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稻饼
待走了一圈,他选择停在了一位中年人牙子面前。
这人身后篱笆里的“货”,年纪都不大,相互依偎着, 如无助恐慌的兽类互相取暖, 汲取求生的力量。
“这些人里面有没有适合做些杂活,性子本分老实的?”秦朝阳问道。
这位人牙子起身看了一眼秦朝阳,“客官要多大岁数的?大于十二岁的小子十两银子一人, 男娃五两银子;姑娘相貌好的十五两银子一人,平庸的五两银子。”
秦朝阳:“……我买来干活的, 年龄太小和相貌太好的都不要。”
闻言, 人牙子抬起鞭子的鞭鞘,指了指这些“货”中的几个,让他们走上前来。
“客官, 您看看,这里面可有合心意的?”他讨好地问道, 然后转身就黑着脸让这些“货”好好表现,要讨东家喜欢。
秦朝阳把他的变脸看在眼里, 自己上前问这些“货”的来历,有无擅长的手艺。
等他都问过了,他选择了一位年纪和他相仿的小子,一位会算账会写字的姑娘。
在他准备和人牙子沟通价钱时,那小子“噗通”一声跪下,“求老爷发发善心,把我弟弟一并买下吧!”
“我弟才八岁,若是分离,这辈子怕是都再也见不到了。”
他一个劲地朝沙石的地面磕头。
那人牙子见状,脸色都怒红,手执鞭子就往他身上抽,“不识好歹的狗东西!”
“要是惹得贵客不高兴,这买卖黄了,我明日就把你弟卖去腌臜地方。”
在人牙子已经抽了两鞭,还想往死抽那小子时,秦朝阳抬手抢过了那鞭子。
“我人还在这,你抽伤了他,是不是还得让我买回去之后花看病的钱?”他冷着脸看向人牙子,“一大一小,便宜些算给我。”
“客官,您看看这小子这般耐揍,买回去能干很多活呢。”人牙子一脸谄媚,“而他的弟弟是那边那位,随便给口吃的养两年,又是干活的好手。”
秦朝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那苍白瘦弱的小子。
他顿感头疼。
“你爱卖不卖”,他语气坚定道,“这俩人下次还这般闹,你也是卖不成。哪天把人折腾死了,货还砸手里。”
见秦朝阳并未多同情那对兄弟俩,人牙子的算计落了空。
为了免得货物砸手上,他一脸肉疼地给秦朝阳算了十七两,其中十二两是那兄弟俩的,五两是那姑娘的卖钱。
那兄弟俩见状,又给秦朝阳嗑了几个头。秦朝阳绷着脸制止他们,让他们别糟践自己的身体了,免得花他不少药钱。
人牙子在一旁看着,觉得这年头的人呀,年纪不大,心肠已经这么硬了。
他在人市做点买卖,还不如别人牛马市卖牛卖马挣得多!
等人牙子和秦朝阳签订完契约文书,秦朝阳接收过这三人的卖身契。
他又去衙门把三人的信息登记了,才带着他们去药铺。
“刘钱、刘宝、张大丫,你们三人待会到了药铺,如实告知大夫自己的身体情况”,秦朝阳对他们吩咐道。
他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三人,他就今日带他们过来看一次大夫,有需要医治的病痛捡了药好好休养。
日后若是他们自己有何病症,就得靠自己。
听罢,三人脸上皆是感激涕零。
大东家说的话听上去不近人情,做的事却都是体恤他们的事。
秦朝阳见他们知好歹,到了药铺后便让值堂的大夫仔细给他们瞧瞧看。
最后,他给刘钱买了点金疮药,给刘宝买了一堆中药才离开的药铺。而张大丫没什么毛病,他就没给她捡药。
他把他们三人带到上午租赁下来的铺子,交待他们就在后院住着。后院这里的房间,让他们自己看着来分配和安排。
离开前,他把他买他们回来的用意给他们讲明白,并明言若是他们日后做事偷奸耍滑,或是出卖东家,他会毫不留情地把他们发卖掉。
闻言,刘钱、刘宝、张大丫立马老老实实地表示自己记下了,不会犯事。
“茶语是咱们铺子的名字”,秦朝阳告诉他们,“倘若你们三人在茶语把活做得好,我会酌情考虑每月给你们发月银。”
“将来自己赎身也不是问题。”
听到这里,刘钱他们三人觉得自己是被老天爷怜悯了,才碰到的这般心善的东家,哪里有不应的。
“谢过老爷!”
“日后不必喊老爷,喊东家便行。茶语还有个小东家,过两日再带过来让你们认认脸。”
“是!”
秦朝阳见他们都听懂了,便给他们放下了二两银子,是用来买他们的成衣和一个月的米面粮油开销的。
他让他们在后院种些菜,以后可以减少些买菜钱。
另外就是,茶语会在四月中旬开店,这几日店铺里面会有不少木匠出入。
秦朝阳提前把这些事都告知他们了。
把他们安顿好,秦朝阳就匆匆去买肉菜,还买了一堆柴火和十几块木板回家。
养兔子的笼子和养鹌鹑的笼子得早些做完才行了。
活太多了,干不完,根本干不完!
