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闵然
她总是会梦见母亲,梦见当年那个筒子楼,梦见最后那个晚上母亲抱着她压抑的哭声、梦见母亲疏冷地问她:“来来,你过得好吗?”,而后,冷汗淋漓地醒来。
偶尔也会梦见小时候别人唾骂她的眼神、梦见奶奶怪罪她就不该出生,如果她没出声,她爸没和她妈结婚,最后也不会落得那样下场,然后场景一转,奶奶可怖的脸,就变成了方若桦憎恨的脸,方若桦咒骂她:“都怪你,是你,是你害了时懿,是你!”
场景再一转,时懿目光呆滞,穿着囚服,戴着手铐被带走了,而她,哭着喊着想要去拉回时懿,却发现,自己被奶奶用红布带绑满了全身,栓在了柱子上……
她不止一次醒来,发现时懿抱着她,睡眼朦胧,却不厌其烦地哄着她:“没事了,都是梦,醒过来就没事了。”
心理压力更大了。
她吵到时懿了。时懿那么累了,她连觉都不能让她睡好。
她不敢安心地睡觉了。她又悄悄地打开了记录睡眠的APP,时刻绷着一根弦,尽量不进入深度睡眠,尽量让自己做梦的时候都带着清醒,一入梦就立刻警醒地清醒过来。
时懿有所察觉,可是无能为力。她以为傅斯恬的压力是来源于她们目前的处境,可是目前的处境,又恰恰是现在的她没有能力解决的。
她甚至没有钱,让傅斯恬去看看心理咨询。她除了更努力地学习,努力通过研究生考试,好像什么都做不到了。
于是,她只能更努力、更紧绷着精神学习了。
从来没有觉得,学习是一件这么严肃、这么辛苦的事。
身心俱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都察觉到了这个感受。可是,谁也没有开口提过。
第116章
十一月, 考研的日子越发逼近了。除非必要,时懿已经不到教室上课了。她在图书馆考研自习室申请了座位,白天除了中午和晚上会回出租屋吃饭, 其余时间,她都在自习室备考。
傅斯恬是她最坚强的后盾。除了考研复习, 但凡她能代劳的, 小到洗衣做饭,收拾房间,大到时懿的课程作业、论文修改, 她都帮时懿代劳了。时懿内心里其实并不愿意, 她心疼傅斯恬,觉得她真的太辛苦了。
可是, 傅斯恬是真的不愿意她沾这些事。
暑假里, 时懿偶尔下厨为傅斯恬准备晚饭, 能感受到傅斯恬下班回来看到时发自内心的快乐;现在, 她察觉到了, 她下厨时,傅斯恬虽然也还是会夸她,会笑,但是,她好像不是发自内心的。
她总是在她下厨后、在她收拾碗筷后、在她洗衣拖地后, 在她以为她看不到的时候,怔怔望着她做出来的成果, 神色间充满了痛苦和迷茫。
一次是偶然, 两次三次,时懿渐渐看懂了。
于是她放任了傅斯恬,由着她代劳了她想帮自己代劳的一切。
如果让她多承担一点, 她真的会觉得好受的话,那就由她去吧。她的本意是想让傅斯恬心理上放松一些,压力小一些,开心一些的。
但没想到,她预判错了,大错特错。
傅斯恬真的太辛苦了,而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更何况她一天还睡不了多久,柠城、申城,上课、家务、校外兼职地连轴转。
论文初稿定下的那天深夜十一点,时懿洗漱上床,傅斯恬少见的已经在床上躺下了。小夜灯昏暗的光源下,傅斯恬背对着她,蜷缩在被子里,只露着巴掌大的小半张脸,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熟了。
时懿以为她是累了,生理上撑不住了,心下还稍感欣慰,以为她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她特意放轻了手脚上床,掀起被子的一小角,整个人小动作地挪进被窝。
被窝里暖哄哄的,明显是傅斯恬在不久前才刚刚帮她暖过床位的触感,时懿的心蓦地发软,温暖的感觉从脚底传遍四肢百骸。她情难自禁地侧过身,支起身子想要悄悄亲一下傅斯恬的脸颊。
撩开她颊畔的秀发,压低身子,唇就要贴上傅斯恬脸颊前的一瞬,时懿忽然僵住了。
她直起腰,错愕地盯着傅斯恬汗湿了的额发。
快十一月中旬了,申城天气渐凉,出租房窗户年久失修,关上了也依旧有阵阵凉风往里蹿,夜里被子盖薄了甚至会冷,怎么都不至于热成这样的。
时懿变了脸色,伸手去摸傅斯恬的额头。手刚刚碰到傅斯恬的肌肤,傅斯恬就在她手下很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呼吸声好像都抖动了起来。
时懿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晚,斯恬的呼吸声好沉好急促。
她彻底变了脸色,偏了身子伸长手“啪嗒”一声把灯打开了。
“斯恬?!”她拉下傅斯恬掩在下半张脸上的被子,这才看清,被子下,傅斯恬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神色间是从未见过的痛苦。
见瞒不住了,傅斯恬艰难地翻过身,睁开眼看向时懿。
她睫毛都被冷汗浸湿了,视野模糊一片,眼球因为剧痛都有些发红了。
她松开下唇,想对时懿笑一下的,可是张开唇,还未说出话,又一阵凿髓般的剧烈绞痛传来,让她只发出了一声短促又压抑的痛吟。
浑身无法自控地抖得更厉害了。
时懿整个脑子炸开了。
她从来没见过傅斯恬这个模样,甚至是,从来没见过人会有这样痛苦的模样。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跪坐起来,想伸手去抱傅斯恬起来,又在要抱起的一瞬间收回。
她怕随意的挪动会让傅斯恬更难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去摸傅斯恬的额头、脸颊、身体。
傅斯恬浑身像在水里泡过的一样,湿冷湿冷的,全是汗。
时懿支在她脸旁的手臂开始发软。
她转过身就要下床:“我送你去医院。”
傅斯恬终于在剧痛中缓过一口气,伸手牵住了她睡衣的一角:“时懿……”
她声音轻得全是气。
时懿扭回头看她。
她一手攥着她的衣服,一手捂在肚子上,整个人佝偻着,脸色惨白,眼里还有着未散尽的痛苦,语气却很稀松平常:“我没事,只是胃疼,不用去……去医院,过会儿……就好了。”
她好像想笑,可是太疼了,笑比哭还难看。她自己好像也察觉到了,于是眼神变成了无措和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