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裴微
将一些不听话的刺头,一心想逃亡又被逮住的奴隶,暗中煽动搞串联结果被举报的,这些都是胡人们眼中的麻烦分子,他们也没有什么耐心去一一教育,统统推进去喂给了虫子,反正只要叫俘虏们知道害怕就好了。
被推进去的人,来不及挣扎翻滚多久,就被数不清的虫子咬伤,或是浑身渗血,或是发肿涨大,还有的血肉都化作脓水,形状凄惨的死去。
这样的场面显然能极大的震慑俘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类被虫子咬死,然后尸体被当作繁衍的温床,不断有虫子在尸骸上进进出出,搭建巢穴,生下圆滚滚的卵去孵化出新的虫子。
这种恶心程度比残忍的打死人更叫人害怕,连具全尸都留不下,只能死无葬身之地。
警告过后,果不其然,俘虏们都老实多了,有的想要讨好胡人,还会故意去透露其他人私下聊天的内容,想要借此机会脱离朝不保夕的俘虏身份。
可是没有想到,耶律德贤看不起魏国人,他自认为自己是贵种,魏国人是牛羊,人怎么可能听从牛羊的安排呢,不干脆利落杀了吃肉,都是他慈悲为怀了。因此,在赏了这大胆的奴隶一顿鞭子后,耶律德贤就叫人把他随便扔回去了。
事情暴露后,都知道这人一心想要卖了大家求取自身安全,自然不会有人给他好脸色看。异常排挤这些告密者,有的告密者想另辟蹊径向地位不凡的萨满卖好,结果被当场捉住拿去抽了魂魄,人皮被剥了下来。
见到阿云诗和耶律德贤这两条路子都走不通,一去不回的,也没在其他地位尊崇的人身边见过这些消失的人,就知道是凶多吉少了。
耶律德贤更是派人直接抛下伤者就走,根本不关心这些人能否活下去,俘虏本来就缺少食物、药品,还有各种干净衣服。
原本大家都是一天吃一顿饭,既吃不饱,又吃不好。浑身发热的伤者,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被送回来自然也没有人愿意去照料,因此基本上很快就彻底咽气了。
这样的情况下,看到这些暗中打小报告的人,不仅没有捞到半点好处,还被同伴们排挤。一来二去的,这样做的人几乎没有了。
俘虏们总算是暂时放下心来,但这使得他们很少再聚在一起说话,生怕又被谁给捅出去。
如今,经过大量的消耗,许多人都倒在了攻打晋阳的路上,上面有魏国人放箭,后面有胡人督战队拿着武器虎视眈眈,一次又一次的去送死,极大的消磨了魏国俘虏的求生意志。
不少侥幸活下来的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耶律德贤转手送给阿云诗,然后就丢了性命,成了某种施法材料。
恐惧就像是厚重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们有的是城池周围村落的百姓,因为故土难离所以被抓走了,还有的城池被攻破后俘虏的健康男女,以及在逃亡路上不幸撞见胡人的迁徙队伍等等。
很多人是携家带口被抓走,孩童被抢走给了萨满,大人倒在了战场上,全家都死光了。
还有的是一家数口人,只余下孤零零的几个或者一个,背负着血仇数着日子等死。
俘虏们沉默着,压抑和畏惧折磨着他们,不少人都在等待,期望魏国会派出军队救助他们,可是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愿望落空,还这样坚持想着的人越来越少。
在巨大的痛苦中,每天都要面对生与死的分离和考验,虚无缥缈的信仰开始流传开来,隐藏了魏国俘虏对于逃出生天的美好渴望。
他们三三两两的团坐一堆,念着不同的祷告词,期望真的有神仙能降下奇迹,救世人于水火之间。
苦难磨砺出了更加坚定的信仰,本来许多并不怎么虔诚的人,也被看不到头的日子折磨的想要逃避现实,信仰就是一个很好寄托心灵的方式,在祈祷时,他们能暂时忘却周围的环境,忘掉自己经历的那些,还有紧接着就要到来的一切。
虽然这只是暂时的,但至少心灵能够得到片刻宁静。还有不少人是真的希望,能有上天降下天谴,把这些胡人统统弄死。
这样的祈祷每天都会有,可谁也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有实现的时候。
当火焰燃烧时,俘虏们麻木的待在原地,他们已经不敢逃跑了,害怕会被士兵们捉拿回来。
而军中偶然失火也不算什么,至少因为热爱烤肉和举行篝火晚会,这些胡人们的营地里也经常放置了大量木材。
不说别的,俘虏们之前就见过因为喝多酒,然后火种保存不善,引燃了几个帐篷的事情,那时候也有人想要逃出去,结果却被士兵们抓回来,当时就一刀砍下,吓得其他人一句话不敢说。
