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火是出自燧皇之手的人道赤火子火,木是长在阴世天地黄泉路旁的彼岸花,水是阴世天地中还未真正成形的忘川河河水。
这三重灵光并不是刺目耀眼,非得要霸烈地占据所有的光彩,它们是沉寂的,是黯淡的,是浑浊的。
哪怕是那赤红的人道子火也不曾例外。
但正是这样暗沉的灵光,才正正契合了这些沉积在广阔阴世天地、介于有与无之间浩瀚情绪,才能以相对温和的姿态接触这些浩瀚情绪。
一直在快速汇聚、缓慢消弭的浩瀚情绪沉默片刻,陡然开始震动起来。
一浪一浪的潮汐向着四周拍去。
最初的时候那潮汐虽然极大,但毕竟比较缓和,但随着时间流逝,这些潮汐却是以层级指数在往上攀升,且越来越急,越来越凶,越来越狠,像极了才刚从长眠中苏醒过来的凶兽。
自天地开始孕育生灵以来就一直在沉积的磅礴浩瀚情绪是毋庸置疑的绝对凶兽,在它的面前,孟彰则是渺小孱弱得可怜,只一点细微动静掀起的余波就能将他彻底覆灭崩碎。
孟彰甚至都不能留下丁点属于他的痕迹。
但面对这样摧毁一切、覆灭一切、冲刷一切的大恐怖,孟彰却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凝望着那些汹涌着像山丘冲撞过来的情绪浪潮,平静至极,连眼风都没有一丝摇晃。
赤红的火光率先冲出,拦住了那冲撞过来的情绪浪潮。
赤红火光也就只比孟彰的身量高出半个个头,这点身量的抬升在浩瀚庞大的情绪浪潮面前抵不上半点用处,但赤红火光立在几乎要倾覆整个空间的情绪浪潮面前,却硬生生扛住了所有冲击过来的压力。
或者说,在赤红火光面前,这重汹涌澎湃的、几乎要翻覆天地的、狂暴癫狂的情绪浪潮就如同撞见了父亲的小郎君一样。
尽管狂暴癫狂不至于全部被安抚,但却已经消去了最尖利的那一层锋芒,杀伤力骤跌。
更奇异的是,孟彰竟神奇地从这些扑涌过来的情绪浪潮中感觉到了“委屈”的存在。
诚然在这些情绪浪潮中各色情绪、心念无所不有,可它们先前时候分明都是混杂在一处的,远没有现下孟彰所感觉到的那样清晰。
孟彰眨了眨眼睛,视线在那片赤红火光上多停顿片刻。
在赤红火光之后的,是浅褐的木属灵光。
如果说赤红火光为孟彰消减了那情绪浪潮的敌意,让孟彰能够更轻松自如地正面这些情绪浪潮,那么这一片浅褐色的木属灵光就是在帮助孟彰更进一步地吸纳、消化这些情绪浪潮的力量。
浅褐色的木属灵光当下迎风便涨。
它快速拉长、拉高,更是开始反向包裹那些冲过来的情绪浪潮,过滤网一样将戾气和怨气太重的、孟彰当下还无法吸纳或是承受的情绪拦截下来。
可它也并不完全只是过滤作用,它也在帮助孟彰消解、削减那些坚固洪浑的情绪,直到它们可以被孟彰取用为止。
浊黄的水光则更在那浅褐色的木属灵光之后,它扬起,就像是那涛涛奔行在天地间的大河。
孟彰此刻固然是如同漩涡一样飞快且高效地承接这些奔涌过来的情绪浪潮,但这些情绪浪潮实在是太多也太大了,不管孟彰再如何承接吸纳,他真正所取用的亦只得万一,仅是九牛一毛,于数目庞大的情绪浪潮来说压根算不得什么。
何况在这些情绪浪潮之后,还有更多更多沉积的情绪。
若是没有这一片浊黄水光,哪怕孟彰有赤红人道子火和彼岸草种烙印护持,他也必是被吞没的结局,不会有任何的侥幸。
雪崩了,山腰处的一处小冰洞能幸免?
浊黄水光在帮助孟彰承接。
承接那些孟彰一时无法吸纳、却又无法阻拦的磅礴情绪。
有了这三重神光的襄助和加持,孟彰的状态当下就稳定了下来。
任那些汹涌磅礴、无边无尽的情绪浪潮如何拍击冲撞过来,孟彰也是它们绝对的彼岸,不曾再有任何的动摇。
孟彰的道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滋养,原本就散发着微光的无尽星河越渐的璀璨明亮。
星河道基甚至还开始了新一轮的扩张。
经由道基转化而出的精纯元气倒灌也似地涌入孟彰识海,孟彰的神魂在快速地壮大。
从最初的虚虚渺渺一道没有轮廓的影子,到显出完整的轮廓,再到整个影子开始填充……
几乎每一个时辰,孟彰这神魂都会出现肉眼可见的变化。
而这些变化,便是孟彰在养神境界真切而稳实地迈出的脚步。
他这样步步走过去,也不知省却了多少的时间与苦工,着实是羡煞旁人。
然而孟彰此刻完全没有将这些修行的进益放在心上。
他眉眼仍然没有一分动荡,径自定定望着那些情绪浪潮的来处。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在那些汹涌澎湃的情绪浪潮面前,孟彰渺小如同随时会被吞没颠覆的微尘,本无从确定情绪浪潮的真正来处,更遑论是要与它们对话了。
但孟彰就是开口了。
当然,他不是在与这些杂乱、磅礴的情绪浪潮交流,他是在跟这些情绪浪潮背后的杂念,更准确地说,是依存于那些细若微尘的愿景的残念交流。
“请诸君助我一臂之力。”孟彰再拜。
汹涌暴躁的情绪浪潮还在一片一片地无情击着护持孟彰的那三道灵光,恍若未闻。
碎玉般迸溅的情绪杂念在孟彰左近映照出瑰丽的色彩,美得惊心动魄,也美得冷漠。
“请诸君助我一臂之力。”孟彰三拜。
他腰背深深弯下,双脚像是深深扎入土地中的树根,一动不动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一息、三息,一刻钟……
耳边轰轰的嗡鸣忽然就停了,左近周围静得直叫人心慌,但孟彰却反而放松了些。
“我们为什么要帮你?”
