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晋武帝司马檐没有回答。
司马懿就将手中的静鞭又抬高了几寸,还问他道:“倘若你还是记不起来的话,那你必定是需要我帮着搭把手了……”
晋武帝司马檐的目光在那根静鞭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目光深处掀起微澜,似乎在犹豫着些什么。但如果撇开那层表面维系着的平和,再在那微澜中仔细寻找,那必定会有人不曾错过他平和情绪间纠缠着的蠢蠢欲动。
但在晋武帝司马檐再抬起眼睑定睛去看前方司马懿的时候,他忽然又笑了笑,摇头道:“不必劳烦祖父,孙儿自己来就行。”
司马懿微微颌首,又问道:“所以,你现在记起来了吗?”
晋武帝司马檐一点也不见尴尬,回答道:“孙儿记起来了。”
“很好。”司马懿点了点头,手上的静鞭往下低了低,“虽然都这个时候了,但既然满朝文武都还在等你,那你就快赶过去吧。好好跟人说清楚,莫要让臣属生出什么芥蒂来。”
司马懿就像是一个真正慈爱的老祖父那样殷殷切切地教导着自己的爱孙。
“作为帝皇,让满朝文武都生出怨望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晋武帝司马檐很明显不是太赞成司马懿的话。
他道:“孙儿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我可是帝皇,手中握有大军,满朝文武翻不出来什么风浪来的。”
司马懿失笑摇头,手中的静鞭隐约又往上提了提:“那可不一定……”
晋武帝司马檐不做声了。
司马懿似乎同时捕捉到了他的不甘和坚持,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深深看得晋武帝司马檐一眼,自顾自转身往外走。
一面走,他还一面低头顺着静鞭的脉络捋顺编身处的细毛。但即便是曾经被这样仔细、珍惜地对待过,到司马懿迈步走过门槛的那一顷刻间,却还是有手臂随意往外一甩。
静鞭破空而去,过不得多时,那静鞭已经不知道被扔到什么地方去了,连根静鞭散落的毛线也都找不到。
晋武帝司马檐收回寻找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跟在司马懿的后头离开这一处静室。
许是两人间的动静闹得大了些,晋武帝司马檐才刚走出没多远,就看见了立在道路侧旁的皇后杨氏。
“怎么了?”皇后杨氏一面悄声询问,一面故作平静地观赏着这庭院内里的花木。
晋武帝司马避开了大多数问题,只回答道:“放心,没有很生气,只是来警告朕的罢了。”
皇后杨氏却不是很乐观。
“希望如此吧……你怎么做?”
晋武帝司马檐摇了摇头:“暂且还不太能确定那个,待朕先去见一见我的满朝文武,此后再说。”
皇后杨氏果真就不再问了。
她停下脚步,稳稳站定身体,如松似柏般站立。
晋武帝司马檐一时停住脚步,但也只是一时,下一瞬晋武帝司马檐就回转半个身体,沉默看着她。
皇后杨氏敛袖屈身而拜。
这一礼无声而简单,却极其的熟悉。那是晋武帝司马檐在阳世天地时候每一次四下率兵出战,皇后杨氏的送别礼。
祝君顺利,愿君凯旋。
晋武帝司马檐再深深看了皇后杨氏一眼,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往前走。
有太监、侍卫过来,团团拱卫在晋武帝司马檐左右,簇拥着他往帝都洛阳的金銮殿去。
明明这人头戴垂珠冠冕、一身绣九龙盘护龙袍,左右立有宫人内侍,可他这会儿大踏步从外间走进来,乍一看却早年间那个少年将军的满身英豪气。
孟彰当时就面对着金銮殿的大门而坐,是以当晋武帝司马檐从外头急急走入、大踏步迈过门槛时候,殿中所有人里,还是他第一个发现了晋武帝司马檐的到来。
他还以为是什么将军人物……
这样的一个念头才刚刚从心底处成形,孟彰便当即惊醒,自己看着它成形、崩毁然后消散。
他若真的这样妄自尊大,那么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败亡,身上所有的东西尽数被抹去,被利用得怕是后连死都不能死干脆一一点。
先人可已经不止一次给予他们尝试了——不能以貌取人。
又定睛打量过晋武帝司马檐半饷后,孟彰往侧旁看过去,便对上了郁垒、神荼两位门神的目光。
两位门神笑看着他,提点他道:“阿彰,莫要看司马檐这幅模样,他可不完全是个莽夫,算计、筹谋、布局的手段,他也很了得的,你莫要被他此刻的面相给蒙骗了。”
“是的,这人很难缠,稍有轻视就会落入他的谋算中去。而且你莫看他这武将的样子,但他真不是真正的武将,这番模样只是他演练法门的一部分所得,而且这法门还有一项要注意警惕的。”
“是什么?”孟彰配合着两位门神的动作,主动询问道。
郁垒笑了一下,回答他:“它能模糊人的认知和评价。”
神荼给郁垒做补充:“也就是说,你现在所看见的这个人、你所捕捉所感受到的晋武帝司马檐的形象,未必就真是他的模样。”
孟彰听完两位门神的讲解,细细思量过一遍,又问:“这种效果,是不是跟幻道有些相类?”
郁垒先回答他道:“是有些相似,但本质和具体的修持跟幻道没什么关系。”
孟彰皱了皱眉,但仍然是很快理解了郁垒、神荼两位门神的意思。
人,或者说,所有的生灵,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描摹万象天地的呢?
