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笃
隋秋天走在路上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寒冷,也觉得,这座城市和她记忆中的很不一样。原来白岛的天没有那么蓝,天气也没有那么好,人也没有那么善良和可爱。
因为当她打车前往去银行取钱,又再次乘坐那辆出租车前往那座道观时,价格比上次贵很多。
被她扔在医院的行李箱里面,有一张不用去查就知道很贵的银行卡。
不过她还是讲了价。
因为也是那张银行卡,上面有人给她写,不要让自己吃亏。
隋秋天总是习惯性听话。
气温低爬山时很辛苦,比气温高的时候更辛苦吗,因为会丧失更多热量来御寒。
这次受伤之后,隋秋天身体真的比受伤之前差很多,这么长时间,体力也没有恢复过来。
所以,她几乎花了比之前多一倍的时间,停一半,歇一半,才气喘吁吁,重新来到那个道观门口。
气温低,愿意爬山的人变少。所以,这天的道观门口显得尤其凄凉。原来人的虔诚都可以被天气影响。
隋秋天缓步踏上石梯。
还是那位义工。不过她这次在脖颈下系了条厚绒的白色围巾,看见隋秋天后,她仍然笑眯眯地对隋秋天行了个拱手礼,也依然对她讲,“莫走回头路。”
隋秋天很虔诚地回礼。
领了三炷香。
踏入道观。
她顺着那天的路线,手上掐子午诀,佝偻着腰,在每个殿内的神像面前,都拜三拜,也都额头贴紧手背。
隋秋天总是很笨。
她的社会经验,交往经验,甚至是很多言行举止,都是从另一个人身上习得而来的。
这次也一样。
到每个殿内。
她都捐一次香火钱,也跪拜一次,就算是双腿发软,也努力撑扶自己,不让旁边的好心人帮忙。
最后。
她来到最后一座殿内。
潜心为陈月心求得一张平安符。
然后。
她继续求符。
平安符,健康符,护身符,防小人符……
她把能求的符全都求了一遍。
结束之后。
隋秋天走出大殿,发现又开始下雪。
白岛也下雪了。
一片一片,像羽毛一样,落到人的鼻尖,眼睫,肩膀。
隋秋天在殿前,一边喘气,一边捶了捶自己酸痛的膝盖,她揣着那些几乎不占重量的平安符,没有马上下山,而是在殿外静静看了会雪。
是在雪在地上盖成一层薄薄的白之后。她呼出一口白色的气体,慢吞吞地走出道观门口。刚刚那位义工看到她打算下山,在一旁提醒,
“风雪大路滑,最好是不要单人下山,再延缓些时候,和大部队一起。”
隋秋天看了一会越来越厚的雪,觉得也是,便点点头。
但左右她也没再进道观,而是站在门口,找对方借了纸笔。
义工很好心地借给了她,还看她脸色不是很好,怕她在雪里面晕倒,便借了点位置让给她坐,又去接待其他游客。
善信络绎不绝。隋秋天坐在旁边,雪片一颗一颗落下来,融到她的肩上,头发上,把她盖成一个薄薄的雪人。
她拿出纸笔,在顶头分出两列。
一列写——去送平安符的理由。
另一列写——不去送平安符的理由。
这是隋秋天梳理逻辑时通常采用的笨方法,写下来之后,会让她的思路变得清晰一些,也会让她对自己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有个明确的认知。
天气很冷很冷,隋秋天哈出很多口白气,取了手套,手指被冻得通红。
她努力展平那张薄薄的纸,拿着义工借给她的小头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
不去送平安符的理由:
1、平安符可以用寄的。就像全家福也可以用寄的。
2、我骗了她。
3、在她最相信我的时候离开,可能是最正确最不会出错的一件事。她的妈妈说,这样对她最好。上次在白岛发生的事情,也证明这真的是正确的。
4、离开山顶,是我自己一直想要的。
5、雇佣期已经结束了。
6、苏南让我走,让我不要操那么多心。她说,她也觉得我最好是不要回去,不要想起她们这些人。
7、表姐也希望我可以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二十多岁的人。
8、保镖守则里重要一条,不要违背雇主的命令。
9、她会有新的保镖。就算不是江喜,也最好不要是我。
10、她连全家福都不想留给我。这一点有一点严重。
11、我还是有点生她的气。
……
好吧。
理由蛮多。
隋秋天吸了吸鼻子,把这些一条一条列下来,才发现“不去送平安符的理由”怎么写都写不完,只要她想,她似乎可以写一万条出来。
所以写到第十一条的时候。
她看着“生气”这个字眼。
很久,冻得发红的手背挪到另一列,她开始看“去送平安符”的理由。
笔尖悬停。
她写了个“1”。
然后。
停了大概两三分钟。她在后面写:
我担心她。
雪落到鼻尖上,慢慢融化,变成水,像一条细胞的河流那样淌下来。
隋秋天吸了一下鼻子。
动了动通红的手指,把这句话划掉,思考了一会,重新写成——
我想念她。
写出这条后,隋秋天愣愣看着纸上的那句,因为手僵,几个字写得很不好看,可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自己写的什么。
但她发现。
写出第一条之后。
她怎么也写不出第二条了。
11:1.
是十一赢了。
规则理应如此。
雪落下来的时候很安静,隋秋天也很安静地拿着笔想。
“这位善信。”
是在她不知道发了多久愣之后。
一直在她旁边的义工有些不好意思地喊她,
“可以把笔还给我了吗?”
隋秋天回过神来。
她声音干涩地说“好”。
便有些慌张地把手里的笔还给义工,又行了个拱手礼。
义工笑着把借出去的笔接回来。这阵子没有游客过来,她没有再看鼻梢通红的隋秋天,而是在旁边的纸张上写了一会字,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主动提起,
“上次和你一起过来的那位善信,她还好吗?”
隋秋天愣住,“怎么会突然问起她?”
“你不知道?”义工问,然后又露出了然的神情,一边在纸上写字,一边回忆,
“大概就是前几天吧,那位善信,也和现在的你一样,又来过一次。”
“她说她来还愿。”义工眯着眼回忆,“身体看起来也不好,却还是围着大殿周围,五步一行礼。而且,那天,雪也下得像今天这么大。”
“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因为最后她晕倒了。”说到这里,她摇摇头,像是很不认可这种行为,又转头,微笑问隋秋天,“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雪飘落到眼角,慢慢融化,淌落下来。隋秋天怔了很久,才动了动冻得有些发硬的喉咙,说,“我不知道。”
“我想也是。”义工点点头,不知道是想起什么,笑了一下,
“那天我向她问起你,她也是和你现在一模一样的反应。”
隋秋天不讲话。
在来白岛之前,她身边的每一个人,程时闵,来看她的苏南,都不愿意向她透露棠悔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