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笃
“什么可以了?”隋秋天没有反应过来。
“嗯?”棠悔把棒针收起来,又把膝盖上的围巾服服帖帖地折起来,大概是觉得她注意力很不集中,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给你的围巾。”
她说——给你的围巾。
给你的。
给她的。
隋秋天不好意思地低了低脸,擦了擦手,哪怕手掌中心也并没有汗,“谢谢。”
“过来试试。”
棠悔大概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又把膝盖上叠好的白色围巾展开了。
“好。”
隋秋天温顺答应。
稍微站起来一点。
把头靠过去。
棠悔摸索到她头的位置,手掌柔柔搭到她的耳朵上——
隋秋天耳朵慢慢变红,变烫。
但棠悔把手搭到她耳朵上就没有挪开了。她靠得很近,整个人的气味将隋秋天裹住。
围巾围上来,隋秋天感觉自己被一颗很温暖的茧裹住,连耳朵都发烫。
“很舒服。”她低了低头,耳朵还在棠悔的手里,很小声对她说。
棠悔笑了起来。
她捏了捏她的耳朵,“那就好。”
很大方的小动作,并没有持续很久,就松开。
隋秋天耳朵发烫,也发红。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她不想去吃早饭,就想在棠悔旁边这样坐着,很久很久。
但棠悔显然没有那么多时间陪隋秋天这样闲散地度过一天。她织完围巾,静了一会,便问,“现在几点了?”
隋秋天习惯性看了看手腕。
智能手表坏掉了。
她捂住表盘。找出手机看了眼,然后对棠悔说,“差不多要九点了。”
棠悔“嗯”了一声,“时间差不多了,你先去吃早餐。”
“什么时间差不多了?”隋秋天问。
棠悔本来在收拾那些没有用掉的毛线。
听到隋秋天的问题。
她动作顿了一下,微垂着眼,没有看隋秋天的眼睛,说了一句,
“你表姐等会可能会过来。”
隋秋天停住动作。
她变得很安静。
像鱼重新被关到玻璃缸里面,吐出一个一个不大高兴的泡泡。
“今天早上她联系的我。”大概是注意到她没有什么动静,棠悔主动开口解释,“她问我,你有没有来找我,又说是你落下了很多东西。”
隋秋天不讲话。
棠悔过来摸她的头。
隋秋天躲了一下,低头抱自己的膝盖。
棠悔的手悬空一会。
她像是拿隋秋天没有办法,把手慢慢收回来,放在膝盖上。
叹了口气,然后说,
“我就是想把你的行李接回来,不是想把你送走的意思。”
实际上,棠悔很少在这种事情上出尔反尔。隋秋天在毛绒绒的围巾上蹭了蹭下巴,觉得自己勉强可以相信她,但还是很正直地强调,“不要骗我。”
棠悔像是因为她这句话感觉到很多歉疚。
静了很久。
她才再次伸手,摸她的头,很勉强地笑了笑,说,
“放心,不会再骗你。”
-
程时闵上山的时间比想象中来得更快。隋秋天才吃了半片面包,就踩着厚厚的白雪去接她。
棠悔没有跟着去。她受伤之后行动不便,连房子都很少有机会出,更何况现在又下了雪。
所以,她只是在落地窗里面,静静地看着隋秋天离开。但其实,她什么都看不到。
隋秋天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孤零零坐在那里的棠悔。棠悔并没有像之前她们在白岛那样,在她回头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冲她笑。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躲在落地窗后面,脸庞模糊又遥远。她是真的又看不见她了。隋秋天突然觉得不太好受。
隋秋天想,等表姐过来,她一定要很义正词严地跟对方讲——她不能让棠悔一个人留在这里。
铁门那边的安保还是很严格。
外来的车开不进来。
而程时闵又拒绝了棠悔要派车下山去接她的请求。
今早雪停之后,环山公路被清理过。程时闵是打车过来的。
她穿得厚厚的。
戴着围巾,手套和帽子,推着那个行李箱,整个人很拘谨地站在铁门那里。
隋秋天踩着在脚底下发出“沙沙”声的雪,走过去,喊她,“表姐。”
程时闵抬起头来,看见她的时候,眼睛红了一秒钟。但很快——
她低头。
用手套抹了摸眼睛,又抬眼看向隋秋天,朝她点了点头。
隋秋天想要去接她手里的行李箱。
