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 第93章

作者:若花辞树 标签: GL百合

  孙次卿几与她撕破了脸,必不会善罢甘休。刘藻使人盯着他家,可她料到孙次卿大胆,却料不到他竟大胆到在民心身上动手脚。

  大将军府也是有不少可用之人的,每日往来也有百人。刘藻虽使人盯着,却不能将进进出出的所有人都看住了。一不留神竟看漏了一个幕僚,使他偷溜出城去煽风点火。

  三日过去,守门的虎贲中郎将冲入宫来。

  刘藻正在看奏疏,这几日的奏疏话里话外,明里暗里都在劝她悬崖勒马,乃至有胆大的大臣已扯下了帷幕,直斥谢漪“迷惑君王”。

  见中郎将六神无主,脸色急躁。刘藻便知有事发生,忙问:“何事?”

  中郎将跪地,这关头,他反倒不敢说了,吞了吞唾液,方道:“城外有民千人请愿,跪求陛下诛杀……诛杀谢、谢……”

  刘藻拍案而起:“何人起的头?”

  “是一乡人,衣衫质朴,当是一田舍翁。”中郎将回道。

  刘藻合了下眼眸,强自镇定下来,又问:“因何而起?”

  千人请愿,自非小事。百姓哪有闲心管朝堂上的事,一旦来管,必是已激起民怨了。中郎将来前已打探清楚了,此时便仔细道来:“京外一农夫生子二头,有流言称,君王无道,颠倒阴阳,天罪之,故降灾其民。”

  颠倒阴阳……刘藻默念了一遍。

  她兢兢业业,施政为民,即位来从未亏待百姓。虽也有过不顾一切的念头,却终归是被谢漪劝阻了。就连立后,她也特意避开农时,以免大臣们将精力都灌注在立后之事上,从而轻忽了政务。

  她自问无一事对不住万民,万民却这般回报她。

  “召众臣议事。”刘藻说道。

  中郎将看着数名宦官一同出殿,略显迟疑道:“臣来时请愿的百姓便在剧增,不必一日,恐怕就能达到万人,恳请陛下早作决断。”

  百姓最怕的便是上天降灾,生子二头这般奇事最能蛊惑人心,引起恐慌,若不早做决断,一旦事情发酵,散播至郡国,必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响应。若有有心人利用民心,此事便不是请愿那么简单了。

  中郎将显然也倾向于处置谢漪,以堵众口,只是不敢说得太明。

  一股杀意盘踞在刘藻心头,她忍耐着,摆手道:“卿且回去守着城门。”

  这样大的事,自然瞒不住,大臣们皆已听闻,故而来得极快。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安抚万民,驱散请愿的百姓。可如何安抚,如何驱散都是要议。

  刘藻自得到了消息,便在忍耐。她一手按在佩剑上,望着群臣,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孙次卿身上。孙次卿低垂着头,状似恭顺。

  刘藻的怒意似熊熊燃烧的大火一般,不可遏制,她逼着自己挪开了目光,与众臣道:“谁能为朕解此忧。”

  大臣们便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有以为当顺应民心的,立后本就不对,怎能枉顾民意,一错再错。也有以为不能退让的,一旦退让,则朝廷威严荡然无存,当重惩名为请愿,实则胁迫朝廷的百姓。

  但即便是认为不能退让的大臣,也是禀道:“将刁民拿下后,陛下当处置谢漪,否则拿下万民还有万民,请愿之风,必不会止。”

  群臣在立后一事上众口一词,连谢党都不再发声,只静默以对,连向来依附刘藻的那些大臣都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民心之前,谁能不惧。

  刘藻顿觉一腔悲怆,她正要开口,韩平出列,跪地道:“臣请陛下迎谢相入宫,为婕妤。”

  汉初,汉宫中妻为皇后,妾则皆称夫人。并立八品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

  武帝时,始设婕妤,仅次于皇后,视同丞相,爵比诸侯王。

  迎立谢漪为婕妤便是皇帝与群臣各退一步。万民那里也有了交代。婕妤位再尊,也只妾而已,意义便大不相同了。

  百姓也知进退,定会见好就收。

  这一招,可谓釜底抽薪。群臣皆望向皇帝,看她怎么说。

第126章

  孙次卿也未开口,这关头,往下如何,皆决于皇帝,他言与不言皆无差别。

  若皇帝头脑尚清醒,便该知这是最好的结果,既保全了谢漪,也清退了万民。她若仍旧一意孤行,孙次卿倒是更高兴,如此一来非但百姓不满,连大臣也会与她离心,以为君王荒诞,不可辅之。

  韩平还跪在地上,刘藻神色阴沉,不置一词。大臣们不懂皇帝还在犹豫什么,虽不敢言,却也不那么严肃了,暗地里相互交换眼神。

  不能再拖了,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便越来越不可控。

  李闻上前,跪到韩平身旁,高声道:“请陛下迎谢相入宫,为婕妤!”

