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稻饼
“先生,不知有何打算?”他给韦之贯面前的茶杯添了茶水,关心道。
韦之贯顿了顿,目光看着秦朝宁,突然产生了一丝顾虑。
他有预感,他的学生会因为他而搅和进来。
一时间,他沉默了。
按照他原本的思路,他是下了决心要抑制东厂的无序发展,单单就刑部而言,和东厂那边定然是会撕破脸的。
为了能够最大力度打击到对方,他们刑部会一边把东厂经手过的案子申请翻查重查,一边阻拦东厂插手新的案子。
在这个过程里面,彻底清查东厂的罪证。
可是,现在的他,面对秦朝宁的询问,有点犹豫了。
“你怎么看待此事?”韦之贯反问他道。
“依学生所见,此事哪怕证据确凿,最终还是看陛下如何定夺。”秦朝宁实话道,“先生不宜硬碰硬。”
东厂最大的靠山就是历帝。
无论是刑部,亦或者是韦先生协调其他官吏进谏步步逼紧,都有可能适得其反。
要是历帝被朝臣逼得很了,哪怕面上服软先处理了东厂,等到不久后,怕是又死灰复燃。
如果历帝给朝臣们玩一手暗度陈仓,在对抗东厂这件事里面所有出头过的官员,大抵上最后都讨不了好。
“你继续细说。”韦之贯想重新把此事捋一捋。
“东厂最大的依仗是陛下,而陛下对于东厂的爱护是基于无条件的信任和服从。”
宦官们对于历帝的服从性是毋容置疑的。这一点,与文武官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秦朝宁点明,如果不瓦解二者之间的那层信任,陛下始终会护着东厂。
历帝需要东厂这把刀。
帝皇的权衡术,需要这把百分百忠诚的刀,来平衡其他阵营,以及处理那些他有心想做却不能摆在明面上有损他圣誉的事。
韦之贯把他的话听了进去,面露沉思。
秦朝宁又说道,“东厂内部,想争权弄权的宦官只是部分。”
如果无法斩草除根,就只适合从内部瓦解,扶持合适的那些人掌权东厂。
这样的话,历帝依旧能够得到他想要的。而官吏们与东厂那边也能达到制衡与合作的状态。
“为师晚些想想”,韦之贯抬手示意他起身,“走吧,今日你可得好好尝尝府里的扬州菜。”
“这庖厨,还是你师娘从娘家要过来的,手艺特别正宗。”
“嘿嘿,那朝宁边叨扰了。”
这一顿晡食,韦府的众人与秦朝宁都吃得十分愉快。韦夫人与几个孩子第一次见到闻名不如见面的小秦大人,均是对其喜爱得不行。
秦朝宁饭后还陪着几个孩子玩了一会儿才离开的韦府。
夜里,韦夫人发自内心对韦之贯念叨道,“夫君,朝宁这学生,对几个孩儿都真诚对待,可真是难得。”
“不知可有缘分,让他给府里的明儿他们启蒙。”
闻言,韦之贯毫不犹豫就开口拒绝了她,“休要再提,明儿他们在私塾学得好好的,若有不懂的,我这个当爹的还在呢。”
“朝宁那小子,都快分身乏术,哪里得了空启蒙咱们府里的孩子。”
他让发妻早些歇息,自己却在案桌侧挑灯,提笔整理部分与东厂有关的案宗。
秦朝宁回到秦府后,管家就向他禀明,秦老爷和秦老夫人托镖局从临聿府城给他送回来了两车物什,其中还有几封信件,他将其分别归置到库房与他的书房了。
第176章 176.秋闱主考官
自刑部参东厂的开端始发, 朝堂上两方人马告御状的动作就愈发多了起来。
没几日,京城里随便一个普通老百姓都能察觉到氛围有些不对劲。
烟花之巷没从前那般热闹,挥金如土的赌坊少了许多喧嚣, 那些专为斗鸡斗蟋蟀的贩子不再吆喝行人观看……
刑部现有差役人数比东厂少接近八百余人,双方的围堵能力显现出问题来。
历帝对于那些文官呈上来的奏折看得厌烦, 接连几天选择早早退朝,去后宫皇贵妃所在的寿安宫歇息。
宦官们的活动场地本来就是以后宫为主。
他们最大的主子出现在后宫, 所有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讨历帝欢心。
对这些内侍们来说,公公的出头日就在东厂。
东厂掌权既是他们的野心和欲望的最终目的地, 也是他们身为无根之人,存在同气连枝道义的地方。
东厂不能败在朝堂那些官吏手里,甭管他们是好官还是贪官污吏。
人和人的命运就是这般不公平,有的人能够读书识字, 科举改变人生, 有的人却连口饭都要和狗抢,落得被发卖被阉割进宫。
那些家国大义,对于这些基本作为人的尊重都没有的公公们而言, 狗屁都不是。
所以,他们削尖了脑袋, 绞尽脑汁, 竭尽全力抛开生而为人的尊严,一天天里换着花样只为博历帝一笑,乞求几分帝恩。
譬如, 前段日子主动请缨替历帝试药的那位新进的宦官,倪敏, 他现在每天嗑过丹药后,还会去跪着请求历帝检查他吃药后的“成果”。
为了让丹药达到最好的药效, 他每天焚香沐浴,念诵“真经”等辅助服用丹药,然后迫不及待给历帝陆续展示了什么丹田聚气,越吃仙丹越脸色红润,能单手劈砖瓦……传闻还隐有重新长出“根”来的苗头等五花八门的“修炼”效果。
在历帝打消了对丹药的疑虑后,他和后宫的几名爱妃一起开始了名为嗑丹养生的活动。
见状,倪敏就立马表示为了能够让陛下吃得更放心,让陛下的修炼更加顺利,有朝一日登上长生的天梯,自己可以每天吃双倍份量的丹药,来帮陛下提前扫除丹药隐患。
对此,历帝说不感动是假的。
看吧,这些内侍可是能够为了他豁出去性命的呀!
