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笃
才敢去,收着力,稍微,把棠悔藏在衣领里面的头发,一点一点弄出来。
棠悔察觉到她要做什么,没有乱动,配合着她的动作。
这么冷的雪天。手在外面暴露一会,又会被冷空气浸凉。所以,隋秋天不敢去碰到棠悔颈下的皮肤,也时不时去给自己的手哈哈气,保证自己的手没有很凉,才去帮她整理衣领和外套——
很简单,很平凡的一件事。隋秋天很安静,棠悔很沉默,后续低着的眼尾还泛起了一点不太明显的红。
等彻底理好衣领和头发。
隋秋天收回手来,整个人屏住呼吸,等在棠悔旁边,突然不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
“就这么一段路。”棠悔低着眼,提了提肩上的外套,“还要把这些都让给我做什么?”
隋秋天看她。她其实很喜欢盯着棠悔看,只是以前都觉得这样不太好,不太敢看。
但这种盯着看并没有带有很多复杂的、隐藏着的情感,她只是像好奇的猫,遇见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
“不想你冷。”隋秋天认真回答棠悔的问题。
盯着她看了看,又说,“这么一段路,为什么还要自己出来找我?”
棠悔大概没想到她会学自己的语气问,顿了片刻,才讲,“怕你一个人害怕。”
“所以想过来接你。”
她这样说。好像她是一个刚放学的小孩,等着家长来接。
“好吧。”隋秋天认可她的答案。因为没有人来接过她放学。
她一边拎着行李箱,一边扶着棠悔往房子那边走,棠悔问她,“表姐呢?”
“她先回去了。”隋秋天解释,“说是还要去上班,所以只是把我的东西交给我。”
棠悔点了点头。
她出来的时候甚至只穿着拖鞋,现在拖鞋上沾了很多白白的碎雪,把她整个人弄得很狼狈,不知道鞋子里面有没有湿掉。隋秋天有点担忧。
然后。她听见棠悔沉默片刻后,突然问,“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跟我说了我妈妈的事情,又跟我说了……”想起刚刚和表姐说的那些事,隋秋天有点不好意思。她还是没那么大胆,可以把“爱”这个字眼,在棠悔面前大大方方地提出来。
所以她偷看棠悔红肿着但仍旧很漂亮的眼睛,擅自做了一次很小的隐瞒,“还说我戴着的这条围巾很漂亮。”
说到“围巾”。
她又紧张兮兮地去盯棠悔的表情。
但很可惜。
棠悔并没有对“围巾”这个词察觉到什么。她发现隋秋天没有再往下说,便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大概不觉得程时闵会特意过来说这么简单的事。
但她可能记性不太好,没有想起那句——可能亲手织围巾,就代表她好爱这个人。
隋秋天有点失落。
“你妈妈怎么了?”棠悔问。
“她生了病,昨天在医院做手术,手术很顺利。”隋秋天说。
“顺利就好。”棠悔点了点头。她没有针对陈月心的事情说太多,可能她也不是很喜欢陈月心。静默片刻后,她才问,“所以这是你回来找我的原因吗?”
隋秋天停住脚步。
棠悔抬眼看她,语气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因为有所期待和不安,所以让自己显得很随意,“因为妈妈?”
她们曾经有过——想妈妈了就过来找对方的约定。
“不是。”隋秋天说。
是因为想念你,并且只想念你。隋秋天想。但她不好意思这么说。
可能是她的否认快速而坚定。以至于棠悔愣了片刻,才笑了一下。那种笑不怎么明显,却是真实的。弧度只稍微显露一会,便被敛起。然后棠悔又问,“她也觉得漂亮?”
