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萧苏苏
陆嵬的目光冷了下来,有种不知名的情绪在其中酝酿,定定的看向了她的脸,声音无端的令人发寒:“艺名?”
说不出是什么缘由,黎数这一刻心里忽然颤了一下。
她不敢去深思陆嵬问出这两个字时,心里在想的是什么。
可不论哪一个,都是黎数不得而知的。
但只有一点,有目共睹。
只要她出现在了观众面前,对那些从前熟识的好友亲人来说,都会是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对不熟悉的人来说,也一定会以为她是为了故意蹭一个逝者的流量博话题。
而这也是一统娱乐正在做的。
她现在不能去评说这对她的未来而言影响究竟是好是坏,这也不是她能选择的。
黎数摇摇头,很平静的说:“不是,黎数是我的本名。”
原主的身份证上清清楚楚写着黎数,她倒是没撒谎。
闻言陆嵬怔愣片刻,面色缓和了些,下意识的又望向了黎数的脸。
但很快,她就像是被什么刺伤般避开了视线,继而想起自己刚刚像是个疯子一样的举动,伸出手,极为短暂的和黎数交握了一下。
一触即分,陆嵬低头扫了眼掌心,有湿凉的感觉,她眉心微皱,倒是没说什么难听的,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抱歉,刚刚是我认错人了,你的名字……很,特别。”
黎数连连摆手,露出点小心翼翼的讨好:“没关系没关系,刚刚我说的话口气也冲,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我籍贯是四川的,村里都是姓黎的,叫什么的都有,在我们那儿也不稀奇。”
籍贯是原主身份证上的地址,倒也不算是胡诌。
以后如果有时间,黎数也有必要去一趟。
她占了这个少女的身体和身份活了下来,不论原因,她自觉有义务去为她做些什么。
这次陆嵬迟迟没再说话,只疑惑的扫了眼黎数,但没有深入交流的兴趣,很快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秦霜摸不着头脑的说:“走吧。”
一路无言,一直走到拐角尽头时,黎数才停下脚步,借着转身的功夫回头看了一眼。
只剩下枯藤残花的长廊下,陆嵬并没有离开,而是一个人沉默的坐在经年腐朽的木栏杆上,垂着头,用一张湿巾不停地在擦着手。
穿过树荫的阳光破碎,好像在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孤寂的圣光。
黎数莫名不敢再看,仓促收回视线,疾走两步跟上了秦霜。
秦霜又想着刚刚黎数写出来的台本的丰富度,想和她搞好关系,不怎么熟练地抛话题:“你知道她是谁吗?”
秦霜问的不只是简单的名字,而是陆嵬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某些东西。
但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黎数第一个想起的,居然是她在手机上刷到的那个视频里记者的对话。
“那边那个一直在搜救的是谁?”
“是寰宇娱乐的执行总裁陆嵬。这山底下埋的,是她爱人。”
陆嵬是谁?
她的回答应该是爱人。
可爱人这两个字,从前不能说出口,现在还是不能说出口,以后也没有机会可以说了。
黎数沉默片刻,挑了个不轻不重的词,给了个模糊的答案:“听说过。”
秦霜点点头,主动说道:“陆总是咱们这部戏最大的投资人。”
这个黎数是知道的,试镜间的墙上就挂着硕大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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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数被她一路带到了一个办公室,门上挂着‘导演休息室’几个字。
费鹤鸣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她身材偏瘦,颧骨高高隆起,眼睛不大,不说话时天生气场压的人不敢喘气,但其实她很爱笑。
不管是传闻还是黎数的亲身了解,费导都是一个好人。
她上辈子一共出演过费导的五部电影,可以说是费导一把手培养起来的,对她而言,费导几乎是半个母亲。
见到她的第一面,费导的第一反应,是先看向了手上的照片。
而后沉默了良久,才说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照片和你不太像。”
秦霜正在沏茶,闻言也点头说:“是吧,我刚刚在试镜间那也这么觉得。但我说不好,大姨,你觉得哪里变了呢?”
费鹤鸣只是摇了摇头。
秦霜猜不出来她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于是吐吐舌头,把几杯茶分别递给了两人。
费鹤鸣枯瘦的手指向旁边的椅子,“坐着说。”
黎数这才客气的道了谢,坐在了她右手边。
她不太敢和这位曾经在她生命当中占据了极重分量的老人对视。
最后一次两人见面,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情,费鹤鸣比她印象中更苍老了。
黎数低下头,仿佛是将注意力放在照片上,“可能是那时候还小。”
资料的脸比黎数在镜子里看的时候要更小一些,包括一统娱乐递上去的资料都只是一张蓝底的证件照,照片上还有光明一高的水印。
一统娱乐的重心在沈晗,而不是她这个陪衬,资料想必也不会好看。
费鹤鸣对黎数说的话没发表什么看法,而是说道:“你很怕我?”
