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或是繁复错杂、或是磅礴广阔,映照在孟彰心神中的道与理仍然清晰,仍是自然顺畅地被孟彰所吸纳,化作孟彰修行进展的一分资粮。
也是这个时候,孟彰的意识之外忽然落入一道先天地而生、尊贵神圣、亘古不动的道炁。
那道炁茫茫蒙蒙,似是不为谁而动,亦不曾被谁所收容,可它落入孟彰识海之中,却似是回到了它自己的归处。
道炁轻轻一动,便似那消融的雪,那化解的尘灰,絮絮落入孟彰的意识。
只那一隅隙的功夫而已,这道先天道炁居然就要浸入孟彰的识海,直接触及孟彰的真灵……
孟彰本该震惊,但绝对凌驾于所有感情的那一缕清醒心念却捕捉到了一份欣喜。
这一份欣喜甚为奇怪,它不是穷人乍富的惊喜,而更像是原本就属于他的一部分在分离、崩解太久以后终于又归来了的失而复得。
它源自于孟彰自己的真灵,似是孟彰的本能。
而这一份本能,它在催促着孟彰卸下一切防备与抗拒,重新接纳那归来的一部分。
但唯一清醒的那一缕心念到底是撑住了。
孟彰拦下了那迫不及待要融入他真灵的这一道先天道炁。
他原以为自己要费很大的力气,但出乎他意料,这一道先天道炁竟然很是乖顺。
它停下了融入孟彰真灵的动作,在孟彰的识海中收敛显化。
先天道炁乃是至宝,本无形无相,随心显化。而它此刻映照在孟彰心神之间的形相则是一颗宝珠。
宝珠通体混沌,却自有一片宝光萦绕环护。
孟彰甚至都不需要去细想,当即便知晓这宝珠表面萦绕的那一片宝光此刻绝对不是环护先天道炁本身的,是在环护孟彰。
环护孟彰的心与念,环护他的道与理,保证他当前根基的纯净粹美。
这先天道炁可以作为孟彰的底蕴支撑起孟彰的根基和位格,但却绝不是当前的孟彰可以消化和动用的。
若不封锁、隔离起来,孟彰这一身的根基都要被这先天道炁给同化了去。
而同化则只代表了一种结果——不论孟彰对自己将来的修行有什么样的规划,不论孟彰往日是什么样的身份来历,和这一道先天道炁又有着怎样的渊源,他此后都只能沿着这道先天道炁的方向继续走下去。
这绝对不会是孟彰想要看到的。
他的那一缕心念化出身形,抬眼定定看着那颗由先天道炁显化而来的宝珠。
或许也是孟彰当前的状态比较特殊,此刻所显化的他的双眼淡漠纯粹,说不出的高渺遥远。
孟彰就睁着那样的一双眼睛,立在广阔到不见边界的识海中,定睛看那一颗宝珠。
阳世天地里的孟珏和谢娘子不知什么时候重又转了目光来,与时光长河下游处的守炉娘子一道看着他。
孟彰竟也转了目光看来,隔着时间、空间,他们在对视。
即便孟彰未必知道自己在看的这个方向到底都有谁,未必知道与他对视的那个人或是那些人,此刻都是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表情。
他只是遵循着灵觉,看向那个方向,与那个方向所在的某个或是某些人对视。
这一场对视由孟彰完成联结,又凭他落下句号。
孟彰率先挪开了视线。
他重又看向了收敛一切伟力与灵应悬停在他对面五丈范围外的那颗宝珠。
也不是那颗宝珠不想再更靠近一些,而是这已然是孟彰当前所容许它靠近的极限。
不知到此刻状态殊异的孟彰到底都想了些什么,又或者他什么都没想,但他终于还是冲着那颗宝珠抬起了手。
宝珠雀跃地往前一蹦,直接出现在孟彰打开的手掌之上,被他并拢的五指轻易拿捏住。
孟彰拿住这颗宝珠,将它拿到自己眼前细看。
然而,不论他如何翻来覆去地查看,他也只能看到这一颗宝珠,只能看见萦绕环护在宝珠周身的宝光,再没有其他。
孟彰很快也就放弃了。
“我还不能接纳你。”孟彰开口说话。
他当前的状态过于殊异,以至于他的话语里除了最直白不过的意思外,竟然没有带上任何一点情绪。
宝珠周身的宝光似乎动了动。
“我的魂体还太单薄孱弱,承载不了你。”孟彰似乎知道宝珠的意思,他复又道。
宝珠周身的宝光安静一瞬,旋即嗡嗡抖动,像是在激烈地反驳着。
孟彰神色不动:“你当下能出现在这里,一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护住了我,二也是因为我当前的状态。”
孟彰正在悟道,且是在与天地同在、与天地交感的状态中悟道。
“此刻在承载着你的,不独独只有我自己,还有这方阴世天地。”孟彰道。
“只我一个,承载不了你。”
宝珠再一次激烈地震动着宝光。
“当然,只要在我脱出这种悟道状态以前,你完全投入我的真灵之中,由真灵承载你,确实就没有什么问题。”
真灵是什么呢?
