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岚馨
不能再和她纠缠了。特别是确定爱上桑子之后,我越发感到,和小满在一起时,除了相互索取,什么意义也没有。
“我在学生宿舍,一个人很难过……”她眼睛里露出强烈的希望。
“你不觉得我们再继续无爱的性,等于自掘坟墓吗?”
“我可以向你道歉……收回伤害你的话!”她磕磕巴巴地说。
“我根本没兴趣了。”
“你就一点也没爱过我吗?”
“难道你爱过我?”
“我爱过你!我会向你证明我只爱你!”她使劲抹了抹眼泪,一张脸突然苍白得可怕。
我以为她又要发作,甚至做好了迎接她的巴掌或指甲的准备。但她只是看着我怔了片刻,就开始镇静地收拾她的东西。她先是进卧室找了个纸袋,把她的衣服、内衣塞进去。然后走到梳妆台前,收拾她的面霜、口红、眉笔、梳子,还有假指甲、假睫毛之类的小东西。之后,她走进书房拿了她的几本闲书。她还没忘记进洗手间,拿走她的毛巾、牙刷、洗面奶……
最后,她又来到客厅,目光落在矮柜上,寻找了好一会儿,接着又一个个拉开抽屉,终于找到了那个空像框。她拿着它,转过脸,死死地盯着我。
“我的照片呢?”
“我撕了。”我在这时,才感到有些内疚。
“讨厌我到了这种程度?”
“那天心情烦躁。”
“烦?就要撕我的照片?”
“对不起……”
她没再说什么,手里的空像框“哐啷”一声掉在了地板上,打了几个转之后不动了。她提着收拾好的东西,表情木然地朝门口走去。
牛仔裤和紧身黑毛衣使她的背影显得高挑而青春,一头秀发还是用黑色橡皮筋绑成马尾状,浑身上下没有更多的修饰。她只有二十岁,人生的很多烦恼和痛苦还是初次尝试,也许我不应该对她如此苛刻,我应该用更宽容的心态对待所有世事。她转动门把手时,我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悲凉,大声叫住了她。
她好像被吓住了,猛地转过头,冷冷地看着我,眼睛里却酝酿着巨大的风暴。
“我送送你吧。”这当然不是我想说的话,但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用了,我没有资格再浪费你的汽油钱。”她的声音抖得像是一条快要绷断的琴弦。
“要是遇到喜欢的人,要珍惜……”我越说越离题万里。
“什么爱,见鬼去吧!”她说,“从现在起,你就当我死了吧……”
紧接着,她泪如泉涌,浑身颤巍巍地几乎站立不稳。但是很快,她便发现了竖在门后的那把花伞,便拿了它,转身开门,飞奔了出去。
呆站了好一会儿,我才去把大门关好,循着小满收拾东西的路线走了一遭。人去楼空,什么也没有了。短短的半小时,她在这个家里存在一年多的痕迹消失殆尽。可她那漂亮的脸蛋、春天的河床一样的青春躯体,却不能像这些物品一样,如此轻易地就被记忆抹去。
我突然有种坠入深渊的落空感。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吗?亲密的时候,彼此的一个呼吸、一个眼神都能充分地心领神会。可破裂之后,连一点儿可怜的蛛丝马迹都要被彻底破坏掉。
21
尽管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我还是起了个大早,换上一套新买的浅灰色薄料西装长裤,带上桑子的那套睡裙,驾车来到了“天籁花园”。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天空蓝得令人心醉。废弃的飞机跑道旁,“蒹葭”依旧苍苍,只是毛茸茸的穗子已经暗淡,快要凋谢了。毕竟春天已经来了,新一轮的生命又要萌发了。
桑子在门楼下等我,就站在一丛红红的杜鹃花下。她穿着一条领口袖口和下摆都镶着小花边的藕色长裙,腰间打着细小的折皱。无论穿什么质地的衣服,她的胸部总是最引人注目。眼下她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微笑着,腮上浮着两团红云。
这个状态使我感到安慰。紧接着,我就开始在她眼里寻找我特别想要的东西,但没有找到。我并不失望,因为我早已告诉了自己,只要她健康、幸福,我别无他求。
她先叫我欣赏院子里那怒放的蝴蝶花,它们五颜六色,随风摇曳。我们蹲下来,她抚摸着一只深蓝色的花瓣,抬起头望着我。
“喜欢吗?”
“当然!”我内心有一种温情,难以表达。
“那等你回去时,我给你采一束,你插在水瓶里养着。”
“谢谢!”
交谈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可是,我却觉得这寥寥数语之中,饱含着巨大的虔诚——我对她的,当然也有她对我的。我痴望着她,她也痴望着我,好久才回过神来。她的脸先羞红了,赶紧站起身,领我参观她的家。
沿着甬道,我们走进一个大厅,里面有沙发、书架、电脑和钢琴。估计这里的客人稀少。书比我想象中多,基本分成三类:法律、文学和音乐。文学类书籍英文原版的为数不少,我能一眼认出来的有《The Catcher in the Rye》、《James Joyce Short Stories》、《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甚至还有日文原版的《古都》、《挪威的森林》……音乐类的多是著名音乐家的钢琴曲集,其中当然是巴赫的居多。光是《巴赫传》,就有好几个版本。
“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我感慨地说,“真没想到你的世界这么多姿多彩。”
“主要是我表哥固执,不喜欢读翻译小说。”她笑了笑,腼腆地说。
“他的英文很好吧?”这个男人的确神秘得使人好奇。
“他是留美法学博士,可以说得上学贯中西。”她的眼神平静,但我发现了那里面的骄傲。
“你很幸福!”
“我有一个好表哥。”
她似乎是在刻意向我澄清什么。同时,这种情境又使她惶惑不安。她拉着我的手,走进旁边的厨房。打开蒸锅盖子,热气腾腾的自制小蛋糕、葱油花卷、三角糖包变魔术似地出现在眼前。
“都是你做的?”我非常吃惊。
“为你做的。”她笑了笑说,“上次实在对不起,今天赎罪。”
“怎么这么费心?随便吃点什么就行了。”我真的被感动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认真地忙活着:从煎锅里拿出两只煎蛋、四片火腿;从冰箱里拿出纯牛奶倒满两只玻璃杯,再把榨好的木瓜汁倒进两只高脚杯;之后又拿了筷子和刀叉,又把全部东西放在一个大托盘里,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
“一顿不伦不类的早餐,不过可以吃个大饱。”她说着,招呼我坐在石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