  刘藻握紧了拳头,手背青筋绽起,只觉这世间人人都在逼她,谁都容不下她。她双眸赤红,牙齿都快咬碎了。

  她想起前几日谢相赠她的那七八尾鱼,想起谢相往蓬莱岛前,她们碰面,她玩笑着道:“妾身明不明,便全依赖陛下了。”

  她知道这句话不过是谢相见她紧张,说来逗她欢欣的,可此时想起,刘藻便觉得心像被生生割裂了一般。

  谢相那般骄傲的人,要她做妾,刘藻光是想,都觉自己罪不可恕。

  “陛下!”又有大臣开口,仍旧是劝她答应。

  陆陆续续的,殿上跪了大半,这回反过来了,逼迫她的不是孙次卿与其同党,而是附庸她的大臣与那些一直缄默不语的谢党。

  “恳请陛下顾全大局,迎立谢相为婕妤!”

  刘藻想不出应对的法子,就像是走到了穷途末路,不论前后皆是万丈深渊,怎么走都是粉身碎骨。谢漪的模样在她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刘藻怎么都开不了口,血丝布满了她的眼睛,耳中嗡嗡作响。

  孙次卿见皇帝竟犹豫不决,禁不住显出得意之色。这要紧关头,她竟还放不下儿女私情,可见糊涂得厉害。连依附皇帝的大臣都有些失望了。美色而已,哪有江山万里来得要紧,皇帝竟犹豫至斯。

  忽然,他们看到一名宦官自后殿来,走到胡敖身旁耳语了两句,胡敖神色低沉,点了点头,趋步至皇帝身旁,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皇帝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时,她的眼中闪过无奈自嘲痛苦心灰,哑着嗓子,开口道:“允。”

  李闻大喜,道:“臣愿代陛下劝退万民。”

  刘藻疲惫道:“记下来,但凡参与了请愿的百姓全部入罪,发往皇陵、灵渠为苦役。”那允字说出口,她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尽了,言辞倒是清晰了起来,语气平得毫无波澜,像是灵魂都被一同抽离了,“李卿留下,此事交由九卿同理,虎贲军戒严城外,有异动者,当场诛之。”

  她一条条分配下去,利落明白,不多时大臣们便都退了。虽百姓仍在城外,还未退去,但众臣皆知皇帝让了这一步,这一场硝烟便消弭于无形,算是安稳度过了。

  刘藻留下了李闻,令赐座。

  册封婕妤还需明诏,近臣拟了诏书来,呈请皇帝过目。刘藻只看了一眼便摆了摆手,令加玺,颁发。

  受迫于民,受迫于臣,李闻知她必不好受,温声安慰道:“来日方长,陛下与谢相既情深不灭,何必急于一时。”

  他不知道,刘藻却是清楚的,她们何曾急于一时,她们为这一时,已准备了十几年了。

  李闻缓缓道:“臣与谢相同朝有近三十年了,早在武帝末年,臣与谢相便是同僚。她的为人,臣是知道的。方才那情形,陛下别无选择,谢相不会怨您的。”

  谢相自然不会怨她。刘藻也知道。可经李闻这一说,她越发难受。

  “朕……”一张口,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忙抬手擦去,李闻也只假作没看到。

  刘藻越加羞愧越加对自己失望,怎么精心准备十几载,连个后位都挣不下来,如今竟还洒泪臣前了。

  她将眼泪都吞下去,强自镇定道:“朕有一事要丞相去办。”

  李闻道:“陛下吩咐便是。”

  但刘藻没再说下去,而是道:“且等一等。”

  孙次卿回了府,府中已等了不少大臣。他心情畅快,与众人拱手道:“诸君来得好快。”

  众人忙与他回礼,七嘴八舌地奉承。

  多少年没见过这一幕了。孙次卿便如回到了往昔位高权重时,心下愈加得意,面上也愈加稳得住,笑道:“老夫如何担得起诸君如此厚爱。诸君堂上请。”

