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太阳菌
那修士又看了两眼,才与另一人上前,要带她去朱陵断台。
朱陵断台,顾浮游听说过,立在云雾中,迎着朝阳,对于左家来说,就如同古代帝王上朝时的大殿。
她到的时候,朱陵断台上已经有许多人了,无一不是神清骨秀,气度高华。有许多顾浮游不认识,但从服饰上也能分辨出这些都是四宗的人。朱陵断台的宝座上坐着一人,正俯视着她,嘴角微沉,眉目威严,与那日见到的法相一般模样,便是这虚灵宗的宗主,左太岁。他宝座下一级台阶,左右站着左岳之和左青锋。
左岳之道:“这女子身上的血液,便是麒麟髓。”
目光纷纷聚到她身上来,她好似待价而沽的羔羊,那些目光,将她剥开了,她似乎赤/裸着站在他们跟前。
一人双手笼在袖子里,说道:“左兄。这麒麟髓是夺天地玄机,凝寰宇精华,降生的奇宝,本该是上苍赐予天下所有修仙之人的宝藏,我自觉得,若今日要划分,应当一视同仁。”
顾浮游嗤笑了两声,怎的,她如今不算个人了,是天地间万万人的所有物,是本该就属于他们的物件了。她道:“所谓上苍恩赐,倒成了你们贪欲的遮羞布了。苍梧宗,贤良仁德,一派胡言。”
碧落宗的长老淡淡道:“麒麟髓一物,能让人族整个修仙界更上一层,让修仙一道更加辉煌,能绵延子孙万代仙道繁盛,是无量功德。你们逍遥城,为一己之私利,与别族勾结,弃人族仙途于不顾,自是不能明白其中大义。”
顾浮游讥讽道:“长老好是高尚。丑必托善以自为解,邪必蒙正以自为辟,做恶事的人,谁会说自己是恶人,都说自己造福天下百姓。”
顾浮游冷眼看着左太岁:“左家将贪欲袒露在外,是真小人。”又看向长老:“你们,满嘴万代千秋,是伪君子。一丘之貉,半斤八两。”
左岳之笑眯眯道:“她想必是为逍遥城一事心生埋怨,才出言不逊,也是我左家没有处理得当,各位不必挂怀。”
此时,便只有那遣云宗的人在一角,默默无言。
顾浮游斜着看了左岳之一眼,笑道:“在场的每个人都为麒麟髓而来,你们统治一洲,我不信你们昏庸无能,看不穿左家的把戏,竟没有一个人为我逍遥城说话。天下熙攘,皆为利往。”
“似你们这种人,不配得到麒麟髓。到头来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左岳之看着她,没有说话。顾浮游此刻已觉得身上发疼了,从胃里蔓延开来,疼的她冷汗直冒,她吸了一口冷气,向左太岁笑道:“若是苍天有眼,必让你左家有因果报应,前途尽毁,断子绝孙,想成仙?做梦!”
左太岁站起身来,冷喝一声:“放肆!”声如远古鸿蒙之音,重重的压下,震慑人心。
顾浮游猛然从口里吐出一口黑血来,不支倒地,身上像是被凌迟了一般,肉被刀子一点一点的割掉。她皱着眉,痛苦不堪。
好疼啊。
左岳之见状一惊,连忙道:“爹。”到以为是左太岁伤着了顾浮游。
左太岁道:“并不是……”他方才没动用灵力,怎会……
左太岁神色一变,说道:“杜判!”
杜判急忙上前查看顾浮游伤势,才接触到顾浮游,顾浮游一甩手,将那黑血甩到杜判身上,沾着衣袖,竟滋滋冒烟。
朱陵断台上的人为着这变故大惊。左太岁道:“杜判,救她,莫要让她死了!”
左岳之和左青锋连忙从台阶上下来。众宗门的人也不禁围上前来。
顾浮游的七窍都开始流出黑血,她整个人似乎要融为一滩黑泥了。她勉力站起,将身上的血甩到那些人身上,嘶笑道:“你们不是想要这东西么,给你,都给你们!”
那些人目光惊异,看着这人癫狂。顾浮游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自觉大限已至,遂怒视向左太岁,用了最后的力气嘶喊:“虚灵宗,你们的下场,我在地狱里睁着眼看着呢!”
说完这句话,她便倒在了地上。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在一点点融化,她知道最后会什么都不剩下。这样很好,这样很好。
视线消失之前,隐隐约约看到天上一抹白色的影子,像是云。
“阿蛮!!!”
四面漆黑,什么也没有。
她在往前走,听到叫声时,停住脚步,回了一下头,心想,是错觉罢,这世间再不会有人叫她阿蛮了。
她将头转回,继续往黑暗里走去,不再停留。
第63章 寒尽不知年
顾浮游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沉郁漫长的梦, 脑海里是什么也想不起的, 身子在无边的黑海里下沉, 没有底。
不知隔了多久, 似被一股猛力牵扯,如同从万丈高空一瞬坠落,失重,压迫与撞击感一同袭来。
她猛然睁开眼,沉寂的心脏跳响。她如同垂死的病人, 喉管里长吸入一口气, 心脏跳的很急, 学不会如何呼吸, 又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她翻过身子, 脑子里发胀,一时间还回不过神来。她记得她是在朱陵断台上,应当血肉都化作一滩血水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难不成是地府么?
她发现方才是躺在地上, 抬起自己的手瞧了瞧,又握了握,有实感, 不是做梦,自己也不是孤魂野鬼。她站起身,趔趄了一下,稳住身子, 向四周一望,尽是姿态各异的人形冰雕。
她莫名觉得这地方熟悉。前面墙壁是坚冰,可倒映人影,她看到里面所倒映的自己的身形,怔住了,慢慢走近冰面,对着那冰面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尾指扫过眼角的红色。
她迅速走到对面,推开寒冰铸就的大门,走到门外,回头一望——蕊珠宫。
身前通道似乎望不到头,山壁岩上依旧覆满坚冰。她疾步往前,一直向前走,走出了山洞。
她立在半山腰上,下方山体上是无数漆黑焦石,阴云密布,大雨倾盆,天地黯淡。她呆然望了这天地半晌,走到雨中,迎着那雨,仰天痴笑起来,模样癫狂,指天大喝:“天不收我顾浮游,虚灵宗永无宁日!”
电闪雷鸣,亦不能盖下她的厉语。
……
时光匆匆过,人间七百年。
城郭乡镇,山川河流尚且敌不过时光,有所变迁,人更不用说了。沧海桑田,正是如此。
一道身影站在朱陵断台边上,墨绿羽缎长裙,三千青丝如流云,耳际带着血色玛瑙珠子,下面垂着翠羽,随风轻动。朱陵断台下面是万丈高空,风寒且大,撩起她的裙摆,一双玉足不着鞋履,只脚踝上一圈银链子。
她手上拿着一把羽扇,亦是翠色,轻轻搭在下颏上,撑着手肘,垂眸俯视朱陵断台下的高空,幽幽笑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没想到一转眼,外边都已七百多年了,哪里都变了,独独这朱陵断台没有变,真是讨嫌……”
稍顷,她感到风中有一股异动。随后身后匆匆走来一人,歉声笑道:“宗内事忙,让前辈久等,罪过,罪过。”
她回过头去,嘴角便不自觉的翘起。来的人眉深目明,下骇一绺长须,深色华服,笑意和煦。这面容何其熟悉,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她道:“今日是宗主寿诞,又赶上虚灵宗品丹大会,合宗同庆,你身为宗主亦需招待外宾,也难为你百忙之中还来一见。只不知宗主见本座,是为着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