程时闵躲过去。她低着头,厚厚的雪地靴鞋底踩着厚厚的雪,对她说,“一个刚出院的病人拎什么行李箱。”
隋秋天沉默收回手,没有和她争,“那我带你进去。”
程时闵不反对。
隋秋天又带着她,开始走江喜昨天带她走过的那条路。
“你妈妈醒了。”程时闵一边努力推着她的行李箱,一边说起这件事,“我告诉她你去过,她收到你的平安符,一个人躲着哭了一会。”
“好。”隋秋天没什么情绪波动,“你让她别哭,刚做完手术,哭的话,伤口容易发炎。”
程时闵点头,“知道。”
“然后你告诉她——”说起这件事,隋秋天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能作为女儿,她的确已经不怎么爱现在的陈月心。
因为她不太想看见陈月心。因为她每次去,都会产生一种她总是被隔在这家人外面的感觉。
就算陈月心现在在生很严重的病,她也没有对这个人产生很多的心软。
她只是游离在这件事情之外,仿佛从很久以前,就不再当她是她的妈妈。但作为一个遥远的人,她还是希望这个人能健康,平安。
隋秋天想了想,很认真地对程时闵说,“我以后应该不会去看她了。”
“好。”程时闵点点头。
她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对她有很多要求。只是沉默了片刻,才问,“其实,你是不是早就想回这里来了?”
“不是。”雪层很厚,路很难走。
隋秋天一边否认。
一边回头去扶程时闵的手,“我是昨天想回到这里来,也就昨天回来的。”
她这句话说得不是很明确。程时闵扶着她,露出了一种很是费解的表情。
隋秋天想了想。
又说,“我如果早一点确定我自己想要回来的话,我就要更早一点回来的。”
平心而论,长到这么大,程时闵听到隋秋天说“我想”“我要”的次数,真的是很少的。
隋秋天小时候是个多怪的小孩啊,连哭着给自己要糖吃都做不到,连生日蛋糕被陈宝君分走给程时闵的叔叔阿姨,发现之后都只会自己生闷气,最后又乖乖跑回来。
但现在,隋秋天长大了,一个看起来很沉稳的高个子,反而学会说——我想,我要。
可能是她身边的大人都很差劲,不给她机会让她学习说“我想”“我要”。直到她自己也变成很懂事的大人,才遇到这种机会。
程时闵没有回话。
路上的积雪很厚,隋秋天走路的时候一直在护着程时闵,她怕她摔倒。
她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明明比程时闵更小,瘦瘦的,矮矮的,却总是护着她。
陈宝君对外面炫耀,说程时闵这辈子读书都不用家长怎么操心,说程时闵不费什么力气就能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的时候……隋秋天平常一点也不爱说话,但那个时候总是在旁边护着她,很小声地说——其实表姐也很累很辛苦,平时都好晚才睡觉。
程时闵月考考差,在饭桌上被陈宝君摆脸色,自己也发脾气摆臭脸的时候。隋秋天左看右看,会偷偷给她夹一块排骨,自己却只敢去夹土豆吃……
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在当大人。
每个人都只能看见世界的一点边边角角。程时闵自己也搞不清楚,她在隋秋天的人生里,是不是那种很恶毒的、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背着她做坏事的反派角色。她知道陈宝君有缺点,也很不喜欢陈宝君的缺点。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很像陈宝君。
但如果让她重新选一次——她还是会在那天对棠悔说那种话,也还是希望那种情况以后都不要发生,而隋秋天可以不要离棠悔那么近,可以平平安安,普普通通地过完一生。
如果隋秋天是想要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她一定会很支持,也会给那个女孩子包很大的红包,还会在隋秋天需要出柜的时候站在她那边,并且像个不合理的家长一样,希望对方能够多爱自己这个表妹一点。程时闵知道自己可能对棠悔有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