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萧苏苏
停顿了一会,黎数的脸上浮现出了自责和苦涩:“上个月初你休假,报警器又开始响,我让你去把电池换了,但你嫌烦,又觉得报警器的声音吵人,也没什么用,就把它的电池扣了。然后,你告诉我……”
黎数的眼泪终于掉了出来,“你告诉我,已经换过电池了。”
“一直到前段时间降温,我得了流感,家里太冷,我把家里的窗户都关上了……我妈过来照顾我,去给我熬姜茶。”
密闭的空间,加上燃烧着的灶火和泄露的燃气,当灾难发生的那一刻,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爆炸和火焰充斥在黎数的脑海,她似乎一瞬间重新回到了那一天响彻天地的崩裂和地陷。
黎数抬起模糊的泪眼,“我一直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但始终没想起来,一直到那天爆炸,我才想起来忘记的是什么。”
“是什么?”
“是报警器的电子屏。”黎数说:“那是没电的样子。我明明意识到了不对劲,可我最终没去检查。”
一阵寂静的沉默。
最后,黎数重新将那份协议向前推了推,似乎对面终于决定签下,她露出了一个疲惫至极的微笑,笑意不达眼底,更像是为了能够有回应,而机械的扯了扯唇角。
黎数起身,拿起那张协议,低声说:“以后别再见了。”
表演结束,黎数起身鞠躬。
由秦霜和范从荣打头,掌声从房间的各个角落响起。
范从荣低着头,又看向了回到她手上的那份黎数写的台本,说道:“现在我知道是为什么了。”
黎数从地上起来,擦干眼泪,说话时瓮声瓮气,“嗯,是因为她也犯了和爱人一样的错,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是故意的吗?不是。
不论是爱人嫌吵将总是误报的报警器电池抠了,还是看到了没电的空屏却没有多加注意的自己,都不是故意的。
可结果偏偏就是这样子发生了。
这件事情不是道歉和悔恨就能够挽回的,这件事情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而是只要他们还在一起,那么每一次见面都要想起来一次,每一次想起都要痛苦一次。
不是一次,而是每一次。
秦霜有点回味这个明明谁都没错,却又好像谁都有错的故事余韵,一边听一边记录着些什么。
片刻后,她把笔放下,再抬起头时,脸上终于出现了自黎数进到这个房间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很好,非常精彩。不管是你的台本人物还是你的表演,都非常精彩。”
她在外鲜少的露出这么鲜活的表情,舒适的长出了一口气,朝黎数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黎数走上前,却见秦霜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眼神有些躲闪,像是鼓足极大勇气的模样说:“能、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范从荣饶有兴致的看着。
等她们两个互相加完,才冲着秦霜低声说:“你在这待着也是受罪,去带她找一下费导吧,就在后院,刚刚她的小片我让小赵传过去了,费导点名让她过去。”
秦霜目光闪了闪,激动起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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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黎数这才发现这里居然就是一个取景地,现在正在建造*拍摄中。
长廊造型古朴而方正,院子里还是冬季的造景,黎数跟着走过,看着剧组工作人员忙忙碌碌,才终于有了种灵魂被唤醒的感觉。
不远处出现了些许嘈杂声,远远地听着,像是有人买了下午茶请客,不用猜也是主演们定的。
“你来得巧,戏里新加了一个重要角色,岁数和你相符,这次试镜,主要也是为了她。”秦霜率先开口说,“我不是导演,但也能看得出你演技很好。”
黎数跟在秦霜半步远的地方,认真的低头倾听着。
就在两人即将要经过长廊,走到里面的小院子里时,一阵极为急促且重的脚步声,伴随着越来越明显的气喘声由远及近。
这种动静在剧组里很少见,因为到处都是机器和扛机器的人,一不小心就会造成很严重的损失。
黎数和秦霜几乎同时停下脚步,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就在两人转过头的瞬间,黎数的手腕猛地被人死死攥住,力气大的她下意识‘啊’的痛叫了一声,脸色痛的发白,脚步向后退了半步。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长风衣,暗灰色休闲西装里面只着一件简单的衬衣,冰凉的袖扣扫过黎数的手腕,激的黎数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
那只手骨节修长,无名指最后一个指节的背面有一小块暗色的心形胎记。
来的人居然是陆嵬。
黎数几乎是拼命忍着,才将逃走这个念头给压下来。
可瞬间,黎数就反应过来,她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黎数了,即便脸相似,即便名字一样,即便灵魂是同一个人,但陆嵬是认不出来的。
即便能认出来,又怎么样?
两年前的今天,她也已经和陆嵬说过,离开那个房间就分手。
黎数从不食言。
她将陆嵬的手大力挣开,仰起头,说不清有几分是因为愤怒,只是退后的倏忽间,万般念头都被强行压下。
极快调整好了状态,黎数愤怒的斥责道:“放开!”
陆嵬的身高不多不少173,微微低头的时候让黎数察觉到了些许喘不上气,她心脏狂跳的同时伴随着极其强烈的钝痛,顺着每一次呼吸蔓延到四肢百骸的都是疼痛。
这一刻忽然想起,刚刚的奶茶应该就是陆嵬送的。
沈凝雪是《秘宝》的女主角,陆嵬来探班,再请工作人员喝一杯热奶茶,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陆嵬在灾后废墟上挖掘的身影再次浮现,黎数眼眶发涨,但痛到极点的时候人是哭不出来的。
她将情绪尽数咬烂了嚼碎了全部吞下,拼尽全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抬起头,不卑不亢的和陆嵬对视,而后说道:“女士,你认错人了吧?”