真灵是生灵根本,是随着生灵一世一世轮转不休、不磨不灭的烙印。
它的本质之高,远超寻常人所想象,用它承载一道先天道炁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只要赶在孟彰脱离当前悟道状态以前投入到真灵中,这道先天道炁就不会成为孟彰的负累,不会挤压孟彰的魂体和意识。
宝珠这次竟然安静了下来。
它似乎也听出了什么。
“但当下不完全是我能不能承载你的问题,而是……”孟彰说,“我要不要承载你的问题。”
时光长河下游守炉的娘子倒也就罢了,孟珏和谢娘子却是对视了一眼,一瞬间不觉生出些忧心来。
莫不是……他们俩好心反坏了事?
他们错会了孟彰的意思?
第451章
那边厢的孟彰又开始说话了。
“我当前确实是不足的,确实是还欠了些东西,而就连我自己,其实也不确定自己到底需要补足些什么。可我能确定——”
“我需要的,不是你。”
宝珠周身萦绕的宝光似乎都凝滞了一瞬,俨然反应不过来。
孟彰却是别开视线,不再去看宝珠,而是看着随灵机感应映入他心神中的诸般幻象。
他看见那被茫茫灰雾笼罩的天穹,看那铺满了黄泉路旁的绿草,看那绿草草叶上凝聚的浊黄水珠,看那绿草根茎侧旁由水珠汇聚成的水畦,乃至是水泊。
他一一看了过去,就像在看早先时候随着道则演化而流动游走时候的他自己的灵觉。
他看了很久,但开口却是说:“也不是你们。”
随着这句话落下,那还在与天地同在、正在与天地交感、沉浸在天地道则之中的孟彰的大部分心念却是猛地一颤,心神渐渐抽离。
不,其实也不算是在抽离,应该是开始了挑选。
他在快速远离这些幻象,追逐着某些更吸引他的东西。
这也没有太为难他,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所想要的。
喜。第一次从亲长手中接过糖饼,在嘴里咬破时候糖饼从舌尖传递入心肺的满足与欢喜;洗干净手上的泥土,从师长手中接过书典的期待与激昂;拿着喜尺挑开新娘子顶上红盖头的羞赧与乐呵……
怒。好不容易凑足了银钱买下的田地才刚刚落契就被人抢走的恨怒;家中才刚刚长成的妹子不过是出门一趟就被人强行掳走的暴怒;安分行走在大街上只因没有及时给青皮让开路就被人一脚踹过来的怨怒,正开门迎客却被人提着刀冲进来押到牢狱里的惊怒……
哀。还没来得及好好奉养老人就接到噩耗的哀痛;好容易寻到门路要成为世家门客却来不及照拂家人,反而被卷入了世家内部的纠纷中成了弃子连自己性命都没保存下来的悲哀……
在天地的道则演化之中,人的心念和思绪就像是混在水里的沙石,时而与水流同行,时而又沉积在水流的某些低洼地带。
孟彰轻易就寻到了它们。
而也是在同时,孟彰正在寻找的那一部分心神便即蜂拥而上,落入这些不知道沉积了多少年月的情绪之中。
倘若只是孟彰一人的心神落入这些情绪之中,那无异于溪水入海,转眼就会被淹没同化,根本不会有幸存的机会,但这会儿孟彰的状态着实特殊。
他的心神沉入这些情绪中,却是载沉载浮,始终没有彻底沉沦淹没下去。
他在游走,在寻找。
并没有花费他太多的工夫,他很快就从那些杂乱、繁琐、深刻的情绪中找到了他所想要的东西。
系在这些情绪上的愿。
喜是因为如愿以偿,怒是因为愿景被迫中途斩断摧折,哀也是因为愿景的缺失与落空而孕育……
种种情绪的诞生与沉积,都与人的愿有关。
这些愿,这些或大或小、或远或近的愿,在昔日它们的主人尚且在生时候,也都属于梦的范畴。
是他们的梦,是他们的念想。
孟彰的念就沿着这些情绪,追溯与它们密切相关的梦,也追溯着这些已经遗落在岁月里的念想。
但孟彰没有去碰触,甚至也没有去贴近。
他的念停在那一个个愿景、念想之外,远远地眺望。
就像路过的行人在道路上一时停下脚步,去观赏那从围墙里探出些枝桠来的花木。
这些花木有很大一部分甚至都已经不再生长,余留在那里、映照在孟彰心神间的不过是一缕残色,但孟彰仍然能感受到这些花木曾经的勃勃生命与无尽瑰丽。
它们的主人曾经那样殷切地期待过,那样虔诚地盼望着……
岁月冲刷了他们曾留下过的痕迹,但却刷不去他们的执。
这些执念留存了下来,于是这些梦、愿景也就遗留了下来。
孟彰凝视着这些愿景、梦境,轻声说:“请尔等助我一臂之力。”
孟彰敛袖,端端正正拜了一礼。
一礼拜下,孟彰魂体上忽然亮起一片橙红的火光,接着又升起一片草木的浅褐,再接着是一片浊黄的水光。
火、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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