此时,这些俘虏蜷缩在一个窝棚里,窝棚顶上有草叶覆盖,勉强能挡住一点雨,但是缝隙还是存在,周围是粗大的木栅栏围着,人根本钻不出去,而且前后左右四面都被帐篷包围,根本看不见远处,就只有门前帐篷和帐篷的缝隙里能看到外面。
帐篷并没有烧起来,只是偶尔听到一两声惨叫就结束了,远方不知道为何有红色的火苗跳动。
一些被打怕的人不敢动弹,不知道是不是有士兵在暗中等待谁敢去逃跑,然后立刻现身把人捉回。
剩下的有的在祈祷这火焰大一些,最好多烧死一些胡人。
有人还是不死心,尽管不断都有惨痛的例子摆在眼前,还有人被残忍虐杀,可是她始终蛰伏着。
王林晚本是晋阳城外的一个猎户,她是在林子里出生的,生她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所以父母给她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在王林晚十一岁那年,父母先后因病去世,村子也不富裕,谁都不愿意往家里多领回去一张嘴。
家中也没有多少存粮,眼见着要去饿肚子,王林晚就跑去村子的老猎人那里软磨硬泡,承诺养老送终,打动了老猎人,教了她几年打猎的本领。
之后老猎人去世,王林晚遵照承诺和她的意愿,为老猎人举办了一场简单的葬礼,然后每年都去按时烧香祭拜。
随着时间流逝,王林晚在打猎上也渐渐摸索出来了点东西,她常年在山野中奔跑,行动非常敏捷,而且因为要观察猎物的动向,所以眼睛也很好使。
经常在外风吹雨淋,她晒出了一身蜜色的肌肤,时不时的打猎,能吃到不少肉食,所以整个人高高壮壮,她很满意自己的状态,在筹划着多攒点钱财,然后把老猎人的坟墓好好修一修。
可是,没等这个愿望实现,总是出入山林,很少接触外界消息的王林晚运气不好,在打猎归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前来搜捕魏国人的草原骑兵。
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更别提这些骑兵还都背着弓箭,佩戴大刀,王林晚见反抗不了,就乖乖束手就擒。
只是她并不肯就这么认命,之前奴隶们聚集在一起商讨着逃跑事宜时,她心中有顾虑,认为这样大的动静,光明正大的议论,肯定会被胡人得知,而且串联的人太多了,为了追求人数上的优势,消息飞到许许多多奴隶耳朵里面。
谁知道这些人是否都是可靠的?风险太大了,她在捕捉猎物时,有时候为了有更大的收获,会悄悄跟着其中一只走,然后在它不知道的情况下,自己就能一路摸清楚巢穴在哪里,这样能一次抓捕很多。
场面好像有些相似,所以王林晚就一言不发的保持沉默,怦怦跳动的心脏这才回到原地。
果不其然,有人告密了,主事者被一一指认出来,然后残忍虐杀,看着被虫子吞噬的尸骸,王林晚藏在人群中眼睛一眨不眨,她要习惯胡人的残暴,不能有软弱与退缩。
反抗的愿望在她心底不断回响,她也不甘心就这么乖乖等死。
前些天有人逃亡时,她也想跟着逃走,但是见到火势不够大,担心胡人很快就回过神来,而且心里一直很不踏实,充满了惶恐,所以犹豫数次还是放弃了,中间她也扪心自问,要是别人逃亡成功,自己会不会后悔。心里肯定会有懊恼,但她总觉得还不到时机。
事后证明这是正确的选择。
此时此刻,王林晚看到外面又有火焰烧起来了,她心中莫名笃定了一个念头:这次是个机会。
也许是常年在山林中磨砺生死,数次在和野兽的搏斗中命悬一线,王林晚的直觉很惊人,她也愿意听从本能的指引。
从人群后面爬起来,王林晚贴着边缘走出去,她长手长脚,身形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那些人窃窃私语:“又有找死的了,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不知道这个能活多久。”
“谁知道,随便吧,反正都会死的。”
“也是,管她呢,告密也不会有好下场,谁还会举报。”
还有更多人连讨论的兴趣都失去了,只是坐在那里喃喃自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濒临疯狂。
王林晚没去管这些,她小心灵活的走到帐篷附近,往外面窥探,见到一个人也没有,但是地上散落了不少衣服,她眼尖的认出来,其中的几套,是经常进出附近的士兵,尤其是那把沾血的鞭子,更是用来恐吓奴隶的武器。
黑色的螺纹把手,带着倒刺的鞭子,不会错的,就是这个。
地上不可能有这么多不要的衣服,牧民需要剥下小羊羔的皮毛硝制,经过处理后才能得到一件外衣,就算不是毛皮所做,而是麻布做的,那也是很宝贵的财富。
有的不富裕的家庭,甚至是谁出门谁穿衣服,一件旧衣服缝缝补补,可以让家中的孩子们轮流使用,所以出大事了!
