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落时听风雨
她舀一勺递于卫长宁唇角下,柔和地笑了笑,等着卫长宁张口。
君琂坚持,卫长宁熬不过她,想要接过她手中的粥碗,君琂不应,微微摇首,卫长宁道:“我自己来就好。”
“好。”君琂松手,仍旧望着她,目光仍旧如往日里那样柔和,如同不知卫长宁的别扭。
卫长宁觉得粥碗很烫,烫得指尖发疼,又不敢回头去看君琂,只好忍着疼,一口接着一口,食不知味,吃过半碗后,实在吃不下去了。
握着汤勺,就像初来的孩子那么窘迫,君琂也不勉强她,将粥碗接过来,好歹腹内有食物,不会将脾胃饿坏。
君琂回身时,卫长宁将脑袋垂得很低,她不知发生何事,不好提,就道:“我们安寝?”
卫长宁抬首望她:“先生不回宫?”
君琂淡笑:“陛下赶妾身离开?”
“不会。”卫长宁语气低沉,面对君琂的逗笑,也提不起精神,目光躲闪,看着地砖、看着梁柱,就是不去看君琂。
君琂着实不知怎么去哄她了,认真去想,下午她只去了永安宫,难不成在太后处受了委屈?卫长宁从不将外人的事放在心上,更不会这样情绪低沉,思来想去,还有是与她有关。
她不急着唤人去安寝,在一旁坐下,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卫长宁知晓先生误会了,抬头望着她,声音很轻很轻:“先生,我若不出现,你会嫁给何人?”
君琂失笑,道:“没有你,我哪还有性命,何谈嫁人。”
“李乾未必想要害你性命。”卫长宁喉咙疼,说出来的话也有气无力。
“没有未必,傻。”君琂道。她有些明白卫长宁的纠结之处,在这个冷漠的世间里,卫长宁将她看得很重很重。
君琂笑了笑,满是苦涩,笑说:“你是否觉得喜爱,就是害了我?”
卫长宁一震,不敢置信地望着君琂。君琂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掌心肌肤很是柔腻,顺着下颚摸到她的耳垂,习惯性捏了捏,沿着肩膀滑下,解下她腰间的香囊。
“结发,就不该生疑。”君琂握着香囊,看向卫长宁的眸色涌动着失望,带着几分忧愁。
看得卫长宁愈发羞愧,君琂素手拂过她的额头:“你觉得哪里适合我?被废帝纳入后宫,亦或是嫁入寻常世家子弟,如同沐云那般,为着爵位而不择手段?”
她的话说得很认真,每每,卫长宁听得也认真,仔细想了想她口中的去处,偏于宫廷一地或者嫁与庸才,都会委屈了先生,她彷徨而茫然地摇首,不知所措,道:“可你会有子嗣。”
“沐云亦有子嗣。”君琂目光无比柔和,呼吸却沉重。
卫长宁感应到她的紧张,深深凝视,本没有对视,不想一看就挪不开眼,“不是人人都像沐云那般的。”
“我也不会像寻常人那样,自为相后,就不会同寻常人那样嫁人,你觉得谁人会娶我?”君琂好耐心地同她慢慢梳理下去,太后之意不过是想让卫长宁心有愧疚,日日不安,长此以往,这段感情自然就淡了。
卫长宁细细去想朝堂上的重臣,大多是糟老头子,若要年轻,杰出的便是容湛,她木然地摇摇头,这些人都不好。
她想得很仔细,当年替卫歆忙亲事时,将长安城内的贵族子弟都查过,现在还有深深印象,想过一通后,还是摇头:“他们都不好。”
先生高洁,都配不上。
她一说话,就更显得呆傻,君琂不知如何是好,政事处置得那般果断,怎地在小事上总钻牛角尖,且不晓得回头。
君琂低垂着眼眸,道:“或许你不知道,我一开始不曾喜欢你,于你而言是愧疚,余生不能忘的愧疚。你扑上马车的那刻,在想,世间怎么会有你这么呆的人,不仅容貌像,性子也像,甚至比代王还要呆。”
听她说呆,卫长宁没有反驳,静静地等着下言。
“你眼盲后,好似换作一人,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听先生的,你将一切托付于我,而那时我觉得你还有些傻,相识不过数日,哪里就会到生命相托的地步。泉馆那日,我本不想去见你,奈何心魔作祟,我想的竟是你若被人发现是女儿身,会有危险,听你说那句欢喜时,我欣喜又无措。”
君琂眼中闪过对旧日的怅惘,她细细斟酌语句,面带羞涩,不敢去看卫长宁。
“我若回应你的喜欢,就对不起代王,故而,我一直压制住那份情意,直到先帝以迷药惑我,不得已,才请太后赐婚,看似是利用,心中也有欢喜,我知你心意,却不敢回应。”
卫长宁越听越震惊,黯淡的眸色在君琂的声音中变得发亮。
君琂见她神色,笑了一下,继续道:“我懂你心意,你却从不懂我,愧疚不假,这么多年的相处,我待你,就只有愧疚?只有勉强得来的情意?”