这一看,黎数忽然愣住了。
陆嵬原来有一头很漂亮又乌黑浓密的长发。
她自己因为职业原因不能留长,所以对陆嵬的长发极其喜欢,拥抱亲热时总喜欢顺她的头发闻闻嗅嗅,亲热后一起洗澡的时候,也愿意让陆嵬泡着给她按摩头部。
陆嵬虽然总是抱怨不耐烦,可到底也没有去剪掉。
现在她的头发长度还在,哪怕被帽子挡着,也能看见其中掺杂了不少银丝。
陆嵬的头发居然白了。
黎数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问她怎么回事,话到了嘴边,又被死死咽下。
陆嵬被甩开的那只手还在颤抖,以一种极不正常的力度。
有两个字眼似乎即将要挣脱牢笼,但却在触及到黎数冰冷、防备、陌生的目光,以及那张相似、却不同的脸的瞬间功亏一篑。
那两个字她始终没能说出口,另外一只本来已经伸出,像是想要触碰黎数脸颊的手也触电般缩了回去。
最终,她将目光投向了自始至终没说过话的秦霜,深呼吸了几下后,才冷声道:“她是谁?”
秦霜示意向这边纷纷注视的工作人员散了。
一开始她还以为两人认识没敢贸贸然插话,到这个时候,才发现是陆嵬认错了人。
于是她满头雾水的说:“这是来试镜的演员,费导让我带她过去。”
第6章 第六章
陆嵬机械的重复道:“演员,来试镜的……”
念了两遍,陆嵬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有些出神。
但黎数瞬间就意识到,陆嵬或许是想起她们两个第一次初见的模样。
那年她二十五岁,也拥有了几个叫得出名字的配角,被邀请去剧组试镜,遇上了刚刚大二来剧组学习的陆嵬。
那时候的陆嵬身材高挑出众,脸蛋漂亮的要命,靠在墙边冷着脸回信息,一条腿踩在道具石头上,眉毛皱的很紧,明明看上去凶的不行,可黎数的眼睛怎么都挪不开。
后来她总听人说一见钟情都是因为见色起意,陆嵬也的确有足够的资本。
但她觉得自己不是因为陆嵬好看才一见钟情,还和陆嵬掰扯过,说圈里向她示好过的那么多,但她就钟情了陆嵬一个。
陆嵬那时候和她下围棋输了耍无赖,躺在她腿上,搓麻将似的把棋盘搅乱,还要一脸冷静的转移话题:“谁跟你示好过?孔天?白雁飞?还是梁夏青?
那许多人名搅的黎数对不上脸,低头一看才发现陆嵬把棋盘搅了个底朝天。
”你那时候合同已经签了,故意找我搭讪的时候说是过来试镜的演员,不认识路让我带你找。”陆嵬很危险的眯起眼,“你还搭讪过几个?你到底是喜欢我这类型的还是只喜欢我……”
黎数求饶似的揉揉她的脸,又低头亲她:“只搭讪过你一个,这辈子就主动过一次。”
陆嵬脾气不好,敢在她上火的时候还去触霉头的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偏偏黎数那次去问了,她也莫名就压着火气带路了。
黎数看她翻旧账扯开话题,悄悄转移棋子的样子就忍不住想亲她。
越过棋盘,陆嵬的吻也反复落在她耳边,呼吸交错灼热,搅乱了整个棋盘。
两人十指交握厮磨,握住了当时照在手心里满满的阳光和沉溺的甜,还有陆嵬手心那颗偷偷藏起来的黑棋子。
盛夏到隆冬,只用了一个秋,湿漉漉的掌心接触到空气,只剩下了一片冰凉。
黎数满心酸涩,心突然有些空。
秦霜实在是不会打交道,愣了半天才想起来似乎是要街介绍一下,便说:“这是陆嵬。”
又指指黎数:“这是黎数。”
她挠了挠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半晌挤出来一句:“你们认识啊?”
只要黎数还要在这个圈子混,或早或晚,一定会和陆嵬打照面。
六七分相似的容貌,加上一模一样的名字,即便黎数想低调,想和以前认识的人彻底划清界线都不可能。
更何况她公司现在营销的路子是模仿来硬抬咖。
这种见面的场面她已经预演了不知道多少次,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见到的,居然就是陆嵬。
陆嵬是这世上唯一的、和她最亲密的人,甚至远远超过了父母、姐妹。
过程有些困难,但演员的意识先于大脑一步已经做出了最佳的反应,又或许是已经做了太多次的心理准备,真到了这一刻,黎数发现自己甚至没费什么力气,就完完全全的成了另外一个人。
“陆老师好。”黎数堆起笑,嘴里叫着这圈子里不论喊谁都适用的称呼,脸上已经是恰到好处的谦虚和恭敬,“我是黎数,黎明的黎,数学的数,久仰大名,我很喜欢您的作品,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黎数说话的同时欠身伸手,谦卑的姿态做了个十足。
这一刻任是谁来了,都看不出这张相似的面皮下面藏着的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