黎数微微一愣,视线还是躲避着的,只是下意识回应:“什么?”
“从你进来到现在,就没正眼看过我,你这样不行啊,孩子。”费鹤鸣脸上没什么笑,但听不出不满,更像是长辈的教导:“把脸抬起来。”
黎数抿抿唇,抬起了脸。
费鹤鸣的目光着重在她的眼上看了会,才转过头又瞄了两眼照片说:“我叫你过来的原因,你知道吗?”
黎数思索了片刻,才道:“我大概猜到了。”
老人的桌子上还摆放着一统娱乐其他演员的资料,加上费鹤鸣和前世自己的交情,以及现在自己的这张脸,目的不难猜。
费鹤鸣观察了她一会,并没有说有关于那个已经死去的黎数的任何事,反而是说:“那你怎么看?”
这是一个很难去回答的问题。
如果她不是那个曾经死去的自己,那她可以成为一个对未来有野心的少女。
她可以说未来一定可以超越前人,也可以成为一个谦逊的后辈,说遗憾前辈的离世,希望能向她好好学习。
黎数可以说很多,可此时此刻,面对这位几乎是她恩师的老人,却只能实话实说:“这是一个可能会影响我一生的机会。”
能直接接触到费鹤鸣,不论是对任何一个演员而言,都是绝佳的机会。
她愿意叫自己过来面谈,如果一开始还没猜到,但现在的黎数笃定,费鹤鸣是要看看她的斤两,够不够格让她给几个机会。
费鹤鸣愿意启用新人,也愿意调教,只要她看上的,就能有戏拍。
哪怕只是费鹤鸣一时念旧,从她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觉得当别人的陪衬和替身不是长久之道,想拉她一把。
哪知这句话刚一出口,费鹤鸣就愣住了。
她再一次将目光放在了黎数的脸上,只是透过那双眼,又似乎是在看另一个人。
当年的黎数也说了同样的话。
沉默的喝了几口茶,费鹤鸣说道:“你刚刚的试镜片段我看过了,我想看看你试其他片段的样子,能直接来吗?”
资料上写黎数没有演戏经验,也没有试戏经历,所以她刚刚的表演,才能吸引费鹤鸣的注意。
但还不够。
黎数精神一震,“可以,我什么都能演,我的戏很好。”
秦霜意外她干脆的态度,目光不自主又望向照片中腼腆内向的少女,此时此刻居然有种荒谬的觉得这根本不是一个人的感觉。
费鹤鸣交给了黎数一份剧本,然后对着秦霜说:“你去把陆总喊回来吧,合同也得从她那走。”
黎数睫毛抖了抖,但很快,她就将心思收拢,全部放在了剧本上。
这段内容比起前面的第五题来说,难的不相上下。
费鹤鸣出手就是王炸。
外面试镜的第一题,是少女被父亲卖进了窑子,是剧本简略过后的版本。
那一题,费鹤鸣筛选的,不是戏,而是人。
黎数几乎敢断定,如果外面的演员选择的表演方式是痛苦、是对自己接客后身体的厌恶和悔恨,是对贞洁丢失的执念,那么不论表演再好,都不是费鹤鸣要的。
因为她们不可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白玫’。
费鹤鸣要的,是可以演出白玫灵魂的演员。
白玫就是她要试的这个角色,她的二面内容是,要白玫清醒的沉沦,要白玫的风情万种,要白玫的红唇如火,也要白玫从容赴死的大义。
她要一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演尽一个女孩短暂却又浓烈的一生。
第7章 第七章
陆嵬并没有走远。
在秦霜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在往回走了。用来擦手的湿巾还在她手上捏着——只捏着一个很小的边角,举高,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秦霜怕赶不及,一边打电话一边追出来的。
刚一出来,就见陆嵬正对着光影在看什么东西,凑过去一瞧,怔了怔才说:“陆总,你哪受伤了吗?”
陆嵬撩起眼皮,“什么?”
“血啊。”秦霜点了点那张湿巾上并不明显的深浅痕迹,“不过看着流的不多。”
陆嵬想到了和黎数握手时的那一阵湿凉。
那会她以为是黎数的手出汗,又或者是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趁着初雪玩泥巴沾了一手的脏。
独独没想到是干涸的血,泛着湿粘的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