她没有仔细看过那张平安符,现在看来,符纸材质看起来很厚,明明是一样的,却比那天她在白岛,得到的那张看起来还要珍贵。
“谢谢。”
于是她又只好再讲这句话。
她很无措地站在那里,把平安符拿出来,勾在手腕上。
“开过光的。”
苏南帮她把多肉重新装进去,把手提袋整理好,递给她,对她说,“每天都要戴在身上,千万别弄掉了。”
“谢谢。”隋秋天接过来,好像只会说这句话了。
苏南没有再说话。
她望着她。
隋秋天也回望过去。
她们都没有提及那个名字。
就好像,谁先提起,谁就会受到惩罚。
直到一阵风刮过来。
隋秋天又开始咳嗽。
她咳得厉害。
苏南应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先是皱了一下眉,紧接着,她看她一直没有停下来,自己变得很慌张,帮她拍背,拍完之后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站在旁边很紧张地看着她。
隋秋天一边咳嗽,一边攥着手中的平安符,冲她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但这阵咳嗽来得太急,太猛。
隋秋天难受极了。
不得不扶着墙面,缓缓滑蹲下来,用隐隐发热的平安符,捂住自己咳得发疼的胸口。
她这阵子瘦了很多,脊骨都突起来,让病号服撑出褶皱。
她像一把羸弱的、颤颤巍巍的伞,兀自撑在苏南的影子里面。
苏南没有办法,到后面,她也只好红着眼睛,看着她一点一点咳完,鼻梢、眼梢都一点一点因为咳嗽而变红。
好一会。
隋秋天稍微好一点。
她喘气,难受地喘气,呼吸很像是某种生锈的机械,很艰难地在维系。
苏南望着她的背脊,喊她,
“秋天。”
她突然开始这样喊她,完全不喊她“秋天保镖”了。
隋秋天抬起头来。
她迷茫,脆弱,眼睛里生出很多湿意。
苏南犹豫着,“我之前总是觉得,挺舍不得你,也挺不想你走的。”
她笑了下,“还觉得,你应该也不会那么狠心吧,毕竟都这么多年了……”
“但现在。”说着,苏南看了看窗外的雪,声音低了下去,“我又觉得,你离开那里也挺好的。”
“你不是一直想走吗?”
苏南的视线停留在医院外面的马路上,那里有很多辆被雪覆盖住的车,都是白色的,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更何况,其实早两天,迟两天都没什么区别,而且你自由了,冬天就出门打个雪仗,夏天就出门吃个冰淇淋,这样多好?”
“不要再想起……”
说到这里,她似乎也有些说不下去,停顿很久,才将视线收回来,对她笑了笑,轻轻地说,
“不要再想起我们这些人了。”
隋秋天看她的眼睛。
苏南躲躲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