话语里带着责备,令卫长宁抬不起头,低声道:“你从未与我说过。”
君琂摇首:“是你计较太多,为何总是这样将自己放在阴暗的角落里,你是天子,当堂堂正正。”
“可我在你这里不是天子,只是整日缠着你的阿齐。”卫长宁眼中弥漫着淡淡忧伤,太后的话亦提醒她,她还是天子,是万民表率,想到此,她想任性一次,嘀咕道:“太后拿大唐江山说我,可我登基后,并没有懈怠,我努力这么久,先帝留下沉疴,也在慢慢化解,只是枕边人、为何、为何就这么难,我亦没有辜负你们的心血。”
她这次很坚强,没有掉眼泪,让君琂欣慰,摸摸她的耷拉下来的眉眼,“太后说,你便听着,对你有用处就听,无用处也不要多想,你该明白的。”
卫长宁哪里会不明白,只是牵扯到君琂,就慌了、乱了,不知所措。她毕生的弱处,大抵就是君琂。
君琂也懂,只是她已成习惯,哪里还改得掉,她试着道:“太后心意是好的。”
“她是好,我不好。”卫长宁无精打采,怎么看都像是被欺负的,君琂抱抱她,“时辰当真不早了,再不睡都要过三更了。”
牵着卫长宁走回床榻,君琂望着她还是无精打采,不知该怎么说,末了,只得戳戳她脑门:“卫长宁,你让我失望。”
这句话没有责备的意味,只为无尽的宠溺。
卫长宁摇摇头:“我、我会努力做得更好。”
君琂问道:“这样低沉、毫无斗志,哪里像努力做得更好的样子?”
卫长宁说不出话来。时辰不早,君琂不想与她多计较,将灯盏都熄了,让她先上榻。卫长宁不同意,道:“我明日醒得早,会吵醒你的。”
“无妨,我也醒得早。”君琂坚决。
卫长宁只好先上榻,躺在里侧,君琂跟着上榻,在她往里侧挪的时候,道:“里面冷。”
她就不敢动了,往君琂一侧长移过去,许是夜风吹多了,她半个身子都是冷的。君琂抱着她的身子,责怪道:“身子好冷。”
“那我离先生远些。”卫长宁挣扎下,君琂没有松手,反道:“不要闹了,赶紧多睡。”
君琂提高音色,卫长宁就不敢动了,任由她圈着自己,暖意从肌肤渗入心底,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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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朝第一日,处置敏王,革除亲王爵位,贬为庶人,流放千里蛮荒之地。
这样的处决,无人敢有异议,朝堂上噤若寒蝉,生怕被敏王牵连。皇帝也不作声,提及旁的事情:“蔺相伤重,怕是无法担任相位,朕想问问,各位可有相位人选?”
方经历过血洗,这样一问,谁若答话,就有结党营私之嫌,皇帝一问,半晌无人回应。
皇帝神色沉了沉,不见昨夜的萎靡之色,她静静等着,就不信这群糟老头子不说话,她阖眸沉思,不去管问下面人交头接耳。
秦王心中畅快,心中也有人选,想着上前举荐,门人拉住他,显然,皇帝心中已有人选,他们出去举荐,不过是一场空忙。
新帝行事果断,自有方寸,他们起初都被她的柔弱外表所蒙蔽,现在回过神来,哪儿还敢也皇帝做对,强势如敏王,瞬息就倒下,他们这些鱼虾,不够皇帝一个念头想的。
群臣不说话,皇帝等了许久,幽幽道:“你们沉默是何意思,难不成没有举荐之人?”
下面继续静若无人。
皇帝翻了翻奏疏,懒散道:“蔺相向朕举荐一人,他在朝多年,眼光独到,且知晓你们底细,知的比朕多,只是朕看到后,觉得有些不妥,故而想问问你们的意思。”
蔺相举荐何人?