她满怀忐忑的大胆探出去身子,往帐篷里瞧了瞧,里面同样如此,不见人影子,只看见其他东西好好的,衣服就在地上,帽子、靴子、腰带、脖子上佩戴的项链、手腕上带的骨头念珠等等一应俱全。
这些东西杂乱的摊平在地上,就算是有多余的衣服,难不成还会有人在帐篷外面脱了以后,在帐篷里面继续脱?而且看形制就不是一个人的,高矮就不同,靴子的大小也不一样。
一个大胆的猜测从心头涌起,但是这些也许还不够验证,王林晚抿了抿嘴唇,轻手轻脚的摸进了其他的帐篷,同样没有人,她一连掀开数个帐篷都是如此。
好了,这些帐篷本来都是有人的,就算是出去集会或者别的,总不能人人都不穿衣服吧,而且她在外活动这么长时间了,一个士兵也没有遇见,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就算是胡人治军散漫,也不可能会宽松到这种程度,根本就没人去管理,这样的话,奴隶们岂不是能随意逃亡了。
深吸一口气,王林晚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到了营地的边缘,她伏在帐篷后面,露出眼睛打量着,浑身肌肉紧绷,神情高度紧张,已经做好了万一有人发现后的准备。
谁料到左看右看就是没见到人,熟悉的衣物散落一地,还有盔甲、武器。
这,谁也不会把昂贵的盔甲随意扔掉,所以这些胡人一定是出大事了,事情大到他们根本来不及处理的程度。
想到之前见到的火光,还有偶尔的惨叫,以及现在一片风平浪静,连一点火苗都看不见的样子,王林晚认为,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这些人也许是被某种‘鬼火’全部烧死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她身处小村庄里,也听说过什么精怪食人的传说,偶然也会有人不明不白的失踪在村子后面的大山里,村中的长辈们都说也许是被鬼物迷惑了心智,引走后吃掉了。
不知道是多么凶残的鬼火,王林晚也不清楚会不会鬼物重返,看到自己这个大活人后,立刻扑过来把她也烧的灰都不剩下。
出于求生本能,她本想拔腿就跑,可是想到那些和自己同为魏国人的俘虏,一双双黯淡的眼睛,死气沉沉的绝望的等待死亡。
尽管这些日子见到了很多的死亡,可是,可是他们都是魏国人,要是真有鬼物,放着不管的话,岂不是要把这群人都留着喂给鬼了?