  今日皇帝被逼退了一步,可谓是大胜。

  众人三五成群,前邀后请,跟随孙次卿,登上堂去,照官位坐定。孙次卿在上首坐定,环视堂上众人,忽觉如朝会一般。

  宫中李闻一等便是一个时辰。九卿回来复命,称万民皆退。

  刘藻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道:“知道了。”

  众臣皆知皇帝不悦,也不敢来触她这霉头,复了命,皆退下了。

  李闻以为她等的是九卿回来复命,然而待九卿退下,她仍是一言未发,只静静坐着。

  李闻有些耐不住了,开口道:“谢相入宫,陛下不去迎一迎?”

  刘藻摇了下头:“她已在宫中了。”

  李闻恍然:“方才议事,中黄门忽然近前,便是为谢相传话?”皇帝犹豫不决,中黄门近前说了句话,她方下了决心,答应册封婕妤。李闻前后一联系,才知机巧。

  刘藻低垂着眼眸,道:“是,谢相劝我答应。”

  李闻便明白了,正因谢相退让,陛下更是不敢面对她了。他想着是否该宽慰陛下两句,可左思右想也不知该做何语。谢相深明大义,不会埋怨,可婕妤之位,于她而言,到底是太过折辱了。陛下心怀歉疚,他纵是宽慰,也无甚用处。

  刘藻眼下也听不进什么宽慰。她看了眼滴漏,估摸着差不多是时候了,微微提高声音,道:“不说这个了。朕要请丞相见一人。”她说罢,便抬了下手,示意左右。

  胡敖会意,行至殿门前,高声道:“带上来!”

  什么人,这般神秘。李闻不由转向门前,迷惑地望去。不一会儿,门前便出现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

  李闻稍稍往前探了探身,一看清那人面容,惊道:“陛下怎么把他绑了?”

  “为何绑他,丞相一问便知。”刘藻冷冷道。

  两名宫卫押着那人入殿。那人惊惶交加,跪在地上,颤声道:“陛下,我……”

  “你为何出京,做什么去了,都与丞相说明白。”刘藻冷道。

  跪在的地上的,正是受父命赶往济阳的孙适。他出京不过三日便被皇帝擒获,今日方押入京中。他身上有孙次卿亲笔写就的绢书,谋反的罪名已是铁证如山,洗不清了。

  孙适行踪机密,连怎么泄露的都不知,眼下更是惊惧交加,哪里说得出认罪的话。刘藻也不是当真要他口述,胡敖呈上一匣子,刘藻抬了抬下颔,胡敖便转了个身,将匣子呈到李闻面前。

  李闻双手接过,取出里头的绢布一看,大惊失色,朝着孙适喝道:“你父子好大的胆子!”

  人证物证具在,无从抵赖。孙适冷汗直落,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刘藻瞥了他一眼,与李闻说道:“孙次卿意图谋反,朕容不下他。只不知他还有多少党羽藏在朝中。”

  这绢书若送到济阳王手中,还不知要掀起什么风浪,幸好陛下提前察觉,截断了。李闻听着前句,深以为然,孙次卿有不臣之心,非但陛下容不下他,天下万民也容不下他。他还在点头,待听到后一句,却僵住了。

  刘藻脸色平静,平淡如水地又说出一句:“宁可错杀,勿漏一人。”

  寥寥八字,已决定了一场腥风血雨,李闻已可想见接下去长安城中要流多少血,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孙适终于憋出话来了,他膝行上前,不住地磕头,叫道:“臣父冤枉,陛下开恩。”

  刘藻看向他,竟是笑了一下,这一笑使得李闻都看得胆寒。

  “若不是要你充作人证,朕早已将你的皮剥了。”

  孙适重重地磕下头,额上鲜血淋漓,闻言,僵住了身。

  夜幕降下。

  执金吾亲自领队。三千精锐夜围大将军府。

  府中众人正饮酒庆贺,闻报大惊失色。孙次卿眉心一跳,觉得不对头。但他到底稳住了。今日才胜过一场,皇帝就算要反扑,也得寻个过得去的罪名,若只为泄愤便兵围大将军府,则无异于自取灭亡。

  他高声道:“诸君勿慌,我等无罪,自有说理之处。”

上一篇:鱼龙符

下一篇:中年恋爱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