这个疑问在群臣心中产生,他们面面相觑,蔺相交好的人不在少数,论起资历,也有不少人,他们来回看了一遍,都不知是何人
一石击起千层浪,下面先是窃窃私语,皇帝不管,就开始喧闹起来。
皇帝起身道:“既然你们没有想法,朕与皇后商议一二,再做打算。”
与君琂商议?蒋怀抬头看向皇帝,见她走远了,才觉得皇帝愈发坏了,以敏王谋逆之事震慑群臣,让他们不敢举荐,又压着蔺相举荐不发,最后竟说与皇后商议。
她怎么那么坏……
坏坏的皇帝在早朝后,又去永安宫给太后请安,她神色很好,给太后递茶时也十分恭谨,如同没有发生昨日的事。
太后愈发不明她的心思,抬眸时,她言笑晏晏:“殿下多注意休息,朕回太极殿,有事让宫人传话。”
近日事务实在多,蔺相不在,大小之事都需她处理,忙得脚不沾地。
太后脸色白得透明,也不想与她说话,摆手示意她离开,不提相位一事。
皇帝浅笑着离开,出了永安宫后,神色阴冷,她坐车辇离开,回太极殿的时候,想起蔺相奏疏所写,蒋怀资历与名望都是上乘,且有能耐,放眼朝堂之上,唯他合适。
蒋怀合适不假,若心不对皇帝,用之也无益。她是需要人才,却不能用怀有异心之人。
回到太极殿后,君琂已在偏殿,见她回来,笑了笑,道:“蔺相奏疏,我已看过。”
宫人伺候皇帝脱下大氅,都退了出去。
卫长宁走到案后,道:“先生觉得蔺相这本奏疏真心多少?”
“一半。”君琂道。蔺相这人于朝堂也有功劳,亦有私心,加之蒋怀去过相府,因此,只能有一半。
她走到卫长宁身旁,也随之坐下来,卫长宁往一旁移动,给她腾出位置,道:“蒋家是外戚,与君家不同。君家可造之辈只有君骁,而蒋家细细去看,多是实干的儿郎,蒋怀为相,外戚鼎盛,势必要压过君家,倘若恃宠生娇,到时候,局面会很难看。”
潜在意思就是怕太后利用蒋家之势向君琂发难。
君琂笑道:“蒋怀是明事理之人,不会莽撞。”
卫长宁摇首:“蔺锡堂起初也是良臣,在先帝时期跋扈,与皇权相争,控制不好,这种局面还是会出现,到时,哪儿还有第二个君琂来搭救。”
她这么正经,君琂沉吟了会,道:“太后身子不大好,这个局面怕是不会有的。”
太后身子本就不好,去岁新帝登基后,她的身子好了些许,谁知一场风寒,又打回原形,甚至更差。
到这个时候了,君琂想了很多,接着道:“再压上几日,可以立蒋怀为相,你也轻松些。”
“不急,挫挫蒋家锐气再说。”卫长宁翻了几本奏疏,顿觉累,见君琂还在,望了她几眼。君琂懂她的意思,笑道:“累了?”
卫长宁沉默,君琂揽过她的身子,道:“累了就歇会儿,这些是永远看不完的。”
“还好。”卫长宁靠着她,眼睛眯了会,情绪平静下来。君琂在殿内待了许久,身上都是热的,一靠近,就觉得十分舒服,卫长宁本想靠会,哪像,一靠就睡着了。
君琂见她久久不说话,低眸看到恬静的睡颜,苦笑不得,幽深的眼眸跟着柔和,抬手抚上她柔软的脸颊,浅淡的笑意,愈发浓厚。
卫长宁想得太多,或许说为她想到太多,君家怎样,她已不在意,太后待她怎样,她更不会在乎,唯独她一人就可。
偏偏做皇帝后,心思愈发深沉,太后诛心之话,确实让人难以承受。卫长宁深爱她,恨不得将最好的都拿来送她,真挚而单纯。
她睡着了,君琂就陪着,不敢起身,昨夜就睡了个把时辰,朝后又去永安宫,来回奔波,累了也是常事。
许是心中牵挂着事,卫长宁睡了小半个时辰就醒来,君琂姿势未变,她迷糊地看了一眼,“我睡了多久?”
“片刻。”君琂笑意达到眼底,揉了揉自己发麻的臂膀,卫长宁醒过来后,人也精神了些,想起自己靠着先生就睡着了,愧疚给她揉着。
君琂由着她按揉,不由自主地望着,温热的掌心贴着卫长宁的脸颊。卫长宁没有动,反笑了笑,蹭了蹭她的手心:“我饿了。”
“好,我去让人传膳食。”君琂缓了缓,站起身的是时候好受多了,回身拍拍卫长宁的肩膀,笑着离开。
君琂的笑意,就如春日里滋润万物的雨水,润物无声,漾过卫长宁的心头,她豁然开朗,先生觉得好,她亦觉得好,就够了。
膳后,不少奏疏陆陆续续地送来,都是举荐相位人选,卫长宁翻看过后,就交给君琂,道:“我未曾收到蒋怀的。”
君琂一一看过,都是末流朝臣的奏疏,回她:“蒋怀此人也有傲骨,你早朝都已说不妥,他不会再上奏的。”
卫长宁可惜道:“其实蔺相说的对,蒋怀此人确有能耐,蒋家在世家中也算上流,这些年忍气吞声,也是不易,且看他放荡不羁的性子,总觉得被太后牵连了。”
太后之意在后宫,蒋怀心在朝堂,两者不相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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