男的、女的;老的、幼的;嘶哑的、清脆的……
各色各样的声音汇聚在一起,裹夹着各不相同的情绪凝练成震耳欲聋的轰雷声。
在这些声音之外,还有一道道目光垂落下来看定孟彰。
这些目光之中或许没带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大抵他们也确实懒得带上感情看孟彰,可饶是如此,也已经足够让人毛骨悚然的了。
孟彰固然早已不是生人,可被这仿佛无处不在、无处不有的目光看着,一时也难免心神开始散乱。
稳住了心神以后,孟彰抬起视线。
他也站直了身体。
“因为我可能是你们难得遇到的、了却诸般愿景的机会。”
听得孟彰的话,那些残念杂绪愣了好一阵子,似乎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方才究竟听到了什么。
“你?了却我们诸般愿景的机会?”
“呵呵……哈哈哈……”
似哭又似嚎的笑声陡然爆发,将孟彰陷在了那无尽的质疑与嘲讽之中。
“你一个阴灵……”
“跟我们这些残念杂绪说什么‘你是我们难得遇到的、了却诸般愿景的机会’?”
“你可真是敢说。况且……”
“你觉得有意义吗?”
孟彰眉峰不动,他看着前方激荡汹涌的虚空,平静说:“我已经说了。”
“至于有没有意义……”孟彰的面容终于动了动,悲悯得以从中漏出,叫那些杂念看了个清楚明白,“那不在我,只在你们本身。”
那些杂念残绪一时没有了言语,以至于这片空间都处在一种奇异的沉默。
孟彰心下微叹,耐心等待。
时间洗去了太多太多,但曾经偏执的、坚持的、无奈的,却怎么都没办法彻底消融,眼前激荡在孟彰面前的,便是那一切的余留。
哪怕曾经的主体都已经消亡,甚至彻底被遗忘,它们也还在这里徘徊,在这里回荡……
“你打算怎么做?”不知等了多久,孟彰终于听到了这样一个问题。
听得这样一句意料之中的话语,孟彰心中并不见得意,他只是心念一沉一引。
璀璨的道基在他魂体中亮起,那光甚至从他魂体内部映照出去,将孟彰整个魂体笼罩住。
由朦胧星光汇聚而成涛涛星河从天尽头垂下,在孟彰周身将孟彰护住又向着天的另一端奔腾而去。
整个空间似乎都被这条星河给割裂了开来。
孟彰抬手,虚虚托起三两颗星辰一样的梦境世界。
“诸位看这些梦境如何?”
那些杂念残绪涌动须臾,问:“你是要让我们入你的这些梦境?”
孟彰点头:“不论是阳世天地还是阴世天地,都没有诸位施为的地方。”
阴世天地倒是包容了它们,可也仅仅只是包容而已,叫它们维持当下的状态确实无虞,但凡它们想要多做些什么,它们也是做不了的。
唯一能够承载它们、容许它们放手施为的,只有比阳世、阴世天地更低一个纬度的世界。
而梦境世界,恰正是它们的首选。
但是……
“我们即便入了你的梦境世界,那也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于我们真正所求所愿根本没有任何的影响!”
绝大部分的残念杂绪还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差别,可有一部分更敏锐、更聪明的残念杂绪却已经抓住了孟彰这一个提议的不足。
或者说,漏洞。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陡然多了几分惊疑,孟彰脸色却未有任何变化。
“诸位觉得你们自己是什么?”
听得这个问题,那些残念杂绪的眼神又变了变,但他们谁都没有回答他。
孟彰也不计较,近乎自顾自也似地继续:“往事不可追,诸位也已经逝去不知多少年,连阴灵都已经不是了,只剩下一些执罔、残破的念头,还待要改变些什么?诸位还能改变些什么?”
整个空间的温度快速下跌,没有什么寒风呼啸席卷,也没有什么雪花飘飘而坠,但冷意就是纠缠了上来,非要将孟彰的念与意也拖入无尽的绝望与寒凉之中。
孟彰半步不让:“诸位眼下能做的,早不是要如何让自己的昔日愿景实现,不是去照拂自己的亲朋与所爱,而是——”
“放过自己。”
孟彰这话刚刚落下的时候,偌大一片空间没有任何变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冻结了一样,时间、空间、念头、想法,等等等等的这些,统统都被冻结了。
直到某一个瞬息,这种冻结才终于被破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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