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山咕
小将军半是后怕半是惊怒,握旨的手抖了抖,怒喝道,“倾五岳,你敢抗旨?!”
这自然是守山大阵的杰作。
作为倾如故登岛时留下的至宝之一,大阵也是且去岛引以为傲的倚仗。等小将军面色涨红,倾五岳才气定神闲地迈步上前:“什么旨,读来听听?”
小将军更是震怒:“你这是什么态度!”
敕旨却被他身边另一个女将接了过去:“且去岛倾五岳接旨——”
她的话音更冷更清,说到这里,见倾五岳纹丝不动,她道:“这是圣旨,尔当跪下。”
倾五岳的眼眸轻轻眯起,赵吉已经现了怒色:“圣旨?谁信你们……”
倾五岳却将他一挡,接着,目光飘向了两个小将之间,不言不语的曲相和。
呵地一笑,倾五岳撩动衣摆,单膝跪下:
“——草民倾五岳,听旨。”
身后乌泱泱的弟子面面相觑,终是不情不愿地随之跪下:“且去岛听旨。”
女将才道:“蛊人之祸已去百年,旧恨弥深,普天共哀。然,闻海上近有蛊人流窜,其踪之诡,其心必异。朕仰剑祖美名,不欲置疑,今请倾氏侠士五岳岛主入朝听闻,究此事因,论此事果。万望岛主谅朕心意,肃清门中,不宜延误。”
说罢,她抬起双眸,向倾五岳微微倾身:“晚辈侯英,家兄侯顺,奉圣上令来助岛主清顿蛊人,但请岛主引路。”
天子的口吻倒是委婉,做事却很坚决。
又要派人登岛扫查蛊人,又要“请”倾五岳离岛入朝,去给朝都一个交代。
倾五岳片刻未动,眉目更冷,问:“敢问二位将军,不知这流窜的说法,是谁在说?”
侯顺厉道:“总是有人在说。况且我们也不是只查且去岛,十三叠都会一路查过去,倾岛主如不放行,莫非是做贼心虚?”
倾五岳哼一声:“我倾某人无愧祖宗天地,有何心虚。但且去岛有且去岛的规矩,你们无凭无据就要登岛,自是不行。要么,你们拿出证据来证明且去岛藏了蛊人;要么,就过了我且去岛的守山大阵再说。外客非邀勿入,倾某不奉陪了!”
放下狠话,倾五岳一甩袖便想率人离开。
侯家一对兄妹都是初次见识这么油盐不进的江湖人,一时大眼瞪小眼,既想叫骂,又觉不妥。还是一直沉默的“鸦”中有人站了出来。
三更雪笑眯眯地一拱手:“前辈莫走,两位将军久居庙堂,不知道您的本领,说话直率了些,不过身为晚辈,我们都是心存敬意的。”
倾五岳的脚步不得不停下,他本来就是有心挑刺,想让两个小将军和他多辩几个来回,最好出手论个高低,总之能拖多久是多久。
没想到三更雪一眼看穿了他的算盘,直接叫停这场无意义的争论。
而后,三更雪拍一拍手,继续道:“证据,当然是有的。来,请我们的人证出来。”
两相欢双眉微动,但看曲相和和一刃瑕都没反对,只好转身对一名军士耳语几句。
不多时,有人从船舱内押出了一个血糊糊的人形。
倾五岳眉心一跳。
所谓的“人证”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淋漓的鲜血流了满脸,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肉,手脚的枷锁深深陷进了伤口里,每走一步,铁锈和血痂都纠结而落,撕扯着他可怜的皮肉。
且去岛的一众门生都在震惊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其中年幼的几人已然不自觉牵在一起,眼泪汹涌而出。
无意识的血人根本走不动路,全被军士押着拖行,口中喃喃:“痛……师兄……好痛……”
倾五岳把一切看在眼中,眼眸深颤,更是痛得极了。
三更雪得意洋洋地道:“这就是我们的人证,岛主认不认得?”
怎么可能不认得。
且去岛上下全都认得。
——江容。
三更雪继续道:“不过,晚辈肯定相信岛主。只要岛主否定这位人证,晚辈这就帮岛主清理后患。嗯,就借贵岛的守山大阵一用。”
说着,他让军士把江容推上了船舷,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如先前那只乌鸦一般推进半空,跌上水岸。
即使不被摔死,且去岛的守山大阵也会将他置之死地。
倾五岳藏在袖下的双手攥得越发紧了:“混账……”
三更雪好似浑然未闻,笑盈盈问:“所以,岛主以为如何?”
“师父,那是二师兄啊!”赵吉胆战心惊地凑上前来,眼中含泪,“二师兄怎么会被朝廷捉到?大师兄和他关系最好,怎么会让他受这么重的伤?难道、难道……大师兄会不会是……”
倾五岳厉色喝断:“住嘴!”
赵吉立刻收了话头,瑟瑟地低下头,一个劲儿抹泪去了。
身后哀声一片,一群门生都吓得方寸大乱。
三名和倾五岳同辈的长老倒算稳重,但也面露忧色,传声道:“可曾传信召凤曲回来?”