傍晚,秦朝宁回家后,生出了和他大哥一样的念头:课业太多了,做不完,根本做不完!
他们兄弟俩各自忙活,在太阳下山前吃过晡食,就凑一起在院子里点着油灯做笼子,待到忙活到夜深,才简单洗漱后去睡觉。
次日清晨,他们简简单单地吃过朝食,俩人就又分开去忙碌。
秦朝宁今日没有背上自己的书袋,独自赶往国子监大门牌坊前。
在他来到时,已经有三四人等在这了。他便站到一边去,在心里背诵着《性理大全》。
等到陆杰修来到后,他自觉上前就和秦朝宁站在了一起。
俩人互相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面上也没有其他几人的那种溢于言表的兴奋,反而看上去过分沉静了些。
过了没多久,不远处有两名身着青衫官服的人朝着他们走过来。
这两名官员来到后,先是打量了一遍眼前的七名生员,然后才开始叮嘱他们,入宫后少说多听,大人们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能随意走动,亦不能夹带纸张离开……
七名生员老实听着,等对方讲完后,就乖顺地跟在对方身后,一行人离开了国子监。
陆杰修和秦朝宁是前后挨着,跟着队伍最后方,朝皇城出发。
他们俩人都注意到这两位官员官服上锈的是鸂鶒,是七品文官。
但是,对方没说明自己的信息,他们这些生员就半点儿不知道他们是具体负责什么的。
皇城位处整个京城的中心地带,外围是高耸的城墙。各个大门有着森严的禁军守卫,一般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两名官员这会儿带着他们走的是午门侧的右掖门,从这里经过禁军盘查后进的皇城内。
见几名生员一进到里面就东张西望,好奇得很,目光还在朝进来的门看了看。
其中一名官员见状,便告诉他们,午门分中门,左掖门,右掖门。
中门只有当今圣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等可以使用。左掖门是王室宗亲们走的,右掖门则是文官百官通道。
他们这些人就是走的右掖门。
他语气温和地勉励他们,“会试好好考,待他朝高中,你们就可以天天走这条路了。”
然后,年年月月岁岁朝朝重复走过这条官路,把这些高墙琉璃瓦的风景看腻。
这位官员抬头看天,没再说话。
“学生记下了!谢过大人指点。”生员们脸上浮起笑容,对眼前的风景欢喜得紧。
片刻后,他们一行人就被直接带到了户部。
户部此时十个司,约三百人,全部都集中在户部大堂里席地而坐,身侧以及过道侧堆满了账簿。
他们每人一张小案桌、一个算盘、一沓纸,皆是噤声埋头苦干。
整个大堂里面除去打算盘的嗒嗒声,便再无其他声音。
这使得被带过来的国子监的生员们连呼吸都收敛了,战战兢兢地紧跟着那两名青衫官员。
对方把他们带到最前方,朝身着紫衫官服,上面绣着孔雀的大人行礼道,“下官拜见尚书大人,国子监的生员们已带到。”
“学生拜见尚书大人。”生员们紧随青衫官员行礼。
户部尚书周知临起身,把几名生员都看了看,问了他们几句算术相关的,就让该青衫官员把人带去给刘旭刘阁老。
于是,他们一行人又被带走了。
待出了户部,陆杰修和秦朝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对方。
没多久后,他们就被带到了翰林院。
在翰林院这里,刘旭刘阁老让底下的官员给生员们空出了一间屋子,里面摆放好了数堆从户部搬过来的账簿,以及纸张笔墨。
户部的青衫官员把他们七人带到,就径直离开。
新接手他们的人,同样是青衫官员,对方对他们说道,“刘阁老要下了朝会才过来,尔等自行找个位置,把这堆账簿都核算一遍。”
“那些纸张笔墨都可随意用,核算过的账簿需要放置一边,核算完的结果需要在纸张上写下来。”
“尔等算出来的结果会被拿来和户部那边做一次对比。”
“这事很重要,切莫敷衍。”
“学生领命。”生员们紧张地应道。
只是,口头应完后,他们就有点抓瞎。
他们压根没什么经验,眼瞧着这些官员们对他们亦无半点教导,和他们想象中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在该官员离开后,几名生员们面对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账簿,手脚都不由自主地发软了。
而陆杰修拍了拍秦朝宁,轻声提醒道,“走吧。”
秦朝宁深呼吸一口气,“好。”
他们两人进去屋内,翻了翻那些账簿,大致分辨每一堆的账簿主要是记载什么内容,什么年份的,才挑选自己想核算的账簿的位置坐下。
其余生员见他们已经行动起来,便也慌慌张张地进屋,找一处无人的位置坐下开始核算。
秦朝宁所处位置的账簿内容是兖州与底下各州的粮食、拨款往来,以及部分赈灾花销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