朝堂上那些官员们呢?哪个做官不是为了名利,为了自己,为了庇荫子孙后代?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
这一刻就忘记了,骡子日夜拉磨,还不是为了讨口吃的。
那些人官员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拼杀出来,总不能是为了做圣人。
内侍们也好,官吏们也好,没有谁能够无欲无求。
毕竟,有所求,才是人性。
自此,倪敏就入了历帝的眼,时常让其贴身伺候。
而倪敏的干爹蔡总管太监,就是东厂除周伯通他们那些保守之人以外的主要掌权人,也是此次和刑部闹得最凶的当事人之一。
有倪敏这边时不时就在历帝跟前吹吹风,说些文官武官们中的害群之马的事情出来挑动历帝的神经,历帝愈发对那些官员们的弹劾不满。
同时,他对于东厂犯的那些事,心里多多少少自然而然地,没觉得有多罪不可赦。
朝堂里里外外闹了一些天了,历帝的想法,各方的人也都慢慢看得出来了。
打太极晾了这么久,历帝就是不想让东厂伤筋动骨,也不想让官员们再继续上奏弹劾。要不然,作为明君的他,不好把事情大事化小,轻轻揭过。
而韦之贯作为此事首当其冲的“文官之首”,身上在扬州养出来的几斤肉,这些天就被各种事务给折腾没了。
刑部人手不足,事情又多得很,他的双眼底下肉眼可见青黑了一圈。
九月下旬,京城里的天气渐冷,秋风萧瑟,周边的林木几乎都掉光了叶子,就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皇宫里,太和殿的朝会上,四处的门窗都关上了,殿内半点无风。一众站久了的文武百官们虽然不觉得冷了,但是却是呼吸都沉了几分。
空气不流通还浑浊,这些官吏们的脑袋都有稍许昏沉,还有些睏意。
站在前排的秦朝宁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决定明日提醒一下守在太和殿的内侍和降麻官们,让他们注意,这么多人呆在一个空间里面,还是要保持通风。
在有好些官员忍不住走神之际,忽地,历帝出声了。
他把那些奏折的事抛诸脑后,对底下的官吏们兀地说道,“恩科一事,不容有失。”
“内阁提交上来的名单,朕无异议。不过,朕看几个皇儿年岁不小了,这次恩科的外派官吏人选里面,便让他们同去历练一番吧。”
他的话音一落,让已经参与朝政了的大皇子、二皇子,曹明洋,谈涿等人均都瞬间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刹那,他们的脑子登时清明了很多。
他们几个是都半点儿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按着他们所想的方向发展。
因为,他们甚至还未在朝堂上启奏过只言片语。
历帝看了一眼刘旭,“刘首辅,这事便由你安排下去。此次秋闱,钦天鉴合算出来的日子是在十一月,春闱则如常在明年举行即可。”
“时间紧迫,内阁仔细落实。”
“臣,遵旨!”,刘旭领旨。
“韦大人”,历帝点韦之贯名,语气冷淡地敲打他,“你们刑部这些天,天天在京城里不是查这个,就是查那个,弄得人心惶惶。”
“怎地,刑部的官员们手里的活都这么少,找不到事干了?你们刑部这是不想掌律令、判刑罚,是想顶替顺天府管理京城治安了?”
文官队伍里,那位新上来的京兆尹闻言吓了一大跳。他傻眼了一瞬,就想明白了自己是被“殃及池鱼”。
韦之贯手里的笏板洁白无字,他出列上前行礼道,“……启禀陛下,刑部的诸位同僚不仅仅在京城内跑动,这些天也有不少人外派出京前往各州府的。”
“实在是积压的案宗过多,需要重新审核的不少。微臣这些人,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不过都是分内事。”
他实话实说,是一点点儿都没在乎历帝怎么想的模样。
这在其他人看来,多少是有些不敬了。好歹,致仕了的他,可是被陛下捞回京的。
历帝确实觉得韦之贯有丁点儿不识好歹。
但是,他用得到他,接下来还需要用他。
憋了一口气,他冷了脸。
曹明洋适时出列启奏道,“陛下,北方几个遭遇旱灾的州府上奏,各地已经渐渐恢复生机。那些百姓入冬后该如何安置,官员们皆提前做好准备来应对了。”
他这般打了个岔,历帝就没再盯着韦之贯了,神色松了松,语气染上了一丝轻快,“此时的北边气候正是冷冻的时候,曹阁老你吩咐下去,那些官员莫要松懈,守好边防线和百姓。”
“臣,领旨!”
难得有个好消息冲淡了这些天来历帝上朝的郁闷,他没再给韦之贯甩脸色,看那几个御史也没那般“凶”了。