倾五岳长叹一声,缓缓摇头。
众人的面色便越发严峻了。
不知过了多久,船舷边的江容身形一晃。他实在痛到极点,神智全无,被人强行悬空吊着,难熬至极。
倾五岳也知道他不可能撑过太久,终于,倾五岳的肩膀犹如城楼坍塌,一片废墟中挤出一丝悲愤的气音:
“……阿吉,关了大阵,恭请……大人们……登岛。”
黄昏已尽,残月如刀。
森寒的铁甲蔓上了毫无防备的岛屿,鸦鸣犹如催魂一般迫近了这方天地,且去岛前所未有的昏暮,至此彻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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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催别催,他们从宣州出发,但咱们只能走瑶城,陆路可不就得耽误?”康戟看着航线地图,愁眉不展,“不过还好,他们在宣州逗留了好几天,推算过来,最快也得今天才到岛上。我们赶上了顺风,登岛只消两天多。”
凤曲慢慢握紧了拳:“还要两天……”
“已经不错了!这还是咱们的内应帮忙拖延好久,据说有栖川野那小子也是犹犹豫豫的,拖慢了他们的脚程。况且,大部/队早就出发,只是我们去得晚,那部分人最快明天就能到了。”
说到有栖川野,凤曲的表情又沉了下去。
这次他有一种异样的直觉,有栖川野恐怕不会再对他放水。或者说,有栖川野已经没办法再对他让步。
从前毫无印象的时候尚不觉得,现在才后知后觉,从一开始就作为“监视者”而追随“应灵毕”的有栖川野,本来就不应该对他手软。
可是……
不再手软的有栖川野,就会成为一员劲敌。
这一回,对方可谓倾巢出动,人皆精锐,凤曲实在没有自信能为且去岛雪中送炭。
康戟看出他的忐忑,船身正随着水浪颠簸,康戟慢悠悠道:“到了那边,谁去对付一刃瑕?”
凤曲抬头:“我去,我赢过他。”
“那曲相和呢?”
“我会亲手杀了他!”
“侯家两个小孩也是朝中高手,身手都不俗的。”
“我、我会尽力……”
康戟没好气儿地别过眼去:“秦鹿,别在那儿装聋作哑。”
秦鹿这才掀一下眼:“你和他商量什么?只管使唤就是了。”
康戟笑问:“真的?随便使唤他就行?”
秦鹿:“本座让他使唤你。”
康戟:“?”
穆青娥道:“别吵了,对面有有栖川野、一刃瑕、曲相和,至少这三个人需要我们当中武功最好的去对付。凤曲至多只能挡住一个,剩下两个,还得看康前辈您。”
康戟满意地一吹口哨:“不错。”
和凤曲商量是行不通的,这小子一旦压力大了,脑筋就会停转,习惯了什么都往自己身上压。
但看眼前这一帮病残,康戟也知道指望不得。
“曲相和输过你娘,你娘和你师父是一脉路数,他肯定会优先对付你师父。而你师父以前输过一次,这回呢,我就先去帮他。”
康戟把烟斗往嘴里一叼,抖了抖那张写有情报的信纸,“六合清的武功虽然不算出众,但她非常精通暗器之类的东西,常常以弱克强。不熟悉的很容易中招,我看,就让五十弦去。”
五十弦一愣,连连点头:“没问题,我和她经常交手。”
“两相欢、三更雪、侯英和侯顺……就只能见招拆招。曹瑜、雪昭,你俩要留心了,侯家兄妹以双人枪法见长,只要把两人拆开了去,应该不会为难。”
说到这里,几人都看向了凤曲。
康戟问:“你牵制住有栖川野。”
凤曲:“诶?那一刃瑕……”
一直闭目养神的秦鹿微微启眸,在全是熟人的当下,他再也没有挡住眼睛。
眸中一片暖金,却冷得彻人心扉:“一刃瑕交给本座。”
“就是这样。”康戟一锤定音,“至于商二公子,你的琴和箭都更适合支援,哪里落了下风,就要辛苦你了。”
每个人都轻轻点首,对这样的部署并无反驳。
凤曲虽然还是忧心忡忡,但在众人的包围下,油灯的温暖充斥舱内,也让他久久高悬的心脏融冰一般,感受到久违的松弛。
康戟说得那么游刃有余,好像成功就已近在眼前。
他们甚至还不了解阿珉的神通。
如果是阿珉……只要是阿珉……就像阿珉说的那样,前世的悲剧一定不会重演。
默默地,凤曲久攥的拳头舒展开来。
但愿一切都能如康戟所说。
顺风顺水,心想事成。
第121章 无辜者
巨船正式靠岸,一排排铁甲齐耸而至。
岛上暮鼓恰好响起,山间谷下、楼塔之间都传遍了沉静的重响。犹如滚雷,又与铁衣军士轰轰的脚步连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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