话题似乎回到围巾上面。
隋秋天“嗯”了一声。
她撒谎,并且小声地说,“是世界上最漂亮的。”
这样说可能有点夸张了。
于是棠悔张了张唇,大概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这么长时间没见,她在隋秋天面前,突然就变成一个没有那么游刃有余的棠悔。
隋秋天安静了一会,低头看到她变湿透的拖鞋,看向离房子只剩十几米远的路。
突然松开行李箱拉杆。
自己在棠悔面前蹲下来,对她讲,“我背你。”
她的要求很突兀。
棠悔迟疑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她罕见地在这种要求面前显得有些拘谨,说,“只有几步路了,没关系的。”
“鞋子会湿掉。”隋秋天说,“到时候会很不舒服。”
“而且如果又滑倒了,你的伤会变得更严重。”
“好吧。”
棠悔没有跟她争论,而是很顺从地趴在了她背上。
隋秋天刚出院不久,以为自己变得很弱很弱。但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是可以很轻松地把棠悔背起来。这个发现使她高兴,又使她难过。
“那行李箱呢?”棠悔小心翼翼地趴在她背上,声音低低地问她。
“我一会自己过来拿就可以。”隋秋天解释。
棠悔没有再多问。她将脸贴在她肩上,像是觉得这样很安全,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但她的体温还是很凉很凉。
隋秋天想——等会进去,一定要看看她的鞋袜有没有湿。
“你刚刚为什么去了那么久?”走了几步,棠悔打破沉默,轻声细语地问她。
“嗯?”隋秋天背着她,在雪地里慢慢走路,回过神来,说,
“因为在思考一些我觉得有必要思考的事情。”
她这么说的时候有些忐忑。因为她以为,棠悔会问她——在思考什么事。
如果是这样,她可能会非常不好意思,用很小的声音告诉棠悔,自己左推右推最后得出的那个结论。然后顺便提醒一下棠悔,这条围巾是她亲手给她织的。
但棠悔没有问这个问题。她只是紧了紧拥住隋秋天的手臂,吐息在冰天雪地里变成白色的,“哦,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棠悔声音压低,“你和表姐一起走了。”
“怎么会?”隋秋天背她上台阶,步子迈得很小心。
“我是担心。”棠悔向她解释,“毕竟表姐很会谈判,而你……”
顿了几秒钟。
放低了声音,“又很有可能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隋秋天否认。
“没有什么?”
棠悔大概是那种对自己有很多怀疑,也需要一遍又一遍问问题去证实的人。
“其实表姐没有我会谈判。”隋秋天觉得自己在说实话。
棠悔不讲话。
隋秋天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在落地窗上看到她们的影子,一个背一个,像形状很奇怪的鱼在雪地里找到彼此。她说,“我也不会再生你的气。”
这大概是棠悔自己在硬撑着从室内走出来的时候想要找到的答案。她听到隋秋天的回答之后,抖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冷。总之——
那个时候。
她躲在隋秋天背后,很轻,又像是很难过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
其实隋秋天没想过棠悔还会向自己道歉。她这辈子不是一个得到很多珍重的人,被很多人忽略过、丢掉过、独自留下来过,没有一个人这么认真跟她讲过对不起。更何况,她知道棠悔那个时候只是害怕。害怕的时候做什么事情都情有可原。
现在棠悔是第一个。
隋秋天笑了笑,很大方地讲,
“没关系。”
之后,棠悔好像又哭了。
但她不擅长在别人面前流下眼泪,就算是在隋秋天面前,她也很少让自己哭过。
所以——
她只是将脸藏在隋秋天肩膀上,让那些液体一点一点淌落下来。
隋秋天也不擅长应对别人的眼泪。特别是棠悔的眼泪。
于是那个时候她很慌张。
以为棠悔在冷得发抖,便很快背着她跑到房子里面。
进去以后,棠悔没有从她背上下来的意思。隋秋天又只好很僵硬地背着棠悔,站在暖气下面吹热风。吹了一会,沉默了一会,她又小声地讲一遍,
“其实真的没关系。”
-
考虑到棠悔现在的身体状况,隋秋天也没和她在暖气下面僵持太久。
五分钟后。
棠悔重新变得寂静。
隋秋天就小心翼翼地把棠悔放下来,扶到沙发那边坐下。
“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她对棠悔说,又自顾自地,没有什么教养地,匆匆忙忙地上楼,拿了新的鞋袜,毛巾,才匆匆忙忙地下楼。
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