这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她从前就算是杀生,也是杀的各种猎物,对于人,最多是打跑试图勒索的混混和小偷。
要是没想到这种可能性,她狂喜之下忘掉也就算了。可谁叫她想到了故老相传的故事,又有了这种联想。
这,她咬了咬牙,还是狠心迅速的跑了回去,两条长腿速度极快,放开顾虑的狂奔着,她不打算一一帮助这些人爬起来,能回来喊一声都算她心地善良挂念着一国之情,但无限制的善良只会让这群人成为累赘,她自己到时候能不能跑出去都不好说。
善心可以,但要有限度,至少不能危及到她自己的性命,要知道,鬼物不知道何时回来,在这片肆虐过的土地上久待一会儿都是有风险的。
很快就看到了那个简陋的窝棚,王林晚并未靠近,省的被人抓住问个没完,影响她逃命。
“出来吧,那些胡人都不见了,这里也许有危险,不知道是不是某种鬼物做的,大家还是快走吧,我反正就提醒你们一下,听不听就看你们了。”
王林晚说完这些话后,撇了一眼窝棚的栅栏门,见门确实是开着的,不会影响其他人逃亡,这才放心。
她转身就跑,窝棚里面的人有的还没反应过来,傻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要走吗?”
俘虏们迟疑的问道。
听到“走”这个字,有些被吓得不轻的俘虏顿时疯狂摇头:“要去送死你跟着去,谁知道等会儿,这家伙会不会被抓回来,我可不想去死。”
“不了吧,我看她是失心疯了,咱们这些人逃跑那么多回,抓了几次还没死心啊,要是真能逃出去,还会等到现在?”
还有些俘虏们忍饥挨饿许久,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地面上,闻言动了动浑浊的眼珠,耷拉着眼皮:“唉,饿的不轻,哪里还有力气往外面跑。而且说不定她马上就要被乱箭射死了。整个营地,那么多胡人,还能抓不住一个魏国人?我看她是糊涂了,不跑还能多活一阵子。”
“也是”,本来还有些心动的俘虏看到周围人都一动不动,想到萨满那残忍的手段,顿时打了个寒战,“死也还好,就怕死的太痛苦。有萨满在,任由她跑再远,都会被抓回来的。”
“是啊,谁知道他们都有什么能力,我总感觉跟咱们那边的法师们差不多,既然都会法术了,能掐会算很正常。”
“你说的有道理,我也不走了。而且咱们这么多人都没有动弹。”
说着又躺了下去,坐起来活动,包括说话都是要消耗气力的。每天一顿饭,还都是清汤寡水,一碗粥里面米粒可以数的清清楚楚。这种情况下,俘虏们都被饥饿折磨的不轻。
每一分力气都要保留下来,用来应对接下来的生存挑战。
至于那些祈祷的,有的已经快要走火入魔了,根本不搭理外界的事情,此时自然不会参与讨论。
外面的火光,此时似乎仍然清晰可见。
此时,王林晚抬头辨认方向,她的记忆力不错,晋阳城也来过几次,去哪里呢?
她未曾多耽误时间,随意选了一个自己感觉还不错的方向就跑过去了。
而这里正是裴钰所在的位置。
***
裴钰正在欣赏他的杰作,眼前这幅盛大的画卷,就是他奇迹的产物,他身边的张怀仁等人此时此刻连声都不敢吭,张怀仁一脸怀疑自己,他本以为皇帝就是说说算了,天火这种东西难道是说叫过来就能叫过来的?
纵览史册,能事事都有上苍庇护的帝王能有几个,还都能给安排的恰到好处,事事顺心?
一生中能有一次这样的奇遇,就足够让人吹嘘的,更别提还接连不断了。之前劝说自己皇帝不是人,是神仙在世,所以能叫来陨石,其实他心底也清楚,这话听起来就不是那么叫人相信,所以一直还有些疑问,不敢真的全盘接受这个说辞。
此时此刻,亲眼见到,口令落下,随着皇帝手指的方向,漫天的大火燃起,谁也没有往那边投掷油料,或者是火种,那里除了毒虫外什么都没有,可偏偏就在他眼前,这一幕就这样发生了。
张怀仁头皮发麻,两眼发直,这火焰怎么如此恰到好处,就停留在他们前方,没有伤到己方一人?
而且远远看去,晋阳城内也没有什么凄厉叫声传来,所以尽管城墙周围全部被大火笼罩,可并没有人死去才是,不然光这幅架势,能烧死的绝对不在少数,现在都能看到晋阳了,声音自然能传过来。
张怀仁不明白,他极为震撼,今日见闻可以说是彻底颠覆了他的想象,他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那么多史册,也没人说皇帝能随手叫来天谴破敌这种奇闻啊,偷眼去看,小皇帝一脸云淡风轻,好像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