信息。
生灵的感官捕捉到各处辐射的信息碎片,这些信息碎片经过生灵的大脑或者说灵魂整理、归纳、分别,最后用这些汇总的信息在自己的心灵世界中构建一个认知世界。
这也是生灵认识世界、认识生命的大体理论。
似晋武帝司马檐所修持的这个法门,它涉及到的介质应该就是信息。
通过修改、扭曲自身流散在天地间的信息,最终扭曲旁人对自己的观察和认知。
孟彰一面想着,一面将自己的思绪用更为契合这方天地的认知跟两位门神说道出来。
两位门神初初还听得有些迷糊,但过不得多时,祂们就彻底理解了孟彰的意思。
“比我们方才的形容还要更形象些……”郁垒判断道。
神荼也道:“阿彰你如此留心这道法门,可是有想要修持它?”
孟彰摇头:“倒不是,我只是想着,或许这样的理论也可以化用在我自己的梦道修行之中。”
郁垒和神荼近乎呢喃也似地重复道:“将这样的理论化用到自己的修行之中?”
孟彰很认真地点头:“不错,我觉得它们之间大概是相同的。”
两位门神对视得一眼,也没拦着:“那你慢慢探究、慢慢尝试,但有一点,不能急了。一旦操之过急,阿彰,你的梦道修行可能就不知歪曲到什么地方去了。”
孟彰郑重点头:“两位兄长放心,我一定谨记。”
孟彰和郁垒、神荼三人坐在金銮殿玉阶之上,时而低声交流几句,时而扫一眼金銮殿中的好戏,感觉很是轻松奇妙。
但金銮殿上的其他人,特别是晋武帝司马檐,到两位门神提醒过孟彰以后,他都还没有穿过金銮殿的中道呢!
无他,只因在金銮殿上闭目静坐足有三个时辰的满朝文武这一次居然没有收拢自己周身的气机,而是放任它们扩散蔓延,将金銮殿上的这一片空间彻底充塞。
晋武帝司马檐虽然实力很不错,也有谋算与手段,但就如今这种情况……
只凭晋武帝司马檐自己,想要穿过中道走上玉阶,甚至坐上龙椅,不花费两三个时辰怕是都不用想了。
这就是满朝文武对晋武帝司马檐的抗议,也是他们的反击。
晋武帝司马檐此刻就站在门槛前方,垂珠冕旒在他眼前轻轻荡开,落下些阴影正正填在黑色的眼睛里。
没有人能够看清这一刻晋武帝司马檐的眼底到底都流转着什么样的情绪,包括两位门神,也包括孟彰。
凝望着孤身一人同满朝文武气势相拼的晋武帝司马檐,孟彰也不由得对侧旁两位门神叹道:“旁的不提,只这份骄傲,就很不错。”
两位门神听着孟彰这话,按耐了又按耐,实在是按耐不住笑出声来。
“阿彰,你不觉得,你用这样的语气点评他,有点好笑么?”
“噗,就是说啊,这语气,分明就是大人评论小孩儿家家时候用的吧?”
第301章
“明明比起他来,阿彰你自己才是个小郎君的吧?哈哈哈……”
两位门神越说越是笑,越笑越觉得好笑,竟好一会儿没能停下来。
孟彰初时还有点小尴尬,后来慢慢变得淡定,但再接着却就有些无奈。
“……两位兄长。”孟彰看着金銮殿中隔着一段距离对峙的君臣,压低了声音唤旁边的两位门神,“我才刚说话的语气是不是奇怪尚且有待商榷,可你们两位现下的做法不妥当我觉得是没有问题的。”
两位门神面上表情一时停住。
“你们方才笑成那个样子,难道就合符当前的环境了?”
好歹尊重一下人家正在对峙的君臣吧?
还记得他们来这跑一趟,甚至从晨早天光未曾破晓一直等到现在午时,就是为了这一场热闹的吗?
郁垒和神荼两位门神对视一眼,各自轻咳一声,收敛面上的笑意认真地看向玉阶下方的一众人等。
“阿彰说得没错,我们原本就是来这瞧热闹的……”
“不错,不错,难得的热闹呢!”
孟彰暗下一笑,面上却分毫不显,甚至还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方才转了目光去看还在对峙着的一众君臣。
金銮殿门槛之前,晋武帝司马檐仍自肃面冷目直视前方,沉沉看着那一众朝官。
循依各自品轶、官职分列左右两个班次的一众文臣武将,或许在往日里还各有龃龉、争吵不休,但这一刻,往日里的那些嫌隙与恩仇似乎都已经彻底消弭了。
前所未有融洽的文臣武将、宗室外戚此刻俱都气机流溢,又在某种道蕴的牵引下彼此串联、交互、融合乃至是叠加,最终形成一股覆压天下的浩瀚气机镇压在这金銮殿上。
孟彰眼底不知什么时候有一道莹白的光芒缓缓浮荡。
“这就是炎黄人族朝堂正统的‘文武百官’?”孟彰声音低低响起,不知是在询问还是在自言自语。
郁垒说道:“应该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没见过几回。”
神荼也点头道:“人族心思多,尤其是这些当官的,更是心眼多到叫人咋舌。似这样一整个正统国祚的朝官联合起来,全心全意往一件事使劲的情况……”
祂摇了摇头,对孟彰说道:“你知道这有多难。”
孟彰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晋武帝司马檐身上时候,也很有些感叹:“说起来,能得见今日这一番奇景,还真是多亏了他。”
郁垒、神荼也是无比的认同。
“所以得珍惜,尽量多记着些,莫要轻易放过机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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